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渲，你又做什么妖！”秦岚看见鲜血那刹，直觉气血上涌，也顾不得细细查看，语气略冲。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

“……抱歉，没控制好情绪。”不等江渲反应，秦岚便先一步松开握住江渲手腕的手，后退一步捂住额角，道了歉，“受伤了吗？”

一反常态的，江渲居然没借机嘲讽秦岚几句，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我的血。”

秦岚这才将自己心绪拽回，细看之下发现江渲手上那抹红极为浅淡，也没有明显伤口。

“……那就好。”

秦岚胸口那块巨石终于落地，他看了一眼江渲惨不忍睹的衣摆，道：“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像什么样。”

没想到的是，江渲再次摇了摇头，做出了个令秦岚三辈子都想不到的动作。

他抓住秦岚的手，略强硬地将其拽至自己脸侧，目不转睛盯着秦岚。

秦岚先是下意识挣扎了下，在察觉江渲抵抗的力道后松了劲儿，想看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江渲用他的拇指晕开了自己脸颊上的那抹快要干涸的血痕，微微偏过头，语气无辜，眼神却绝非干净：“我杀了人。”

秦岚目光冷静，不为所动，点点头：“看出来了。”

他动了动手，垂着眸，动作轻柔地将江渲脸上剩余的那几抹血痕一并抹去，甩了甩手，道：“是孟不凡？”

江渲“嗯”了一声。

“杀便杀了。”秦岚掏出了块干净的帕子，弯腰在井口将帕子浸湿又拧干，递给江渲，“我来善后，不会有人敢找你麻烦。”

江渲在原地静默几秒，似乎想说些什么，整扎许久，最终无言接过秦岚递来的帕子，又“嗯”了一声，转身往寝殿走。

直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秦岚才收回目光，唤了一声：“杨舟。”

下一秒，一道黑影从暗处窜了出来，稳稳在秦岚面前跪下，应道：“在。”

“他刚刚说的是真的？”秦岚转过身，低头用干净凉爽的井水擦拭着染了血迹的指尖，随口问道。

杨舟点头，“属实。”

秦岚沉吟几息，又问：“孟不凡和他说了什么吗？”

杨舟的表情顿时变得为难，江渲不久前三令五申命他不准将他和孟不凡的对话内容告诉秦岚的死命令还绕在耳边。

即便秦岚算他的第二个主子，但在江渲明确下过封口令后，杨舟还是忠诚地摇了摇头，拒绝回答秦岚的问题。

殊不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回答也算回答了。

秦岚若有所思地盯着杨舟看了两息，又转头去看江渲离开的方向——当然，那里现在空无一人，连阵风都没有。

他也清楚，强行逼问只会让杨舟两头不是人，见好就收，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不再多问，只道：“知道了。”

秦岚先去了趟暗室，看到里面的惨状后挑了下眉，紧跟在他身后的杨舟手上拿着清洗工具，抢先一步道：“血气不详，此事就交给在下吧。”

“什么祥不祥的。”秦岚并不忌讳这些，微拧着眉，小心避开地上的碎肉，道：“你尸山血海中来，如今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杨舟一愣，“在下怎么能和殿下比？”

对此，秦岚只说了三个字：“都一样。”

——

等秦岚处理好一干事物后，日头已西沉，院内亮起了灯。

“找个盒把骨灰装起来吧。”秦岚一边嫌弃地脱下外袍，一边吩咐道：“他爹要是来讨就给他，别的不必多说，叫他有疑问去找秦渊。”

跟在秦岚身后的杨舟点点头。

二人一起走进内院，就见院内支了张桌子，桌上摆着几个瓶瓶罐罐，旁边堆了五张椅子，江渲与雪茶面对面坐着，似乎在捣鼓什么。

秦岚走近一看略感诧异，抬头看了眼月亮，挑眉问：“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还包起饺子来了？”

“想吃就包了，还看什么日子。”回答他的是江渲，他专心致志地试图驯服手中的面团，顺口回答了秦岚的疑问，眼都没抬。

也不知是不是秦岚的错觉，他观江渲语气神情，倒觉得江渲心情不错，周身气场放松不少。

就像忽然想通了人生真理一样。

“……你终于想明白‘只要活着其他都是小事’的人生真理了？”秦岚迟疑问道。

江渲：“？”

看江渲表情，似乎觉得秦岚莫名其妙，反倒是坐在他对面的雪茶没忍住捂了捂嘴，轻笑起来，想说什么，又被江渲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连忙摆摆手向朝他看过来的秦岚讨饶。

“别站着了，你俩也来帮忙吧。”

杨舟应了一声，去一旁净了手，而后加入到了这场包饺子的战役当中，倒是“上能杀人下能切菜”。

秦岚则岿然不动，问：“你包的是哪一盘？”

江渲不明白他此话何意，还是伸手指向其中一个放满了饺子的大圆盘。

“标记一下。”秦岚回想起了之前二人动手烤只鱼差点把厨房炸了的精彩回忆，面无表情道：“一会儿这盘让他自己吃。”

