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虫族也一样。卡洛斯走后不到半小时，他们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医院。

医师们少了些紧张，在专业领域侃侃而谈：“您突然降落战场，雄虫不像雌虫可以抵抗宇宙射线，暴露超过一定时间会对基因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这项研究因为某些原因进度迟缓，很多后果还不得而知，就像您说的失忆，可能就是其中一种。驻军星球条件有限，更深入的检查需要阁下回到主星再做。”

见惯了傲慢无礼的雄虫，他们在背后偷偷议论斯里鹤阁下时，有不少雌虫投票赞成是失忆弄坏了他的脑子，才变成讨虫喜爱的样子。甚至有资历深厚的老师套上匿名马甲，表示自己未来几年可能打算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他们一致觉得，如果真是失忆让斯里鹤阁下变成这样，继续失忆下去也并无不可。

斯里鹤：“突然降落战场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异兽出没的地方，交战时，处于觉醒期的您忽然坠落到战场上，如果不是卡洛斯少将，您恐怕要被战场上的异兽吞没。说来也奇怪，觉醒期的雄虫都会在培养室中被好好安置，这件事已经由军部接手调查，等结果出来，我们会告知您的。”

斯里鹤其实对自己怎么来的并不关心，只要不是不可解释的灵异事件，不会遭到怀疑就足够了。

他想起那句不受控制的话：“这里有可以测试精神力的设备吗？”

“有，我现在带您过去。”

测试的仪器看起来很普通，近两米的尺杆，旁边有个供接触的端口，他要做的就是将手放在上面。尺杆底部有绿色的光柱开始爬升，速度稳定地一路越过了D、C、B。

过了线绿光的速度就开始变慢了，B级的光柱被渐渐填满，但依旧在向上爬。

一股力量从金属相贴的手掌被抽走，而后续不足，斯里鹤抵住眉心闭了闭眼，一阵一阵的眩晕感侵袭着大脑，他恍然觉得周围嘈杂一片，吵闹而琐碎的声音如潮水包裹了耳膜。

“……阁下……”

“精神力……B”

“……损伤……”

他想仔细听，可那些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从捕捉。

斯里鹤忍耐着仿佛被抽空的晕眩，然而稍一晃神就与端口的链接断开。

仪器在恶心呕吐感中发出了机械的通报声：“A级。”

医师露出了真情实感的赞叹：“没想到阁下竟然是A级！帝国又多了一名尊贵的雄虫阁下，感谢虫神！”

哪怕在主星，A级的雄虫也足够抢手，基本只有胸前挂满功勋章的军官才有资格与同僚竞争雌君之位，况且斯里鹤模样俊美，身材优越，从清醒到现在都没有发过脾气，他几乎可以想象，回到主星后斯里鹤被追捧的疯狂场景。

等斯里鹤做完所有检查，病房里多了几个穿着制服的雌虫。他们属于军部文职官员，大都是亚雌和退役的军雌。

斯里鹤的精神力等级已经录入了星网，他们过来是为了确认斯里鹤身份，当然也收到了虫皇的吩咐。

经过几番气氛平和的盘问，斯里鹤的身份暂时通过了验证，获得主星五年居住权，如果在此期间没有违法犯罪记录，或者娶了雌虫，就可以获得永久居住权。

一个同样是黑发的雌虫递给他一个手环：“斯里鹤阁下，这是帝国给您配备的光脑，补助金已经打到您的账户上了。还有，君主为了表示对您的歉意，额外补偿了一笔疗养费。”

君主，也就是卡洛斯的雌父。

斯里鹤礼貌颔首：“多谢。”

“您言重了，祝您生活愉快。”

所有雄虫都能获得帝国的补助金，等级越高，金额越丰厚，但是对于寻常雄虫来说，补助金远达不到他们骄奢淫逸的资本，娶雌虫然后顺理成章得到他们的财产，在外界看来这才是最快捷正统的方式。

