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求命

“燕君要见我?”鱼乐睁大了眼睛。

“是。”吴语冷着一张脸,多一个字欠奉。

鱼乐自那日公审杨名万结束后,被陆敬观安排回了医馆,一呆便是三日,这三日他反复将陆敬观的一言一行咀嚼了个遍。

除了娘亲外还没人这么对他笑过,约莫是燕君大人没看见自己脸上的痕迹,他拿布将胎记包得很好……但这笑是个他一个人的啊。

想及此,鱼乐一颗小心脏跳得犹如战鼓。

大人是怎么想我的呢……我那时站出来帮大人的忙了,所以大人才将我留下来。

“我不需要一个小孩的帮忙。”可大人又这般说了。

是不是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人微言轻,只是地上的一颗尘土,大人是天上一弯明月,尘土又岂能帮上明月什么?

他们两人离得太远。

一颗纠结的心辗转反侧,患得患失了几日,就在鱼乐担心大人是不是把自己忘了的时候,大人身边的贴身侍卫上门了。

乐鱼感觉自己的心不仅重新有了跳动,还几乎要跳出胸腔了。

“跟上我。”吴语惜字如金。

快跑到路途的一半时,实在受不住岔了口气停了下来,擦了一把汗,撑着双膝勉励抬起头来,就看见了吴语站在拐角处冷冷地看着他。

乐鱼一咬唇便去追。

明明不用去追,他知道去燕君府邸的路,可他不想让燕君大人失望。这个人是燕君大人的心腹,他万一在燕君面前说自己的不是。

那自己岂不是要被大人讨厌了?

我不能接受。

乐鱼拼了命的使劲追,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努力的跑,吴语都离他十五步左右的距离。

他只顾玩命地追,险些一下子撞上吴语的背,有一阵劲风将他挡住了。

“到了。”

抬头果然是郡守府大门。

吴语默不作声地进了府,乐鱼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进府所见是一墙莲花蜻蜓影壁图,进了小院在入垂花门,走回廊,回廊绕着院子景色,深秋已入,朔方多残景,可这院子里的树却还满是华盖。

这些都是杨郡守特地从很远的地方移植来的耐寒品种,每一颗运到这里种下都耗费千银。

乐鱼根本没心情在意这些,他一是庆幸这段路还算长自己能喘口气;二是望着吴语的背影有些艳羡。

若想帮到燕君大人,想必也要像他一般武艺高强吧。

乐鱼头一次对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感到了不满,但他又在心中安慰自己,没关系,他还小,将来他勤学武艺一定也能帮到燕君大人的。

吴语见主屋开着直接跨门而入。

说是主屋实则是府邸里西厢房客房中最奢华的一间,外设了一个小书房,拐进里间则是卧房。

陆敬观坐在案前,拿着一块上好的徽墨在墨盘里研磨,似在低眉沉思。

吴语一看就知道,陆敬观在心烦,他心情好的时候都是直接趴下睡觉的,只有心烦时才会如此装模做样。

“人走了。”吴语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刚走,很急。”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陆敬观没有否认。他将视线投向了乐鱼,个子小小的,用布块裹着自己的头。

他思及那天在衙门众人畏惧杨名万无人肯做证人,只有这个小孩肯挺身而出之时,那挺身而出的模样,嘴角不由得轻轻翘起。

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这些日子我忙着处理事,把小证人忘了。”陆敬观并不用乐鱼作证,但他向来喜欢逗弄人。

“没……没有。”乐鱼还有些气喘,又用布条将自己绕了个满脸,听起来说话艰难。

因他覆面陆敬观方才没发现,现下才觉着有异,略作诧异后,心思在肚子里了打了个转,便抬眸避着小孩白了一眼吴语。

吴语收到了陆敬观的谴责却毫无半分反省,朝着陆敬观扬了扬眉毛。

吴语对陆敬观再熟悉不过,陆敬观对吴语又何尝不是。

这厮不喜欢谁就会制造一些麻烦让人知难而退。当年陆敬观也吃过这个苦头。

陆敬观默不作声地给小孩倒了一杯茶水,并没有当面拆穿吴语的意思。

乐鱼见着这只好看的手将青花瓷杯递到了自己面前,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瞬。

便利落地将自己脸上地布块揭开了,瘦小的一张巴掌脸,瘦得下巴都尖尖的,但五官轮廓挺立,尤其是眉骨那一节透出些异域的风采来,应是混血的原因,五官都尤其的精致。垂着眉眼显得很是乖顺,可左脸上蜿蜒地犹如枯枝一般地青印却打破了均衡,硬生生透出一股野性的美来。

