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子里似乎还带着夏日热浪,皮肤却是被刺骨寒风冻得生疼。
温蓁费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瞬间扎进瞳孔。她猛地闭眼,再缓缓掀开一道缝隙。不是她熟悉的房间天花板,甚至不是在室内。头顶是陌生的、湛蓝得刺眼的天空。更诡异的是——睡前分明是裹挟着热浪的盛夏,此刻竟是呵气成霜的凛冬!
震惊还未完全攫住她,更大的惊骇便当头砸下。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骨头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属于孩童的、瘦骨嶙峋的手臂,皮肤黝黑,布满污垢和细小的伤痕。破烂的布片勉强蔽体,散发着尘土的气味。她试着抬了抬手臂,一阵虚脱般的无力感瞬间袭来,别说坐起,连弯曲手指都异常艰难。
“你醒了!”一个惊喜又沙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温蓁艰难地侧过头,只见另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瘦小得可怜的身影蜷缩在她身边。是个小乞丐,身上脏兮兮的。通红的脸颊被寒风吹得皴裂,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你刚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我以为你死了!”小乞丐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又透出由衷的欢喜,“还好,还好你醒过来了!”
“这……是哪里?”温蓁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干得冒火。
小乞丐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昨天……昨天你被那条疯狗咬伤了,流了好多血,好吓人……”他的目光落在温蓁的右腿上,带着后怕。
仿佛被这句话唤醒,右腿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温蓁痛得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这痛楚如此清晰猛烈,绝非梦境。那狗……究竟咬成了什么样子?!
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似乎吓到了小乞丐。他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半个比石头还硬的馒头,沾满了污迹和指印。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像献上什么珍宝:“还好有你帮我打狗!不然今天捡到的馒头就被它抢走了!我很讲义气的!没全吃完,给你留着呢!”
温蓁看着那半个肮脏的馒头,心里五味杂陈。她虚弱地别开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
首先撞入视野的,是迥异的建筑。没有她熟悉的钢筋水泥、玻璃幕墙,只有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的古朴屋舍。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行人穿着宽袍大袖,温蓁只觉得一阵荒谬和绝望。更荒谬的是她自己——开局竟是个濒死的小乞丐!纵然穿越她也能平静接受,只是这剧本未免太过离谱!
若是一日内无人“捡走”,真要沦落到沿街乞讨……温蓁看着自己这双稚嫩却布满污垢的手,一股强烈的自暴自弃涌上心头。或许这身体的原主早已被那恶犬夺去了性命,再撞死一次,也无甚区别?
躺在这冰冷的地面上,感受着腿部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温蓁几乎是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小乞丐见她终于再次开口,精神一振,“我叫魏婴!”
“什么?”温蓁以为自己痛得幻听了,“哪两个字?你会写吗?”
小乞丐虽识字有限,写自己名字却熟练。他随手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在积满厚厚尘土的地面上,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刻下两个字——魏婴。
“魏婴”二字入眼,温蓁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喉咙里堵着块滚烫的石头,声音干涩得厉害:“敢问……令尊可是……魏长泽?”
小魏婴眼睛一亮:“你认识我爹?”
温蓁:“……!!!”
脑中轰然作响,所有离奇都有了答案。垂死病中惊坐起?不,她是垂死惊觉穿书里!方才还想着被贵人捡走,眼前这位,不就是未来搅动风云、全书气运所钟的第一男主魏无羡?!抱紧这根金大腿,才是活命之道!什么腿痛胳膊痛,瞬间被求生的本能压了下去。
“不认识!”温蓁脑子转得飞快,立刻编造,“但……但要饭的时候听别人提过一嘴,说他功夫很厉害,还有个儿子叫魏婴……没想到,真让我碰上了!”她努力挤出一个虚弱又带着点“崇拜”的笑容。
“不对呀,”小魏婴歪着头,澄澈的眼睛里带着孩童特有的逻辑,“我们认识的时候还没开始要饭呢。我爹娘认识你爹娘呀!”
温蓁瞬间哑然,内心疯狂吐槽:不愧是主角!这智商,这逻辑,从小就不是盖的!