与一连串零的余额跃进视线的还有封来自王族的信，斯里鹤扫了一眼，除了道歉和感谢之外，还安排卡洛斯护送他随第一军团返回主星。

主星是帝国的首都，这道词条在看到的瞬间被触发。

可还是不够快。

他需要尽快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

斯里鹤往光环上点了点，空气中出现肉眼可见的悬浮投影，就像是大型的移动触屏式平板。

他向护工要了杯水，开始浏览各大网站。

快到傍晚的时候，病房再次迎来了银发雌虫，军装革履，身形冷清。

关上门时，斯里鹤看见他手中提着保温饭盒，目的不言而喻。

“军区医院的伙食条件一般。”他解释。

漂亮的脸和身段极其养眼，斯里鹤关掉了光脑，看向不请自来的军雌：“休息好了？伤势如何？”

“感谢阁下关心，身上的伤已经快好了。”

卡洛斯似乎笑了，嘴角弧度清浅。

没听到拒绝的话，那就是同意。他将几盒饭菜摆开来。

卡洛斯弄好了就后退半步候立在侧，刚才一瞬晃眼的笑仿佛是错觉。

斯里鹤默默无言，倒比上次进来就跪好得多。

“自己找位置坐着。”

驻军星球是名副其实的军事星球，金属建筑在每一寸土地拔地而起，从这里往外看不见绿意，红沙壤是星球特色，自转每时每刻都在更新恒星的光芒角度，残阳如血，几乎和地平线融为一体。

夕晖穿过玻璃窗落在卡洛斯身上，两鬓的头发向后束起，用一枚银环固定，夕晖的红色浸染了它。

“雄虫保护协会有没有再找你的麻烦？”

“没有，多亏了阁下。”

王室的亏欠并不那么好拿，即使斯里鹤所做确实足以让君主郑重致谢，但那笔天文数字般的补偿已是委婉的两不相欠的意思。

卡洛斯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非但不趁机庆幸逃离，还三番两次往他面前凑。

黑发雄虫拆了餐具，似是无意投来一瞥，又很快收了回去。

卡洛斯心跳一紧。

“你吃过了吗？”

原来是问这个。

“嗯，来之前用过餐了。”

于是斯里鹤不说话了。

他没有吃太多，直到肠胃没有饥饿感就停止了。

“厨艺很好，谢谢你。”

卡洛斯怔然一瞬，没有询问斯里鹤是如何知道的：“应该的，合您的口味吗？”

“嗯。”斯里鹤点头，“护送我回主星，是你提的吧。”

话题转向得飞快，猝不及防。

经过一下午的世界背景了解，雄虫几乎是负面词汇的代言者，能舍得给一笔天价补偿费的君主爱惜亲子，必然不会让“肇事”雄虫再接近卡洛斯，而那条信件中显眼的名字几乎要跳到斯里鹤脸上说那是他提的要求。

频繁出现在面前的，除了恋慕，就是另有所图。

被戳穿了打算，卡洛斯反问：“阁下不愿意？”

斯里鹤眼也不眨：“没有。”

毫不犹疑。

卡洛斯略微放下心，他能感觉到，斯里鹤对他有兴趣，这种兴趣目前看来并不是坏事，却也像走在路上看到漂亮的花草稍许留恋一样浅薄。

斯里鹤一边展示兴趣，一边拒绝执行婚姻条约，卡洛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不妨碍自己采取动作。

虫族与生俱来的野心和掠夺伴随着血脉代代流传，卡洛斯曾以为自己没有。

“斯里鹤阁下，如果没有意外，我将在一个月后同主星一位贵族雄子定下婚约。”

他斟酌着词句，同时打量着斯里鹤的反应。

可现实让他失望，斯里鹤侧目而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他能感受到漆黑眼睛中的专注，雄虫做好了当局外者倾听的准备。

卡洛斯心中一沉，这不是他想要的反应，几种方案在脑中被迅速划掉：“我不想嫁给他。”

因繁衍的需要，帝国规定雌虫30岁必须结婚，否则就会启动强制匹配系统。

斯里鹤花半天时间大致了解了虫族。帝国一共三位殿下，其中最小的卡洛斯还没有过25岁成年礼，却已经到了谈论婚姻的阶段。

阶层越高，婚姻越不自由，看来哪种社会都不可避免。

斯里鹤慢慢摩挲着手腕，略一抬眼，淡淡地问：“那位贵族雄子是谁。”

