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德里科带着孩子们冲了过来:“哈!小赖皮,终于抓到你了!”他手上还拎着一根烧焦的棍子,作势欲打,塔希尔赶紧一把抓住棍子:“停一下,停一下,我还没问清楚呢。”
小赖皮还在使劲挣扎,凶得像头受了刺激炸毛的猫,不过塔希尔见识过雪里蕻真正发怒的样子,小赖皮这样还真没什么威胁度。将他控制稳住,问:“你的弹弓是自己做的吗?”
小赖皮挣扎不动,死死低着头,倔强地吼:“是又怎么样!”
“为什么要打我?我之前和你又不认识。”
“他就是坏!”费德里科大声说,带头拍手唱起了顺口溜:“小赖皮,真赖皮,偷了这家偷那家,抱着东西跑回家。天黑黑,路滑滑,噗通掉进粪坑里!”
塔希尔有些尴尬,是亲弟弟不好教训他什么,对小赖皮说:“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要用弹弓打不认识的人?”
小赖皮的语气依旧很凶:“我讨厌你!”
塔希尔一愣,猜测他的讨厌逻辑是因为他讨厌费德里科,听到费德里科喊他哥哥,所以把他也讨厌上了。又往兜里摸糖果,还好还剩两个,送给小赖皮:“让你讨厌了,对不起啊,吃点糖果开心一下?”
小赖皮抓起他掌心的糖果用力一摔:“我不吃你的!”用力一挣扭头跑远。
塔希尔捡起糖果,心里有些难受。他不觉得小赖皮是个天生的恶种,也许是被同龄孩子、甚至正是因为费德里科的带头欺负才产生了强烈的仇恨心理,该怎么挽回呢?
他思考了会,问孩子们:“何塞的家在哪里?”
费德里科感觉哥哥对小赖皮的态度和他们不一样,有些别扭地说:“就在这不远的地方。”
“带我去看看吧,好弟弟?”
费德里科答应了,但是要糖果作报酬:“他不吃给我吃!”
没办法,塔希尔只好全给他了。费德里科吃着糖果高高兴兴地带路,指着一间矮小破旧的阴暗小房子说:“那就是了!”
这样的房子……也许是因为太穷所以才遭到了孩子们的欺负。穷人之间也会互相鄙夷,现实的无奈强烈而尖锐。
他站在门口,喊:“何塞,你在里面吗?”
房屋半天没人出来,费德里科说:“可能他不敢出来,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可能一会就出来了。”
塔希尔看看天色,说:“快到吃饭的时候了,你先回去对爸妈说一下,我稍晚一点过来。”
费德里科眨眨眼,不情愿地说:“好吧!”转身就跑远了。
“何塞?”塔希尔左看右看,他知道何塞在哪,但是怕再激怒他,说:“我想代我的弟弟向你道歉,我知道你在这附近,早就看到你了,我有个好主意,可以让你吃饱穿暖,你愿意听听吗?”
何塞躲在隐蔽的地方不出声,塔希尔继续说:“你爬树这么厉害,肯定是很聪明的孩子,如果愿意接受教育,你一定可以成为更好的人。”
片刻的沉默后,塔希尔再说:“你愿意尝试一下吗?我可以带你去马德里,去见我的老师,他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不信你!”何塞大声喊,“你和费德里科一样讨人厌!”
“别这样孩子,我才回来几天,你就这么讨厌我?总得给我一个讨你喜欢的机会吧?”
又过了好久,何塞终于从躲藏的地方慢慢站起来,天色已经差不多完全黑了,隔得远远的,塔希尔看不清何塞是什么表情,不过他很高兴何塞选择站起来,选择迈出了改变的第一步。
“肚子饿了吧?我带你去我家吃饭?”
何塞反应很大:“我不,我不去你家!”
“好好好。”塔希尔安抚他,“这样,你在我家门口稍微等一下,我带东西陪你一起吃怎么样?”
何塞没吭声,塔希尔就当他默认了。靠近他,尝试性地将手放在他肩膀上:“走吧?”