陆敬观很满意地盯着这张脸看。饶是他去过这么多个世界,也是头次见这般特殊的美,简直太酷了。

又来了……这种不带任何厌恶的目光……和那些如针扎一般的目光不一样。

果真大人不在意他脸上的胎记。

乐鱼的脸猛像是一颗火芯蹦进了薪柴,一下子,着了。他连连端起茶杯小口饮茶,浅饮了两口平复下心情,抬眼就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

吓得他浑身一抖,轻呼一声。

这个小孩是害羞了,察觉出此点的陆敬观更满意了,所以他才故意凑近人作弄他的。

“还没问你的名字。”

“回大人的话,我叫乐鱼,鼓鸣之乐,饮水之鱼。”乐鱼双手攒紧了杯子,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忐忑不安。

“乐?通欢乐的乐……”陆敬观神思一跳,顺着话说下去,“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大人,我没读过书。”方才的名字之意是母亲教他的,也是第一次他对外人说起。

“哦,没事。我在夸你,你有个好名字。”

乐鱼垂首低低应了一声,手中的杯子都快被他捏碎了。

乐鱼的反应简直让陆敬观觉得自己魅力四射,得瑟极了,里子越是得意,面子上就端得越加文雅有礼,“孤本想找你来问问你自己对你将来的想法?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可休息好了,陪孤走一趟吧!”

“休息好了!”乐鱼连忙将茶杯搁下,噌得站了起来。

陆敬观笑咪咪,笑不见齿;吴语冷脸臭屁,抱胸冷笑了一声。

“不过……大人,我们是要去做什么事?能和我说说吗?”乐鱼抿了抿嘴,有些忐忑地问道。既然大人带他一起前去,并不避讳,想必大人会给他说,说不定他能帮上些忙。

陆敬观显然没想到乐鱼会这么问,但他此刻已经想好了解决法子,于是心情大好,不介意告诉乐鱼自己地主意,“我们要去请崔家娘子上京去。”

——

李青匆匆赶往崔五娘落脚处,之前两姐妹逃离杨府,五娘变卖了首饰,买了原本崔家小院附近的屋子。

五娘的爹和兄弟都葬在附近,她姐姐也会在此处落葬,生与斯死于斯,这片土地承继了他们的一生。

李青被他请来照顾五娘的侍女匆匆叫了回来,他先来到卧房寻找,未曾寻到人,往灵堂而去,立在灵堂里一道倩影,李青张口预喊,“五娘——”

“大人。”那道倩影却转过身来,是张家娘子,那张家娘子方才才给灵位换了新烛,听见李青交错了人,结结巴巴福了福身子。

李青抬手让人免礼。这张家娘子是崔家姐妹的表姐,她的娘是崔家老爷的姐姐,李青请了他们一家为崔家守灵。

“可有看见五娘?”

张家娘子疑惑地摇了摇头。李青有些焦急,整座屋子都已经找遍了,五娘她人在何处……

张家娘子叹了口气,抱怨似地说道:“我这五妹妹从小就不让人省心,以前还有二娘约束着她,这下我那苦命二妹妹也去了,她一个人活着该怎么办……也就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了,我不管她谁管她呢,诶,大人!”

张家娘子还在这里絮叨,却见李青兀地脸色一青,扭身两步冲出房去,他跨出门坎后,左脚一推地,右脚尖一点地,壮实的身体尤然化成一只轻燕,跃上房顶上,急驰而去。

李青此时恨不得自己生生长出一对翅膀来。

他现下心中有了一个最坏的想法,这个想法坏极了,若真是这般他又该如何去与死去的二娘的交待。

眼前便是崔家老宅。

十几步的凌空飞踏燕,李青落到一颗树上,借树干之气力灵巧落于院中,右手一推,内力聚流而出,炸得四方房门被气流啪嗒一声打开。

在东边的小厢房里,一张如花的容颜上满是错愕。

此处是崔宅原本的旧宅,荒废多年,满园荒芜,被澎湃的内力所击之下,枯叶灰尘击空抖抖而下。此情此景,满怀壮志的将军和失去亲人的小女子四目相交。

“你……"五娘一句话还未道出口,就被奔进屋里的李青抓住了手臂,“嘶——”大将军手上气力太大,五娘觉得自己手臂犹如被两块生铁夹住,动弹不得。

“你没事吧?”李青眼中满满是担心,他将人由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放手!”

