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黑云若雨,硝烟弥漫,血肉横飞。
周书白还没搞明白状况,眼前就多了一具残肢,落在他脚边时小指还微微动了动。
“这...什”
可战场瞬息万变,兵器无眼,他甚至来不及想'死'这个字眼,兵刃就已到眼前。
“小心——”
兵刃穿过血肉刺破衣角,他听见那人闷哼一声,但动作丝毫不减,锋利的尖爪划破脆弱的脖颈,血液飞溅。刹那间,流光溢彩的骨翼张开,凛冽的风划过耳畔,嘶吼与血肉齐飞,而骨翼似乎是他唯一的安全所,周书白紧紧攀附其中。
“加雷斯?”
他认得那双翅膀。
惯性把他推了出去,可求生意志使他紧紧攥着那人,也算幸运,他们二人一起滚到乱石堆中。几块石头层层叠叠,刚刚好能容纳他们。
“...加雷斯?!”
骨翼垂落,上方的重量全部压在他身上,周书白动弹不得。
“加雷斯你别...!”
“你..受伤了。”
满手的血。
原本刺向他的兵刃仅仅只是划破衣角,却深深的刺入过雌虫的身躯,周书白连忙把加雷斯扶起来,把划破的衬衫脱下,才看见狰狞的伤口。
伤在肩胛。
甚至翅膀上方都有一处破口。
衬衫被他撕成布条,缠在肩胛处,企图给雌虫包扎,可血止不住,刚缠上就浸满了血。
“你别...求你”
周书白又脱了外套,歪扭七八的绑在伤处,他不知道战场上该如何救治,只能寄希望于雌虫强大的恢复力。
上方不断掉落的石子和时不时砸在上面的断肢昭示着战争还没结束,周书白缩在昏迷的加雷斯身边,紧紧攥着雌虫的手,耳边传来雌虫的呼吸声,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些。
又落下一颗石子。
砸在周书白身边,落地清脆,滚了几圈落在脚边。
他紧盯着唯一的出口。
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下意识的把雌虫藏在自己身后,一层隐隐的保护层笼罩在他们周围。
但周书白没察觉,他的精神全部集中在外面陌生的脚步声。
好像只有一个。
他想。
他不敢再动,紧攥着手边的石头,企图在对方露身的一瞬间给对方致命一击。
石块被踢落,可就在周书白动身的一瞬间,一股透明的尖刺直直的刺向对方。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外面广袤无垠,炮火肆虐,撩着烟的尾巴如流星般划过,看见兵刃相接划出的每一道光,溅出的每一滴血,看见石堆外面身长三米的怪物,锋利的爪子扒在石块上,獠牙紧贴缝隙。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拆分。
他甚至能看见尘埃扬起的轨迹。
然后,尖刺刺向来者的心脏。
......
死的无声无息。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周书白的动作,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加雷斯,可雌虫依旧昏迷,那只可能是...
“小白蛋?”
寂静之中,无声应答。
“...小精灵,你在吗?”
他得不到回答,也不敢再发出声音引来掠食者,憋屈的穿越者只能再次蜷缩在雌虫身边,靠着亲近的呼吸声挨过战场带来的恐慌与颤栗。
可精神不敢放松,手里依旧抓着石头,留意着身边的动静。
小白蛋不回答,加雷斯昏迷,而他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大学生,他能打的只有出其不意。
耳边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细不可闻。
“加雷斯?”
血浸出来。
“!怎么还没止住,”
他慌乱地按住伤口,手下是温热的血,而冰凉的触感落在手上。
他猛然抬头。
缝隙之间,几片雪花簌簌落下。
他这才发现,外面似乎也陷入寂静之中。周书白一步一步往外挪,刚露出头就被抓住,领头的压着他的肩膀,瞥见他光洁的脖颈皱了皱眉。
“亚雌?”
他问。
周书白没懂,也不知他们是敌是友,不敢随意搭话。
可雌虫的视线比他好太多,后面的虫在队长和周书白对峙的时候早已看见躺在里面的加雷斯。
“是加雷斯队长!”
他们着急忙慌的跑进去。
周书白想拦却还被雌虫压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加雷斯带走。
“不等下,你们不能...他是我,”
“你...是逃到荒星的?”
荒星?
什么荒星?
可雌虫没等他回答就把他压走了。
“你要干什么..!”
入眼是白雪皑皑。
历史书上被一笔带过的战争残酷如今直条条的展现在他面前,残肢断壁、尸横遍野,雪花盖不完尸体,红色漫开在白色之间,周书白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脑子告诉他要快跑,要赶紧远离这个地方,可脚像生了根,一步也动不了。
落雪无痕。
“这就吓到了?”
他听见后面雌虫嗤笑的声音,想反驳却被喉头的甜腥抑制,雌虫压着他走到一处。
“怎么?”
这是一声过于温柔的声音。
“你给他检查一下,可能是刚逃过来的亚雌,被吓到了。”
走之前还要留一句'没用'。
“受伤了?”