何塞没有对身体接触反抗,默默跟着他走,到塔希尔家不远处何塞就停下来:“够了,这里就可以了。”
塔希尔不勉强他:“那你就在这等一下,我一会就出来。”走出去几步后再回头,怕他不注意就跑了,“不要走远了!”
何塞闷闷地嗯了声。
塔希尔推开家门,发现家人还在等他,并未开始用餐,贝西奥夫人高兴地说:“总算回来了,饿坏了吧孩子,快坐下来吃饭。”
“等一下妈妈,今天我先不在家里吃饭了。”塔希尔从橱柜里拿出备用的餐具,“我要去外面陪一个孩子吃饭,可以分一点我的食物去吗?”
“啊,我猜你是认识了那个小赖皮吧?他是个可怜孩子,他的父亲在英国人打进来的时候就去参军了,母亲一直等着丈夫回来,没想到先得病死了。我以前也分过他一点吃的,不过他不怎么亲人,也从来没说句谢谢。”贝西奥夫人很快想到了,“你是不是打算把他接到马德里去?”
费德里科大叫起来:“为什么啊!凭什么带他却不带我去马德里?!你不是我的哥哥嘛?!”
“你年纪还小。”塔希尔摸摸弟弟脑袋,“还要陪在爸爸妈妈身边呢。何塞不一样,他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总不能一直靠偷窃生活下去。”
“说的没错。”贝西奥表示赞同,“你的主人家是个好心人,他应该会收留何塞的,这样对孩子也是件大好事。”
塔希尔往餐盘上分食物:“我还不确定他愿不愿意跟我走。他警惕心很强,也可能自由惯了,不习惯教育管束,如果他不乐意,那我也帮不了他什么。”
费德里科大声喊:“我也要去马德里!”
塔希尔分好食物,再度安抚费德里科:“弟弟,马德里一直在那里。你什么时候想去看就可以去看,不急于这一时。”
“不嘛,不嘛,我就要去,现在就去!”费德里科就差满地打滚哭闹了,塔希尔无奈地看向父母,心里猜测父母平时怕是太娇纵这个弟弟了,看他们样子大概率也不知道费德里科和朋友们欺负何塞的事,不然父亲一定会好好教育他。
得找个机会和父亲谈一谈,不然品性长歪了可不行。
贝西奥表情也很尴尬:“臭小子!你爹还在这呢!”
父亲的呵斥还是有威慑力的,撒滚打泼的费德里科安静了些,开始乖乖吃饭。
塔希尔带着食物回到何塞所在的地方,他还坐在那,抱着膝盖蜷成小小一团。
“来吃吧。”塔希尔把餐具递给他,坐在他身边吃起来。何塞小心翼翼地扒拉了两口,吃饭速度越来越快,变得狼吞虎咽,塔希尔劝他慢点,不出意外地噎住了,梗着脖子想咳嗽咳不出来,塔希尔轻拍他背,好一会才理顺气。
两个人很快吃完了,何塞说:“我要回去了。”
“那你想不想跟我去马德里?”
何塞还是不吭声,塔希尔善解人意地说:“我回来只在这待几天,你如果愿意,就在我走的那天跟上来就可以了。”
何塞沉默不语,塔希尔端起餐具:“晚安,小何塞。”
塔希尔在家放松待了四五天,私底下和贝西奥聊了聊费德里科的教育情况。
贝西奥不是没给费德里科请过老师,但费德里科学习过一阵子就没什么动力了,早早扬言要干木匠,不想捧着书看,妈妈也对他偏溺爱,孩子说不想读书了,也就不读书了,把塔希尔寄回的钱一笔笔的攒起来。
贝西奥不知道老婆把钱藏在哪,也懒得管。不过他现在也有些忧虑起来,平时干活太忙,疏忽了对费德里科的管教,费德里科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任性吵闹了?和塔希尔简直不像一个家里出来的一样。
塔希尔劝解了贝西奥几句,对费德里科的教育,他也没什么好主意。回想自己在苏檀家里接受的教育,还是多亏了师兄天天的耳提面命、言传身教,不过一想到师兄,他就有些心虚。
在家放松的度假时间很快结束了,马德里还有诸多事务等着他。临行前贝西奥夫人为他收拾好了所有行装,依依不舍地送别,塔希尔心里还在想着何塞的事,他会跟上来么?回头看看,门口附近没有小何塞的身影。
真的不愿意?塔希尔觉得有些可惜,既然确实不乐意,那他也没别的好办法了。
带着沉甸甸的行李走到村口时,草丛里突然蹦出来一个人,马遽然受惊,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塔希尔拼尽全力勒住缰绳才没让马乱扑乱跳,心脏快吓停跳了。
让马受惊的罪魁祸首好像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有些害怕地退缩了回去。塔希尔刚想发火,看清是何塞后,怒火顷刻消散。
孩子能懂什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不能突然惊马。
塔希尔控制马往前走了几步,向何塞俯身伸出手:“上来吧。”
何塞搭上他的手,塔希尔将他拉上马鞍,教他如何坐好,让他搂住自己腰抱稳,向马德里的方向疾驰而去。
路程不算遥远,但是以马背上的颠簸不是没经验的小孩可以承受的,下马还是塔希尔抱他下来的,放落地问:“还能走路吗?”
