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怨

郑沉并没有参与之后托托的献奴，否则，他肯定能从郑妩神情里的细微变化中看出端倪，并在之后对那名为熹源的健奴投诸更多的关注。

但万事没有如果，携愤离去的他此刻正在按照郑妩所要求的那样，记录一份没有及时赶来的部族名单，至于郑妩要拿这份名单做什么，他不敢细想。

沾着墨色兽血的骨笔在案几上的兽皮纸上左右描画，郑沉片刻功夫已经写满了小半张，正准备换一杯新鲜的兽血，忽听得一阵巨响，却是他屋前的幕帘被猛地拉开了。

晦暗的夜幕中，一名高挑的少女站在那里，面色苍白，眼神幽深，是郑蜜！

“怎么不好生歇着。”郑沉见了来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语气里满是长辈对小辈的抱怨。

但来着对他的关心却并不领情，直直瞪向郑沉，尖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她身世的真相，让她径自去到那野-种跟前自取其辱！

为什么她不过是混杂了几丝其他神明的血脉，就要被海神之灵厌弃，这并不是她自愿的啊！

为什么所有的好处，都被那可鄙的野种占据了，那一切本该是她的啊！！

郑蜜泪盈于睫，只觉得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郑沉叹息一声，终是伸手拂过她的发顶，安抚道：“痴儿。”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便是对方再任性，郑沉都不自觉的多了一分宽容，但血脉是根本，郑沉即便心中偏向郑蜜依旧无力回天，只得叹声安抚道：“过往种种，终成云烟，原本不对你说，便是不想让你多生烦扰，如今事已至此，你且都忘记吧，我观那郑巫行事也算有些法度，你便是一再顶撞于她，她对你依旧留有余地，不要再争啦，当个和乐的郑女，以后选个可心的夫郎，便这样了此一生吧。”

郑沉以长辈的口吻劝慰这眼前的少女，只道对方还是幼年时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女孩儿，他却未看到，郑蜜低垂的眼眸下沉沉幽光。

她自小被当作部族继承人培养，众星捧月般长大，如今，这一切都随着阿父阿姆的失踪全都失去了，只因为她有一半它族血脉，她便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而那个贱种，无德无能，不过因为血脉纯净，便得到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

凭什么！凭什么！！

她好恨！好恨啊！！

想到对方一鞭将她抽开，居高临下的讲出她身世之秘，让她在所有族人面前颜面尽失，郑蜜心底的恨便抑制不住，那幽幽的黑泥逐渐渗入心底，将郑蜜满腔的怨毒，全都汇聚了起来，此刻，郑妩便是她平生最恨之人了。

抹掉面上的泪痕，郑蜜抬眼看向郑沉幽幽的道：“沉老，你刚刚那般说，其实也不是出自本心吧，你对那郑巫十分不满，我知道的。”

“你是从谁那里听到的胡话？”郑沉闻言，立刻皱眉道。

“您别骗我了，自那野种登位以来，您不是先去了养笼，后又问过了阿眸，言语间都是对那野种的不满吗？”

郑蜜瞪大眼睛看向郑沉，言语极尽诛心之能：“您是察觉到那野种身份有瑕，还是她立身不正，您且告诉我呀？还有，我那身世之秘，原本只有一众耆老知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从谁那里得到的消息，沉老，你告诉我呀？”

说到最后，郑蜜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也不知是深恨郑妩不留余地的话语，还是怨恨那随口泄密的耆老一员。

“胡闹，此事不要再提了！”眼看郑蜜似乎陷入了某种执拗中，郑沉不由厉声呵斥道，但他心中，也不由得浮现一丝疑惑，按理，郑蜜的身份，部族内除了几位年纪较大的耆老之外，再无它人知晓，那郑巫又是从谁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能够在人前，言之凿凿的喊破郑蜜的身份呢？

一时间，郑沉陷入了深思之中。

郑蜜低垂着眼眸，没有察觉郑沉神色的变化，见他一味沉默不肯告诉她任何“真相”不由呵呵的嗤笑两声，不在意的道：“您不说，我便自己去查，横竖养笼就在部族内，耆老们每日都能看到，我想知道什么，又有什么查不到的呢。”

她直起了上身，面上的鞭痕已然消退，但满腹的嫉恨却让她面色绯红，原本明亮纯净的双眸里，此刻却泛着慑人的恶芒，

郑沉被她的神情慑住，下意识的后腿了一步。

郑蜜对于郑沉神色的变化浑不在意，她站起身来，朝着郑沉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随后转身颤巍巍的走了。

她背影决绝，也不知是下了何种决心。

郑沉看着少女离去的模样，不由长叹一声，后者自小便被当做部族继任者培养，身边早有了属于自己的眼线跟羽翼，即便他想要阻止，又如何能防住每一个人呢。

更何况，在郑沉内心深处，对于郑妩其人，也有这自己的思虑，管事阿姆的叙述跟阿眸的评价再度浮现在郑沉心底，让他刚刚压下的烦扰再度浮了上来，他最终闭无奈的叹息一声，决定不再去管郑蜜的所为。

且让她去查吧，查到最后一无所得，她也就死心了，郑沉如同开解自己一般的想到。

这场晦暗的午夜对谈，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郑妩并不知晓，那还在养伤的郑蜜已然将她当做了头号敌人，享受了白白的按摩服务，她睡了个好觉，翌日醒来，顿觉神清气爽。

守夜的白白不知去了哪里，郑妩独自吃过早饭，便见阿眸领着一队随侍备选款款走近殿宇内。

“郑巫，华殿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今日便随阿眸搬去殿内吧。”

阿眸一马当先的走在人前，他似乎格外装扮了一番，柔韧的发丝还有润泽的水汽，面颊也红润的喜人，前几日的狼狈已然消失不见，重回最好状态的阿眸，如同一只花孔雀一般，扑到了郑妩身边。

郑妩一眼看到他，立刻扬起了职业化的微笑，目光不着痕迹的向他身后扫去，将一众随侍备选扫过一圈，未见白白的身影，这才想起，两班随时备选是轮换到他身边服侍的，今天，她怕是见不到白白了。

心底默默的啧了一声，郑妩面色如常的点头应道：“甚好，就由你在前面带路吧。”

对于那横陈在大祭殿一侧寂静奢华的郑巫殿宇，她也有几分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