李青却无视五娘的要求,放了右手,又抓了人左手来看,绕着整个人转了个圈。

“你到底要干嘛?!”五娘真地恼了,愤愤抬脚狠狠踩了李青一脚,李青疼得抽了一下嘴角,也确定了眼前此人确实生龙活虎。

“你没事就好。”李青放开了五娘。

“你以为我是出了什么事?”五娘脸色微微一僵,半转过身去,眸中的光彩敛去了半分,“自作多情。况且我还和你帐还没算清呢,我说了你若多管闲事,我会恨你一辈子。”

“也对,将军这样的大人物也不会在意我,我对你是恨是喜压根不重要。”五娘露出一个自嘲地笑来,“罢了罢了,既将军以确认了自己想确认的事,还请离开此地,这里事崔宅,是我家,不欢迎外人。”

“我走可以,你和我一起走。”

五娘脸更冷了,你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了,“你出去。”

“我不。”李青很固执。

“你到底想干什么?!”五娘烦不其烦。

“我想让你好好活着,去见见温暖的南方,我会护着你,只要我活着的一天,你尽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李青一时口快,尽未多加思索,就将心底里的话秃噜了出来。

浓浓的愕然在五娘眼底里化开。

“人迟早都会死的,死又何惧?何不在死之前做些该做的事。”

李青目光炯炯,而五娘的神色从错愕化为悲伤最后变得坚定,她沉默了许久,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她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气力,变得柔软起来,一阵风来都来把她给吹倒下。

“我以前听过将军的一些故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将军不仅手扛尖枪上战场,还能洞察一个女儿心。”被拆穿心思后的五娘,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是的,我想死。若是将军迟来一会儿,我便点了这屋子。”

李青一阵后怕。

“我没有将军的凌云志,我这十几年看着的都是我姐姐,她才是活着的原因,可悲的是此事我竟是她快死的时候才想清楚的。”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我胆小得很,没了我姐姐我活不下去。”

李青默然不语,须臾方才盯着这双无悲无喜的秋水眸子,缓缓道,“我十三岁那年,和我相依为命的母亲死了,那时我感觉天地宽阔,我孑然一生,不如我也随着我母亲去了吧。我将我母亲装在木板箱里埋进土里,我不能没了娘。我在娘亲坟前睡了一晚,我很难过,却一滴眼泪没掉,我想如果我现下马上死掉,母亲应该会来接我吧。”

李青笑了笑,虽提往事,他神色却不悲伤。

“我当时满脑子都是这么想。可是第二天一早我还是醒来了,我想这是娘亲冥冥之中,娘想让我活着。从那时的我开始,我就不再害怕死亡,有娘亲在那边等我。”

“若是就这样死了,这么草率地死了岂不是对不起那些拼命让你活下去的人。”

李青地话字字敲到五娘心里,五娘变得茫然了起来,她那么笃定地想去死,现下却被动摇了一分,“姐姐……”

“你姐姐让我带你回京。”李青最终还是没能保守对二娘的承诺,话即以出口,覆水难收,李青咬咬牙继续说下去。

“这是你姐姐的遗志。”说完避开了眼神,不去看五娘。

久久五娘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空气仿佛都静止了。久到李青以为又说错了什么话,却见五娘的肩膀微微耸动,一滴眼泪从五娘的眼角掉了下来。

这下李青呆住了。

他没见过女人哭,更不知道该如何办是好。

“那个……若是你要留在此地为你姐姐守灵,我去和燕君商量。”太平时候哪里做将军不是做,不就是降为一个郡国将军吗?李青结结巴巴地又补了一句,“你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大可给我说。诶,我们这就去恳求燕君。”

“别。”声音从屋外传进来,说燕君燕君到,陆敬观带着吴语进,他将吴语平时嫌弃人的神情学了个十成十,“我真是怕了你,你一个大将军不去建功立业,竟想蜗居在我这小小的燕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你了,我要是真的同意了你请求,全天下的人岂不是说我暴殄天物,戳我脊梁骨,可放过我,我消受不起。”

连孤都没称,这副言辞完全出自一个朋友的恨铁不成钢。

“这是我的请求——”李青想辩解,他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得了,你还是听我的吧。”陆敬观完全不想再听李青多说一句话,谁给入了情的人讲道理,谁就是傻瓜。

“崔五娘,你愿不愿意做孤的妹妹?”陆敬观转而对着五娘,笑吟吟地询问道,“孤还没有一个妹妹。”

求一下收藏 (望天)五娘的故事快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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