他没在意轻柔的问话,只是质问加雷斯被他们带到哪去了。
他没来过这里,灰暗的天和曾经的极光无论如何都联系不到一起,一切都如此陌生,只有加雷斯是他所熟悉的,周书白下意识的依赖。
“你别担心,加雷斯队长受伤被带走治疗了,我这边给你检查完,你就能去找他了。”
“来,”
他似乎被笼罩起来,肉眼可见的丝线交织相缠,像个网,他挣不脱,罪魁祸首依旧轻柔地看着他,让他别担心,说只是一个小检查,很快的。可四周全是惨状,血腥的气味甚至直直地往鼻子里钻,他忍不住干呕,但就在倾身的瞬间,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说没事了。
“你...来这里之前是不是受过很严重的伤?”
周书白胡乱摇头,只问加雷斯在哪?可只有一件衣服递给他,说你穿上,又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尽头有临时帐篷,加雷斯应该被安置在那里了。
大雪纷飞,雪花落在指尖留下点凉。
周书白才意识到冷,穿越过来前正值春末,他一向怕热,夏天才刚刚冒出头就换上了短袖短裤,给加雷斯裹伤口的外套还是他为了熬夜赶论文随便披的。可这里冰天雪地,周书白攥着背心的下摆,手心的血印在衣服上,他没注意,接过外套道了好几声谢才朝指的方向跑去。路的尽头果然有一顶巨大的帐篷,白茫茫的雪盖在上面,帐篷似乎不堪其重,周书白看不见,直愣愣的往里冲。
“加雷斯?”
带进去一堆雪。
“哎你干甚...!”
“在这。”
倒是里面又一扇帘子被掀开,可声音熟悉,周书白没理会旁边的大呼小叫,走得近了才发现是刚才带加雷斯走的雌虫,他不知道哪来的危机感,想要往里冲,却被雌虫拦在外面,说在治疗,先别进来。
“不是你哎..!”
说完帘子一拉,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你怎么在里面!”
“你放开!”
却拽不动门帘。
门帘上印着血手印,他低头,才看见满手鲜血,粘稠的顺着指尖往下滴,他费劲去擦,拇指抹过掌心,可血仿佛渗进皮肉,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兀自用力,血渍都蹭在地上,他发了狠,抹蹭的痕迹毫无规则,可偏偏他却从里面看出怪物的复眼,扭曲的身形趴在石壁上,伸长的舌头上挂着欲坠的口水。
啪——
一滴水落了下来。
他抬手去擦,可眼泪越积越多,恰好门帘被掀开,冷风一股脑的跟进来又被热气打散,缝隙之间,他看见一片蓝色,小小的,像一颗水滴一样坠在斑斓的星海里。
那是...
他伸手。
那是一颗蓝色的星球,因为有70%被海水覆盖。
“那是...”
课本里都是这么教的。
“是德克勒斯。”
“不用但心,我们现在离它很远,是虫洞叠加形成的视觉错觉。”
“不过,很漂亮吧?”
他被扶起安置在座椅上。
“..漂亮。”
原来不是家。
“再漂亮也没用。”
“...嗯。”
失落漫了上来,他只会无意义的重复。周书白跟着点点头,说是,又看见他指着自己问是亚雌?
“吓到了?”
他只能胡乱点头。
小白蛋不在身边,他根本不知道现在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雌虫亚雌雄虫他都只知道个大概,在陌生的星球举目无亲,多说多错,他没心思跟不认识的雌虫聊天,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到加雷斯身边。
至少..至少他们之前见过,就算是被杀死的关系。
而且加雷斯这次救了他。
“那你可要小心些,既然逃到了这里总要面对这些的,荒星临近不只有...”
荒星...?
他没懂,不应该是边缘星吗?
昨天他不是还在边缘星的别墅里给加雷斯上药吗?
短短一天加雷斯能逃那么远?
最后也没说清楚,里面的门帘一掀就有医生出来说好了,问他要不要进去,周书白再没管疑惑,拔腿就往里面跑,可被拦住,雌虫大咧咧的往那一站就问他和加雷斯什么关系?
“我...我是他朋友。”
“朋友?我可没听说他有亚雌朋友,况且你这细皮嫩肉的可不像是在边缘星待过的,”
“我...!”
他讨厌这个雌虫!
“行了,黑兹尔,他能过了码头就证明没问题,别在这闲着没事干。”
帐篷本就不大,隔断出来的病房更是小得可怜,两三张床挤在一起,周书白试探性的往里走,走了几步才在最里面的床上看见加雷斯,肩胛处的伤已经处理好了,血止住了,只剩下一处细小的疤,可脸依旧惨白着,连翅膀都收不回去,无力地拖在地上,他轻轻去碰,却发现翅膀尖突兀的破损依旧存在,渗着血的伤口甚至都没有包扎。
“医生,”
他连忙出来。
“他的翅膀您没有治疗。”
“翅膀?”
医生似乎还在和黑兹尔争论什么,听见周书白的问话才转过头来,愣了几秒又说翅膀的伤这里没法治。
“没法治?可是...”
“小亚雌,你雌父是不是没教你?”
