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舟不是第一次见证自家公子胡言乱语、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时候了,即便如此还是被江渲的话震了一下,一时间没顾得上回答。
好在江渲似乎只是随口一言,也没有非要得到个答案的意思,整理好衣服推开门往外走去,示意他跟上。
太后并未限制宁昭郡主出行,宫规森严,别说江渲,就连郡主无传召也不太爱待在宫中。从景瑜王府离开之后,陶圆径直回了陶府。
因为是私下直接递给陶圆的拜帖,所以知道江渲要造访的人并不多。
陶圆自是知道江渲因何而来,早早遣散了在周围伺候看守的人,独身一人坐在大殿内吃点心。
她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江渲自然解下大氅在一旁落座,甚至还礼貌指着那盘糕点询问是否可以吃一块。
陶圆察觉到了江渲释放的善意,讶然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不久之前才不欢而散吧?江公子心这么大,居然还敢用我府上的点心吗?”
“有什么关系。”江渲看着全然不在乎,捻起一块糕点道:“再说和郡主不欢而散的是徐乐贤而非我,群主是默认我与他同属一党么?”
这就是废话了,毕竟亲自下令让人将徐乐贤带进来的就是江渲。陶圆不置可否,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阿筝姑娘果真留下了什么吧?”江渲并不愿意多费口舌,直截了当道:“是遗书?”
陶圆的目光变得不太友善,问他:“你是替他走这一趟的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正好相反,我与他闹了点不愉快,他不肯开口,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江渲笑道:“若是那遗书能够威胁到他,让他将我想知道的告诉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陶圆对江渲想知道的事并不感兴趣,兴致缺缺道:“他不肯帮你,江公子为什么觉得我就肯呢。”
“你也看得出来,我不喜欢他。”陶圆也舍弃了那些弯弯绕绕,道:“如果藏起这份遗书能够让他痛苦一辈子的话,我不怕多费些心思与功夫。”
不好商量啊。
眼看陶圆态度强硬,江渲便后退一步,并不与她对着来,缓了缓语气道:“阿筝姑娘对你很好吗?”
听江渲提起这个久违的名字,陶圆眼神恍惚了下,随后一本正经地纠正:“你和我差不多大吧?那应该和我一样叫阿筝姐姐。”
“阿筝姐姐对你很好吗?”江渲从善如流改口道。
大概是江渲的识趣让陶圆感到愉快,她很大方地开了口:“是啊,阿筝姐姐照顾了我三年。”
“你知道,在深闺院中,什么东西都是死气沉沉的,毫无乐趣可言。”陶圆撑着头,咬下半块糕点。
“即便万般枯燥,阿筝姐姐也能想方设法找到乐趣。”她说:“在院子里,她会带我寻找收集漂亮的树叶,我们会下棋,躺着看天上的云像什么。她知道很多有趣的故事,会泡好喝的茶,还会裁剪漂亮的衣服。”
“那是我离开大院之前唯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永远怀念这段时光。”陶圆的语气半沉下来,“我时常想该做些什么,才能让阿筝姐姐一直留在我身边,我希望她能够一直陪着我,我不想再孤零零地待在上吊都找不着绳的大院中。”
“在相处中,阿筝姐姐时不时会提起一个相同的名字。”陶圆似乎并不想说出那个名字,略了过去,“姐姐说,她出生在一个并不美好的家庭中,父亲吃醉了酒常常打骂母亲和她,清醒之后又会痛哭流涕向她们道歉。”
“我心疼阿筝姐姐,想要叫人去教训姐姐那人渣父亲。”陶圆朝一边偏过头,神情变得有些苦恼:“她却拦下了我,说不需要了。”
“姐姐说她的家乡离这里很远,很幸运的,她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善人。”陶圆语气恹恹:“在那位善人的帮助下,姐姐解决了吃住问题,靠着帮那位善人打工做事读完了学堂,因识了字,有幸被指来照顾我。”
江渲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这倒是和徐乐贤讲述的故事大差不差。
“我问姐姐那位善人在哪,姐姐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到这,陶圆沉默了下,才接着开口:“后来姐姐时不时就会离开大院几天,晚上我总能见到姐姐亮着灯在纸上写着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位善人是徐探花,我跟在姐姐身边,远远地在大街上见过他一面。”陶圆放下了手中糕点,似乎没了胃口:“其实我不在乎他是谁,只要姐姐能够一直开开心心留在我身边,是谁都无所谓,怎样都无所谓。”
“可是姐姐生病了,不肯让郎中看,也不肯吃药。”陶圆的语气变得忧郁,江渲知道,这时候大概是陶圆任务失败了,身体的衰败是系统的惩罚。
自然是吃什么药都没有用的。
“姐姐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渐渐卧床不起,精神好些的时候,除了逗我开心让我不要担心之外,就是颤颤巍巍用笔写着什么。”
“我哭着求姐姐不要走,但看着日渐消瘦的姐姐,也知道自己大概是留不住她了,只好问她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陶圆的神情已经完全冷了下来,道:“姐姐说她希望往后我能像她在的时候那样开心自在——以及想见那个人一面。”
“我替姐姐送出了一封又一封信,那些信却全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江渲微微皱起眉。
在徐乐贤的描述中可没有收到过阿筝的信这个信息。
是根本没有收到信,还是收到了信,却不敢去见她?
