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选择

“啊!”

南侧的院落、杜修宴追去的方向传来小珠一声惊叫。

在此之前小珠被苏夫人喊去看护苏娆,所以这声惊叫来源于哪里不言而喻。

刘老先生想到什么当即变了脸色,风似的冲出了厅堂。

苏老爷和苏夫人慢了一步紧随其后。

月影婆娑,失去阳光温度的夜风凉得让人心慌。

与此同时,成为关注重心的南院。

小珠一脸惊恐地瞪着眼前这个一身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

对方手上是一柄闪着寒光的弯刀,架在了一位女子脆弱的脖颈上。

女子身着湖色襦裙,面上,一枝桃花自脸侧一直开到鼻翼。

——正是苏娆。

南院自然也是有官兵把守的,他们在听到小珠的尖叫后便已经冲了进来,此刻将蒙面人与苏娆团团围在正中,又因为蒙面人手里的弯刀而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等等,有话好说!”小珠伸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试图安抚他,“英雄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现在杀了小姐没有任何好处!”

蒙面人冷笑,神色凌厉,比冬月的霜还要冷:“我没有要求,只不过想让苏家老爷也尝尝这‘家破人亡’的人间至痛而已!”

“可是苏家有何得罪了英雄?若有,大可以说出来,我相信老爷和夫人一定能……”

蒙面人显然并不想听这些,打断她:“苏家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不好过吧?”

“你们不好过我就开心了。”

蒙面人笑着,弯刀已在苏娆脖子上滑出血痕:“苏家小姐,你莫怪我,本来我是打算让你死得漂亮点的,可惜他们非要出来搅局。”

多么相似的场景。

那是困扰苏娆的噩梦,亦是困扰整个苏家的噩梦。

“小姐!!”

窗外射进一片绿光。

“叮当”

打落了蒙面人手上的弯刀。

那是一片竹叶。

青缎靴尖在窗台轻轻一点。蒙面人尚未回神,却见掌风已到面门。他甚至来不及作出动作,肩井穴便受了一掌。

好醇厚的内力!

蒙面人心下一惊,麻了半边身体让他站立不稳,竟就这么跪倒在地。

竟然一掌就让自己丧失了行动能力,这个人……

蒙面人瞪视着眼前铜青色衣衫的少年,内心升起一股难言的恐惧。

那边少年一掌得手,却并未乘胜追击,而是扯着苏娆轻飘飘退了几步。

奇怪。

杜修宴心下亦是疑惑。

刚才一交手他便发觉,这人的武功并没有多厉害,至少没有到躲过在场所有江湖侠士的地步。

有人在帮他——杜修宴当即肯定。

纱幔轻晃,烛光一瞬间跃得又快又急,眨眼已同蒙面人保持了一段距离,腰间紫竹箫与穗子上的玉相撞,是非常清脆的“咔”。

“杜小公子!”小珠惊喜出声。

杜修宴冲小珠点了点头,然后才垂眸问苏娆:“苏小姐,没事吧?”

于是也就没有看到,他所救下的“苏娆”刚刚不动声色放下了微微使力的手。

这个动作要是放在刚才被劫持时,攻击的应该是蒙面人的内关穴,能令人瞬间脱力。

周围官兵一见蒙面人丧失反抗能力,一拥而上制住他,取下了面罩。

那是张蜡黄的、满是岁月痕迹的脸。

从脸上判断不出他的年纪。

“阁下为何要这么做?”

一个好听的女声自纱幔后响起。

杜修宴一愣,这声音,有点熟悉?

他随着众人望向粉雾般的重重纱幔。

只见一位弱柳扶风、同样身着湖色襦裙、甚至脸上也开着桃花的女子掀开纱幔走出来。

女子的身体似是还有些虚弱,走得并不稳。

她深吸了口气:“为什么要针对苏家?”