“这是雌虫的基因选择,目前加雷斯队长翅翼的伤只有雄虫能通过精神力治疗,我们需要询问双方的意见。”
医生说。
“意见?可是伤口还滴着血,就不能...”
“当然不能,拜托治疗翅膀是需要深度标记的,你觉得加雷斯来到这里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要这个标记?”
“我...”
周书白这会说不出话来了,支支吾吾又不甘示弱地说可是加雷斯脸色也很差,不是已经治疗过了吗,为什么到现在脸色还那么差?
医生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旁边吊儿郎当的黑兹尔,只能继续解释说聊胜于无的治疗根本没用。
“其实这里雌虫普遍面临这样的状况,这里抑制剂少,雄虫等级也不高,雌虫缺少精神抚慰,雌虫精神海更加糟糕,再加上环境恶劣,怎么可能达到在主星时的恢复速度?”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加雷斯队长只是看着苍白了些,实际上不出两日也就恢复了。”
...哦。
这会儿乖乖坐在床边上了。
周书白轻轻去够加雷斯露在外面的手。
“加雷斯...”
他嗫喏,声低着宛如落在水里的雪,悄无声息地不敢惊扰,却又接二连三一遍又一遍地响起,直到指尖碰到温热才止住,混乱的心跳在此刻寻到归处,眼泪顺着呼吸噼里啪啦的掉,那点惊惧恐慌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他攥着雌虫的手。
“加雷斯..”
他还活着。
还活着。
至少他还活着。
利刃和獠牙没刺到他身上,没有致命伤,只有一些剐蹭,甚至连流血都没有。
他全须全尾的从一个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草木皆兵似的惊惧交织,他没法冷静,吞吐的字句顺着眼泪的溜走,干呕刺激着喉咙,他弯腰,可什么也吐不出来,但喉头堵着,莫名的东西挤压着五脏六腑,紧到连心跳都不自然,他猛地松开手。
“咳——”
一滩血。
不,不不——
他看向自己压在胸前的两只手,窗外飞雪,雪花砸在帐篷上像一记重锤,冰冷的风透着缝隙进来,裹上空荡荡的两只手。
“...爷爷”
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
他又去抓雌虫的手,紧紧的攥在手里,别丢下我,他又重复,他寄希望于这又是一场有时限的梦魇,他贴向雌虫,可胸腔里的心跳做不得假。
“加雷斯...”
他要等梦醒,等小白蛋给他布置任务才能回去,但在此之前,他要先活下去,他得跟一个人一块活下去,冬天太冷了,一个人蹲在雪地里会死的。
“别丢下我。”
猛然间,周书白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看向加雷斯翅膀上的伤。
他看到过这种剧情,而且阅书无数,有些剧情里写过雄虫的□□可以治愈雌虫的所有伤口,他总该有点金手指的,周书白擦了些眼泪悄悄往往伤处抹,可除了能引起轻微的颤动之外毫无用处。
...难道要舔?
这会儿开始坐立难安起来,他很难说这法子他是从哪看到的,毕竟一般小说颜色都是从这种桥段开始起来的,而且这种桥段还只是过渡,越往下越难以描述,万一要是...周书白艰难地看向躺在床上的加雷斯,万一接下来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怎么办?他们...他们还没确定关系呢,他怎么说也是穿越的男主角,而加雷斯按他的理解就是另一位男主,在虫族的世界观里,主角相遇很容易擦枪走火的,万一...走向变得奇怪怎么办,虽然但是他只是个大学生,一切理论知识都是纸上谈兵,哎不对,他好像没接触过虫族这种生理结构,要是根本找不到怎么办?要是弄疼了怎么办?要是被嫌弃技术不好怎么办?
可这是...唯一加雷斯能觉得他有用的地方。
周书白坐在床边天人交战好久,又跑到门口拿东西把帘子挡住才鬼鬼祟祟地凑近翅膀。
“我只是帮你治翅膀的伤,别多想你,”
伤在靠近肩胛的位置,完全凑近像是把雌虫搂在怀里,他觉得别扭,飞速地舔完一口就赶紧坐回原位,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床上,冷空气落在脸上都觉得烫,"博览群书"的大学生周书白同学扭捏地不知道一会儿该如何拒绝雌虫,可一转头,
一点变化都没有。
是时间太短了吗?
于是他又转回来,紧盯着地面从一开始默数,地面都是泥泞,连带着透明的翅膀也显得脏,可翅膀尖不一样,那里收拢的位置又向外形成一根尖刺,像昆虫的尾刺,张牙舞爪的。
是充满攻击性的漂亮。
可几分钟之后,周书白转过来。
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一点用都没有?
哎这不对吧?
这会儿又没了之前的羞涩,周书白凑近了去看,伤处除了打湿了一些和原来也没什么区别,血痂都被他蹭掉些,但书上不是这么写的,他明明对雌虫应该有用的,他不甘心,周书白着急忙慌想要叫小白蛋出来问问清楚,奈何始终没有回应,这不对,他摇头,下意识地想再舔一口试试。
“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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