为什么不敢去见她?
江渲想不明白,决定暂时留档问题,回去问秦岚。
“果然有信啊。我能看看吗?”江渲轻声开口问,在陶圆拒绝之前补充道:“我不带走信,哪怕将信上的内容告诉了徐乐贤,空口无凭,他不会信我。”
“……你为什么这么好奇姐姐留下的那封信?”陶圆不解问。
江渲轻叹道:“人命关天啊,郡主。”
“你真奇怪。”陶圆姿势放松地靠在椅背之上,语气稍微自然了些,又重复了一遍:“你真奇怪啊,江公子。”
“是吧。也没办法呢。”江渲松松地笑了一下,又恳求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郡主,拜托了。”
“……”陶圆和江渲没仇,阿筝也没说这封信只能徐乐贤一个人看——她几年前说想看的时候,阿筝直接递给她了。
“我觉得你不会找到想要的,那封信我看过,没什么特殊的。”陶圆坐在原地未动,从身后用两指夹出了一封薄薄的信纸,递给江渲,“你想看就看吧。”
江渲小心接过了信纸。
信纸脆弱,哪怕好好保存依旧抵抗不住时间长河的侵袭,有些发黄。
他放轻动作展开信纸,一目三行快速过完了那薄薄纸张上的内容,越往下看眉头蹙得越紧。
正如陶圆所说,这确实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封信,任谁来看都看不出异常。
阿筝在信上感谢了很多人,包括陶圆和徐乐贤,又说自己有些遗憾。
她说自己这一生的经历就像童话故事,直到现在都有些分不清是否身在梦中了。
还说她偷来的时间算长,却依旧贪心。因为有很多事情都还没做。
她想去远方的国家,想尝尝不同的茶和点心,想亲眼看看书中所写的猛禽。
江渲的目光顿止。
他眯起眼凑近了看,这部分有过修改的痕迹,看字的间距,此处被人用笔划去了四个字。
江渲用指腹摸了下已经干透了的墨,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作祟,他在这四个空中填上了夏季围猎。
……未免也出现太多次了吧。
江渲无语想道。
如果能将这四个字具象化,想必是加红加大加粗的状态,让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江渲迅速扫过信纸上的剩余内容,想赶快告辞离开拉着秦岚去围猎场一探究竟,目光却在触及到信上最后一段话时再一次停滞。
“……不愿意见我,是因为不满我想留在原地的决定吗?可我并不觉得远方遥不可及的广阔天空有什么好,我喜欢平静安稳,没有争吵的生活。”
这一段……和前面有些冲突。
江渲对比着墨迹,察觉到两段墨水的细微差别。
是不同的时间写下的。江渲下了结论。
“是我贪得无厌,是我毁了你的平静生活,请不要因我哭泣,请不要放弃新的人生。”
“原来是这样……”江渲脑中零零散散的线索碎片被一条线串起,他喃喃出声,在陶圆一脸“你在说什么”的目光下郑重其事俯下身一礼,道:“多谢郡主了,若今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在下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诶,喂!”陶圆开口拦了一下,没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渲离开,眼睛都微微睁大了:“这、这就走了?”
江渲自是顾不上别人了,风风火火一路闭避着人赶回了王府,直接钻进书房,一待就是一个时辰。
等到秦岚补完觉顺着杨舟的指引敲开书房的门时,地上几乎没有落脚处——到处都是被揉成一团的纸。
“……”他沉默两秒,问:“学仓鼠盘窝呢?”
“醒了?来得正好,帮我收拾一下,拿火烧了。”江渲只在秦岚进门时短暂抬了下头,很快就接上了手中动作。
秦岚没理,踢开纸团走到书桌旁去看,江渲刚好在一张信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小心翼翼拿起来吹了吹,得意地看了眼他,展示道:“怎么样,不错吧?”
说着,一指浮在自己身旁的系统屏幕,秦岚扫了一眼,似乎是张信纸照片。
只一眼,他就判断出了照片的来历,对比了下照片上和江渲方才写出来的字迹,问道:“还不错,这就是阿筝姑娘的遗书?”
确认墨迹干透之后,江渲轻轻一弹那张信纸,道:“是啊。这下就不怕大叔不配合了。”
这本手感超差,离舒适区有点远,老实了。
坑是不会坑的,但细节和伏笔可能没那么精细,只能尽力保证剧情合乎逻辑,该交代的交代。(跪)
所以后面就丢掉脑子看吧,不用纠结,不好看就不看[垂耳兔头]
尽可能加速完结下一本(坚强)
感谢看到这的你[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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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夏昼(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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