卡洛斯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出了错。

太过冷静了，一个雄虫，当真能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到这种地步，还是说他毫不在意？

“主星凯瑟尔家族的雄子，名叫格兰维尔。”

格兰维尔。

斯里鹤对此有印象。

星网上的话题中心，以雄虫之身开辟娱乐新模式的虫族。不仅出身优越，外貌出色，而且他是难得脾性亲和的雄虫。

放在现代社会，他应该是个名利双收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没有丁点儿负面新闻。

但不知怎的，斯里鹤从心底油然升起厌恶。

就好像他们上辈子有仇。

卡洛斯如果嫁给格兰维尔，就能将格兰维尔创下的直播公司“启明”掌握在王室手中，对帝国有益无害。

很明显，这是一场政治婚姻。主角和小说中一样，并不愿意接受被安排的命运。

斯里鹤记忆力很好，格兰维尔的脸算得上英俊潇洒，但如果站在卡洛斯身边，就显得逊色许多。

黑发雄虫似乎是陷入了思考，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动。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借我帮你摆脱这场婚姻。”

斯里鹤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拒绝。相比先前直截了当的拒绝有了可商讨的余地。

“你打算怎么做？”

卡洛斯指尖有些颤抖，他似乎离想要的结果仅一步之遥，幻想成真的感觉让他恍惚。

“缔结婚约。”

斯里鹤眸光平和地看着他，轻巧的敲击声在指尖跃动：“我们才认识一天。”

他对一这个数字有本能的厌恶和惧怕，比如一见钟情。

至少该要两天。

这话落在卡洛斯耳里就变成了拒绝，像是一盆寒冰腊月的雪从头浇下，让他发热的脑子冷却下来。

雄虫能娶几十个雌侍，却只能有一个雌君。以他的身份求婚，定下的肯定是雌君之位。贸然提出要求，雄虫肯定不会搭理。

“抱歉，阁下，您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

随机应变是王室都要学会的技能，卡洛斯眼也不眨，将备选方案提上来：“如果我直接拒绝婚姻，凯瑟尔家族必定有微词，可如果事出有因，比如我使您受伤，按照律法成为您的雌奴，他们便无可指摘。如果阁下愿意帮我，我会在能力所及范围内答应您三个条件。”

斯里鹤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他捏了捏太阳穴：“你等等，我已经签署了谅解书，你不会成为雌奴，你想要做到的事，或许可以用其他方法。”

“阁下。”卡洛斯站起身，他还记得斯里鹤说不喜欢他跪下说话，于是微微躬身，以示歉意，“谅解书被我的属下拦截了，因此管教所目前没有修改我的处罚结果。”

斯里鹤开始觉得荒谬起来，他抬起头，冷静审视的目光掺杂了尖锐：“殿下，你明白雌奴是什么意思吗？”

“雌君和雌侍在律法上依旧享有虫身归属权，雌奴却没有。交换、贩卖、利用后杀害，这些都是律法默认允许的暴力行径。”

斯里鹤一字一句地说，他眼中的平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质疑和冷漠：“我们只认识一天，殿下即使病急乱投医，也不该把性命和自由交到一个陌生虫族手里。”

句句戳心，却句句流露出拒之于外的善意。卡洛斯觉得他误会了什么，解释道：“我做了保障措施，谅解书一年内是有效的。”

“卡洛斯殿下——如果我矢口否认颠倒黑白，你觉得律法会偏向哪边？”

卡洛斯睫毛轻颤，他感受到了雄虫冷静克制的讥讽，轻轻开口：“我觉得……您不会这么做。”

斯里鹤似乎深吸了口气，指节抵着眉心，沉默片刻：“如果没有遇见我，你会怎么办？”

卡洛斯隐约感觉到了希望，他飞快地回忆雌虫手册教导的内容，雄虫都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

“我会顺从安排。”

斯里鹤眉间略一松开，但他仍觉得事情从某个点上诡异地拐了弯，朝着怪异的方向脱缰前进。

他向后靠去，枕在柔软的靠垫上，感觉一番交谈夺走了他的力气，并赠与他软绵绵的心疲。

“好，我答应你。”

2024.9.26已修，后面没打已修的先别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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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误会（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