何塞落地腿还在抖,仍倔强地说:“可以!”
塔希尔打开家门,开门就闻到属于苏檀洗发时的气味:潮气、带着些许草木气息的干枯味道。苏檀照旧坐在有阳光的地方,披散着他柔软的长发晒太阳,手里捧着书,雪里蕻先从桌上跳下来迎接,面对陌生人表情很疑惑。
“回家一趟怎么还带你弟弟过来了?”苏檀知道他身边多了个孩子,抬头一看发现两人长得并不像,撩起头发:“嗯?”
塔希尔悄悄推了下何塞:“去吧。”
何塞胆怯地向前迈步。塔希尔看着有些忧心,苏檀没有主动伸手,难道是不喜欢这个孩子?这样的话只能送到托莱多那边了。
苏檀注视着走来的何塞,何塞手紧紧绞住破烂的衣服下摆,似乎从进入马德里起,他就踏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想都不敢想的美妙梦境。
巨大繁华的城市,整洁漂亮的房屋,还有注视着自己、头发乌黑如椴木、身穿白衣宛如天使般的人。他嗫嚅了半天喊了声:“……老爷好。”
苏檀笑了:“我不是什么老爷。”拉起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掌骨,手指搭在手腕上,“多大了?”
“不知道……”
“太瘦了,肚子饿了吧?”
“是……”
塔希尔已经自觉地钻进厨房给何塞捣鼓吃的去了,苏檀拉着何塞的手聊了好一会,塔希尔才端着煮了荷包蛋、火腿的面条出来,有菜有肉有蛋,香气扑鼻。
“先去吃吧。”苏檀松开手,何塞马上扑向面条,很快被烫得张嘴吐舌头,塔希尔帮他搅散面条,尽快散出热气,等了好一会才允许他吃。何塞一吃起来像饿了三百年的猛兽,很快把面条配菜连带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何塞打了个响亮的嗝,神情变得紧张又局促:“对不起……嗯……”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最合适,苏檀笑道:“叫我老师吧。”
“老师……老师好。”
“真乖。”苏檀摸摸何塞脑袋,“塔希尔,去烧些水,一会给他洗澡。”
塔希尔一直以来的担心终于放下了,立刻忙着去烧水。苏檀挽好头发,将何塞抱坐上腿,何塞惊惶地挣扎了下,一下在洁净的白衣上蹭出灰黑的痕迹,看到刺目的污迹,他惧怕起来,害怕遭到苏檀的不满与斥骂,不敢乱动了。
苏檀只是拉扯衣服,把污灰的痕迹折叠起来,这样就能假装污迹不存在了。微笑着问:“想识字吗?”
何塞小声说:“想……”他不知道识字对生活能有什么用,他只知道不能白白放走留在这座城市、可以吃饱的机会,无论苏檀叫他干什么他都会去做。
“识字可是件很辛苦的事,你确定你能坚持下来吗?”
何塞生怕溜走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急忙大声说:“可以的,我一定会坚持的。”
“不仅仅要识字,我还会训练你更多的东西,比如剑术、潜行的能力,你愿意接受吗?”