这……

众人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又看了看另一位“苏小姐”,一时分不清谁真谁假。

小珠最先反应过来,上前几步扶住女子:“小姐当心。”

女子被小珠扶着站稳,又缓了缓,这才看向蒙面人。

这一切让她不可避免想到了十三年前,那是她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如果不是杜修宴,她恐怕那时就命丧黄泉。

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心理阴影却没那么容易消除。

被绑架的那天,那个自称是山匪头子“夫人”的女人,用淬着毒的匕首,在她脸上划出了狰狞的伤口,虽然后来山匪头子及时制止,已经划的却去不掉了。

女人以为苏娆也是被抓来当“压寨夫人”的,是的,“也”,她以为苏娆是来争宠的。

但那时只有九岁的苏娆,连男女之情都不怎么明白,哪怕后来被划伤了脸,她也想不通自己是做错了什么眼前这个漂亮姐姐要这么对她。

她很难过。

因为痛,也因为淬毒匕首划出的伤口实在太过狰狞,太丑。像条扭曲的蜈蚣。

她不得不戴上面纱,似乎只有在这丑陋的疤痕被遮住时,她才有勇气与人说话。

“夫人”的匕首、山匪头子的刀……她一夜夜在梦里重历,苦不堪言。

苏夫人带着苏娆和小珠来看杜修宴,那日正好留宿在偏殿厢房。

杜修宴赶到时,苏娆正在里面经历梦魇。

小僧本意是喊杜修宴来救场,哪想苏娆听到杜修宴的声音,竟然更崩溃了。

她先想到的是遮住脸上的疤。

甚至有那么一瞬分不清噩梦与现实:“啊啊啊啊啊!你别看我!你不要看我!”

她几乎是尖叫着捂住了脸,挥开杜修宴。

觉得难堪的同时,心脏也痛得快要炸开。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绝望。

她至今记得,家里小厮第一次见到她脸上那道疤时,流露出的惊恐。没有人会喜欢脸上有“蜈蚣”的丑姑娘。

她不想在杜修宴脸上看到同样的表情。

“你别看我,你别看我!”

杜修宴没有再试图靠近她,只是示意小珠看住人防止苏娆伤害自己。

接着他闭上了眼睛:“好,我不看。”

苏娆没想到他真的闭了眼,真的没有靠近,一时没了反应。

眼前的少年人阖着双眸,静静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身上隐约有股好闻的、似乎能让人静下心来的檀香。

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她每日每夜经历的噩梦。

她身处泥潭之中,四周皆是光滑的石壁,而她不断下沉、下沉,潭边的人们脸上都挂着惊惧,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一个人冲她伸出手。

梦的最后总会出现一个杜修宴,他的脸上拥有与别人相同的表情。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她怕杜修宴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已经承受不起,哪怕轻轻一阵风,都足够令她万劫不复。

可是,她太想从这个泥潭里爬出来了。

救救我。

她在心里说。

救救我吧。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一直戴着面纱吧。”

苏娆轻声道。

少年歪了歪头。

苏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睁眼吧。”

“可以吗?”

“嗯。”

苏娆于是同对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紧张搜寻着,不肯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然后她发现:

少年眼里有清晨的阳光,有窗外的竹荫,有掠过天空的燕,有担忧。

但那里面绝对没有厌恶。

她破罐破摔,自嘲:“很丑,是不是。”

“不。”

杜修宴摇了摇头。禅门大开着,暖色的阳光落进来,铺在他脸上,破雾穿云。

少女一瞬心动。

他说:“人面桃花相映红。”

后来,她找了位刺青师,在疤痕的地方画了枝桃花。

夭夭的桃从此开在了少女面上、心上,花瓣柔软,里面住着一个雪样的少年。

像一束以强势姿态破开云层的的阳光,引她逃离梦魇。

泥潭上方,天空湛蓝如洗,终于让她再一次有了向上爬的勇气。

……

“你为什么要针对苏家?”

见蒙面人没有反应,女子又问了一次。

蒙面人下意识看向不远处被杜修宴救走的湖衫女子,只一眼,又转回头来看她:“苏娆?”