她只能装傻充愣,捂着额头:“疼……疼忘了……对了,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小魏婴努力回想,眉头紧锁:“好像……是姓温?我听我爹叫你爹‘温兄’……”
“温什么呢?”温蓁的心提了起来。
“你痛得连自己名字都忘啦?”魏婴有些困惑,但还是努力想着,“好像是……温……温蓁?对,是这个音!但我不会写那个字……”
温蓁心中稍定。魏婴未必真知道原主名字,但能想起姓氏,加上这个发音……**不离十了。更巧的是,与她前世的名字一模一样。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还能保留自己的名字,竟让她感到一丝微妙的慰藉。
“你刚才说我爹,”小魏婴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还听说他什么了?”
温蓁本想摇头说不知,但看着那双纯粹渴望的眼睛,心软了。她搜肠刮肚,将记忆中关于魏长泽和藏色散人那寥寥数语的正面评价无限放大,极尽溢美之词。同时,也趁机套取了一些关键信息:
比如,她这具身体大约七八岁,姑且算八岁。魏婴流浪至此,为了半个馒头与恶狗搏斗。而原主这个小乞丐,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义气,竟用自己瘦弱的身躯去踹那恶犬,结果被狠狠咬住小腿,硬生生撕扯下一块皮肉!
温蓁忍着恶心瞥了一眼地上干涸发黑的血迹,想象着那恐怖的场景,不由打了个寒颤。原主能撑到魏婴发现,已是奇迹,最终失血过多而亡……难怪自己接手时如此虚弱。
她小心翼翼地想查看伤口,指尖刚碰到破碎的裤腿边缘,一阵钻心的疼痛便让她倒抽冷气。破碎的布料和干涸的血痂早已紧紧黏连在伤口上。温蓁无奈地缩回手,心沉了下去。这腿伤,若不及时处理,恐怕……
怕是冻不死也要痛死了。
仅仅两天后,命运的转机便降临了。前来寻找魏婴的江枫眠,如同天神般出现在他们栖身的破败屋檐下。一切都顺理成章。
因着那份“狗口夺食”的义举,温蓁被视为间接救了魏婴的恩人,得以与魏无羡一同被江枫眠带回了那个烟波浩渺的莲花坞。腿伤在精心的照料下渐渐愈合。她拜入虞紫鸢门下,因年龄排在第四,成了“四师姐”。从此,在云梦江氏的庇护下,度过了看似安稳的成长岁月。
温蓁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由文字构筑的世界里停留多久。也许是二十五年,也许更久,也许下一刻就会消散。若真有一天离开,又有谁会记得一个穿书而来的异魂?
然而,这实实在在的二十五载光阴,早已刻入骨髓。她曾真切地触碰过书中人物的温度,听过江厌离温柔的絮叨,挨过江澄暴躁的训斥,与魏无羡一起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一起闯祸,一起在虞夫人的戒尺下龇牙咧嘴……那些鲜活的、吵闹的、带着烟火气的日子,是她生命里最滚烫的烙印。
正因为知晓那既定的、或悲或喜的结局,她总在喧嚣中保持着一份旁人难以理解的疏离与冷静。活泼跳脱的表象之下,是一颗仿佛随时能抽身而去的旁观者之心。也因此,年少时总被师兄弟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她“性子凉薄”,劝她“莫去祸害别家好儿郎”。
那时的温蓁深以为然。
十几岁的她,骨子里带着穿书者近乎傲慢的清醒,视情爱为累赘,不愿沾惹,更不屑被谁牵绊。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那看似虚幻的“情”字,绊得如此狼狈,如此……心甘情愿。 温蓁一直不知她对蓝曦臣情从何起,仔细想想,她其实十四岁时扮作男孩子与魏无羡、江澄一起来姑苏蓝氏听学时就认识了。
姑苏蓝氏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蓝启仁,在世家之中公认有三大特点:迂腐、固执、严师出高徒。虽然前两点让许多人对他敬而远之甚至暗暗嫌恶,最后一个却又让他们削尖了脑袋地想把孩子送去他手下受教一番。他手底下带出过不少优秀的蓝家子弟,在他堂上教养过一两年的,即便是进去的时候再狗屎无用,出来时一般也能人模狗样,至少仪表礼节远非从前可比,多少父母接回自己儿子时激动得老泪纵横。
对此,魏无羡表态:“我现在岂非已经足够人模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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