“我可以!”
当塔希尔从厨房里走出来时,看到何塞坐在苏檀怀抱里,趴在桌上努力控制陌生的笔去写写画画,脸上沾了些墨水也毫无所觉,写得正起劲。苏檀手执木梳,细心温柔地将何塞长到纠缠成球状的头发慢慢梳开,实在梳不开的死结才将其剪去,像最疼爱孩子的母亲。
何塞第一次坐上书桌,握上笔的新鲜感没有维持太久,就有些坐不住了。苏檀理解孩子爱动好玩的天性,更何况何塞是野惯了的孩子,就算短时间内能收束住,那也是违反天性的,想要教育好并不容易。
苏檀放他下来,给他测高量体,从衣柜里翻出压箱底好久的衣服抖抖,贴在何塞身上比划大小。塔希尔一眼认出来:“这不是我以前的衣服吗?”
“借他穿几天可以嘛?”
塔希尔当然不会计较几件旧衣服的归属,他很高兴看到自己的旧衣服还能保存得那么好,虽然压箱底太久,看起来折痕有点严重,色彩也黯淡,但是看着旧衣,他就想起了过往无忧无虑的回忆。
教管严厉但耐心的海东青,白天不熬晚上就熬人的雪里蕻,至于苏……
更奇妙了,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居然真的有实现愿望的的一天。
何塞比当年的塔希尔更瘦,衣服套在身上宽宽大大的,不过穿一时足够了。何塞拥有了新衣服,开心得不得了。
热水很快烧好了,塔希尔倒水调好水温,再让何塞试了试,何塞说可以,塔希尔就准备帮他洗澡,苏檀在他身后咳嗽了声:“塔希尔,你过来下。”
“嗯?”塔希尔不明所以,走出浴室,苏檀伸手带上浴室的门,拉着他的手远离浴室,塔希尔懵了一下,苏檀这样做大概率不是因为真的有事,而是为了刻意回避,所以是……他思维转得很快,想到一个可能:何塞其实是女孩子?
苏檀拉着他手上楼,才停下来,塔希尔先开口问:“何塞是女孩子?”
苏檀靠上栏杆,微微一笑:“你把人家捡回来的,你还能不知道啊?”
“真不知道!”塔希尔耸肩,“小孩子的外貌没那么明显,又脏兮兮的,当然分辨不出来了。”
苏檀歪头:“怎么突然想到捡个孩子回来?”
塔希尔把他与何塞相遇时的情景说了,何塞在缺衣少食、营养不良的情况下依然能做到灵活地攀爬大树甚至能做到在树枝之间跳跃,知道怎么隐蔽自己最好,警惕心高,打弹弓的准头也不错,他就觉得这个孩子可能有点做刺客的天分。
“小孩子身轻体软,能做到这些并不难。”苏檀抿着嘴若有所思。何塞身体比较亏虚,调理起来很花时间,愿不愿意接受信条也是个问题。如果人家只想做一个单纯快乐的小女孩呢?
“苏,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吧?”塔希尔搭上他肩膀贴近额头,“我知道你不会抛下她不管的。”
“净会给我出难题。”苏檀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推了他肩膀一下,转身就走,塔希尔贴过去亲他脸颊一口,心满意足。
何塞在浴室里很快洗好了,穿着宽松的衣服胆怯地走出来。苏檀急忙用毛毯包住她的头,将湿漉漉的头发仔细地擦拭干净,问她冷不冷,又让塔希尔把雪里蕻从犄角旮旯里抱出来,塞到何塞怀里。
雪里蕻不大乐意被陌生人当作暖炉,很不耐地挣扎来挣扎去,反抗几度无果才老实下来。
何塞第一次接触到柔软的、看上去就很娇贵的活物,局促地捧着猫咪,感受猫咪肚皮在掌心一呼一吸,软软的,久了还有点烫。
苏檀耐心地擦干何塞头发,又仔细地梳了一遍,扎起两个可爱的小揪揪。他一伸手,塔希尔就把镜子递给了他:“看,小何塞,这是现在的你。”
何塞抬头看了眼,就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啊了声立刻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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