女子点头:“我是。”

她定了定心神,再次开口:“苏家一向行善积德,我们是否有什么误会?若苏家有什么不足之处,你大可直说,我相信爹娘一定会听,而不是以这么偏激的方式……”

“是啊。”杜修宴身边,另一个“苏娆”也开了口,他叹息着,俨然是个男子的声音,“楚某看阁下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有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谈一谈呢?”

蒙面人这下彻底愣了:“你不是苏娆。”

“苏娆”维持着被杜修宴抓住手腕的姿势没有动,摇头叹息:“不是。”

并非他不想动,而是这小孩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开口说话后就跟呆住了似的,手劲大的他没法一下子挣脱开。

蒙面人道:“你是谁?”

“苏娆”道:“在下楚留香。”

蒙面人道:“楚留香?”

“苏娆”道:“楚留香。”

蒙面人倏尔哈哈笑起来:“你是楚留香?”

“苏娆”面色不改:“正是。”

蒙面人盯着“苏娆”,收了笑容:“听闻楚香帅嫉恶如仇。”

“苏娆”道:“若阁下所言之‘恶’与在下所想相同,那么,是。”

“好,好极。”蒙面人一连说了两个“好”,咬牙切齿,“那香帅可知苏家做了什么?”

他一字一顿:“杀妻之仇、夺女之恨,要如何谈?”

这话可让在场之人听不明白了,苏家与人为善一向是出了名的,若真干过这腌臜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怎么会没有一点消息?

果然,楚留香还未说话,苏娆便率先反驳:“不可能!苏家绝不会做这些!”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蒙面人依旧没将弯刀放下,他看了眼苏娆,话中满是讽刺:“苏小姐可还记得赵家?”

看苏娆面色苍白的样子,蒙面人再次笑起来,癫狂的状态令人心惊:“不记得了罢!像我们这样的人在苏小姐眼里就如蝼蚁般根本不重要!我们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他人向苏家谄媚时的牺牲品!”

苏娆身心俱震。

赵家,她其实是记得的。那是个小家族,做着香料生意,前年妄图与苏家攀上关系,顾自帮苏家在京城扫清了一些障碍。可若她没有记错,赵家已经因贩卖私盐锒铛入狱,只待秋后问斩。

赵家当初帮苏家清扫的障碍是什么她确实从未了解过,只知苏家在京城一直顺风顺水,难道……

她能笃定苏家不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却没法控制别人不做,哪怕后来,苏家因赵家手段龌龊而拒绝了赵家的示好:“我……”

“香帅,”蒙面人却并不在意苏娆接下去说什么,而是紧紧盯着在场的另一个“苏娆”,“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语气中满含固执和危险,像是一定要从这个与世人有那么些不同的人身上得到个称心的答案。

不是说你楚留香品性高洁人人称颂?不是说你楚留香双手不沾任何血腥?

他几乎恶意的想:你不是自诩正义之士?如今状况,你又会怎么选择?

“我的女儿那时才十二岁……”蒙面人颤着声,被官兵压制着一动不能动的身体绷得很紧,仿佛又回到了眼睁睁看着赵家人将自己的女儿拖出去的那天。毫不怀疑,如果是现在的他,肯定会冲上去生啖肉饮其血,“她才十二岁,还什么都不懂……那些禽兽根本不顾她的哀求!”

“她绝望,她求救,可是京城往日那么多‘大侠’当时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就像这次,这么多人,连个小姑娘都保护不了!”

“赵家贩卖私盐进了狱那是他们罪有因得!哈,哈哈,你是没看见那姓赵的在知道自己女儿被卖到青楼时的表情!原来姓赵的也有个女儿,原来他也会心痛,原来他也有心啊?”

“苏家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他们凭什么不用受到惩罚?”

蒙面人又哭又笑,一声声一句句都像在诘问:

“香帅,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咳,女装呀香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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