“……你什么意思。”

哪怕过程略有坎坷，但在天亮之前众人还是吃上了这顿集美味佳肴，勉强能看，也许能入口，很难被称之为食物为一体的几大盘饺子。

“……”秦岚盯着掉在桌角的几枚铜板，脸色铁青，偏头问江渲：“……别告诉我你把铜板一起包进去了。”

江渲无所谓地耸耸肩，道：“又没毒。再说吃到包有铜板的饺子象征着好运。”

“确实，没直接吃死或者噎死算得上很幸运了。”秦岚点头评价道。

江渲嗤了一声，道：“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随你怎么想。”秦岚在江渲身边坐下，没等多久雪茶就将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

他看向江渲旁边那个迟迟没有人落座的空位，沉默几息，问他：“柳娘呢？”

江渲平静答道：“吃过药睡了，还有半盘饺子没下，明儿一早我热了给人送过去。”

秦岚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江渲笑了一下，重新将轻松的氛围扯了回来，懒懒道：“要不要和我比比谁能吃到更多包着铜板的饺子？”

“……我为什么要和你比谁一晚上咬到更多舌头。”

秦岚并不太想参与这无关运气，只看谁命大的赌局，但看江渲兴致勃勃的模样，还是捏着鼻子答应了下来。

他拿起筷子用眼神扫过一圈放在面前的饺子，刚要选定一个倒霉饺，就见另一只深色筷子先他一步夹走了他看上的那枚饺子。

秦岚：“？”

秦岚莫名其妙看了眼虎口夺食的江渲，很大度地没与他计较，刚要重新挑选，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叮”声，动作一顿。

那像是某种仪器发出的提示音，若不是他和江渲靠得近，说不定会当成耳鸣将其忽略过去。

秦岚额角青筋一跳，看江渲胜券在握的表情，立刻猜到了那道声音的来源，压低声音微笑着咬牙切齿问他：“……我说你吃个饺子都要用金属探测器作弊，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又没说不能用。”江渲理直气壮道：“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会用工具。”

说着还耀武扬威似的眨了眨眼，盯着秦岚的眼睛道：“你说对吧？”

秦岚：“……”

好，好得很。

运气在挂面前不堪一击。

秦岚在江渲慢慢悠悠将所有包着铜板的饺子挑出来后，才面如锅底的下了筷。

虽然输了这场原本没有放在心上的比试有些不满，但有人开挂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至少避免了吃一半被崩着牙的悲剧，秦岚神色淡漠地在心中想道。

他的筷子在空中停留几秒，最后还是在江渲如有实质的目光下伸向那盘不知是否还有漏网之鱼的，江大厨亲手包的饺子。

“怎么样？”江渲问。

秦岚咀嚼地很慢，将口中食物全部咽下后才幽幽开口：“就是普通饺子的味道。你想听什么？”

“这个评价难道不已经是夸奖了吗？”江渲倒看得很开，伸手将自己挑出的那碗包着铜板的饺子推到秦岚面前。

“……”秦岚放下筷子，与碗中各个溜圆的饺子对视一眼，又沉默抬头看向江渲。

江渲朝那碗饺子一颔首，一手撑在桌面上，直勾勾地盯着秦岚，意味再明确不过。

“……报复我？”

“怎么会？”江渲惊讶道：“是福气，福气！”

秦岚：“……”

没觉得。

即便脸上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内心情绪，但秦岚依旧很给面子，将空了的碗碟移开，夹起一枚江渲给的饺子，下口很轻，果然咬到了异物。

他面色平静地咽下饺子，捂着嘴将那枚铜板吐出，评价道：“能包出韭菜钢蹦馅儿的饺子，这世上我找不出第二个人了，真是谢谢你。”

说完，他停顿一秒，看着碗中的饺子，又问：“这是道歉？”

江渲眼神如夜色一般安静，轻轻摇了摇头，道：“是祝福。”

“是吗。”

听他这么说，秦岚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带着好奇问他：“祝福我什么？”

“多子多福家庭美满平安喜乐寿比南山。”江渲成语接龙似的爆出一连串成语，像是蓄谋已久，狡黠地笑看向秦岚，问他：“够吗。”

秦岚听完诡异地看了江渲一眼，默道：“……第一个就免了吧。”

不知何时，杨舟与雪茶已各自用小碗盛了些饺子离了桌，坐去了一旁亮着灯笼的小亭中吃，可能是觉得和主子同桌用饭坏了规矩——也可能只是想给江渲与秦岚留出一片可以自由交谈的空间。

浓浓夜色下，二人的眸子如星光一样闪耀。

秦岚清晰看到江渲眸中只有自己一人的倒影，他专注地看着自己，那样凉，又那样热烈，逼得秦岚仓皇移开视线。

他将那一碗满满当当的饺子推回江渲面前，道：“最后那句，我送给你。”

哪句？

江渲一时没想起来自己那串祝福，就见秦岚重新看向他，眼眸中盛满星光，“长命百岁，万事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