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被冒充的丈夫08

红头罩经常这样和我问好。

当然,成年男人才不会有这样稚气而清朗的声音,他还没从半小时前的激战里回过神来,尾音轻飘飘的既像**又像挑衅——如果那个时刻气氛正好,含情脉脉的唇齿相依都成了另一个战场。我们各有输赢。

全包头罩的遮挡下,我也无从得知他是怎样的表情,大概是似笑非笑——总之不会是像这位飘来飘去的幽灵小鸟一样不自在地别过脸。成年人总要更厚颜无耻一些,大人的必修课。

“抱歉,我太激动了。”罗宾轻巧地跳下窗台。红绿搭配的罗宾制服是黑夜里活泼闪烁的星辰,我犹疑地低下头,试图抓住一闪而过的流星,然而黄色披风划过灰黑的水泥栏杆,像流星坠入深而黑的大海。

我的手中空无一物。

这是我的幻觉吗?

罗宾竟然和我差不多高,小绿靴子扭捏地踩在地上,像从水泥缝隙里钻出来的新芽,不息的生命力。我于是确认他是杰森。

我没真正见过罗宾时期的杰森。我认识他的时候红头罩已经在哥谭崭露头角了,勾勒出来的模糊印象来自于女子夜谈会上芭芭拉为我展示的几段影像;史蒂芬妮从提摩西那里偷渡的照片则被我悄悄夹在书页里。

红头罩不谈这个。

但我在警局底下红头罩的巢穴里见过一个金黄的相框,装载着他的黄金时代。上侧的花纹已经被岁月磨平,蝙蝠侠身旁青春洋溢的罗宾抱臂回头看向镜头,在几年后隔着冥河与我相望。

我看着罗宾忍不住微笑起来,为了我不熟知的爱人的少年时代。很快,月光下透明的手臂冲淡了我的笑容,我的声音轻悄起来,生怕招惹了第二个魂灵:“没关系。你是有什么未解的心愿吗?”

童话、小说、戏剧、电影里都是这样的情节,故去的灵魂因为不可说的执念停留人世,在心愿已了后回到天堂。不过,我不希望他去天堂——教堂日日都在做礼拜,唱诗班的孩子重叠的声音在枪声里像卡带的录音机,听着另有种可怖的感觉。天堂大概也不过是日复一日唱着赞美诗——他会回来。

罗宾的半张脸被多米诺面具遮挡,露出柔软而纯稚的脸颊,怎么也没法和记忆里那张硬朗清俊的面容重合。他看着我,轻轻地开口,比紫丝绒窗帘飞翔时溅起的尘灰还要轻:“女士,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喔。项链上的婚戒白苍苍的反着光,我后知后觉地咽下润湿了唇瓣的泪水:原来他是为我而来的。

*

埃塞俄比亚的风沙大。头一天早上我开了窗,只是去一楼和骑士吵个架的功夫,怒气冲冲地踏着楼梯上了楼,便被地上、桌上覆着的灰尘呛了个头晕眼花。泪眼朦胧中看见骑士定在扶手的转角处,碍手碍脚得像个蓝黑的旧石雕。

气喘吁吁地拖地擦桌,我刮走额上的汗水,只感觉从脖颈到后背淌了条河,连带着膝窝都积了水。站定一回头,雕像竟然活了过来,抱着个半新不旧的干净木桌杵在楼梯口,让人真恨不得把他推下去。

总之,那之后我便关了窗,因为人生地不熟的缘故,也没离开过这栋小楼一步,以至于竟然连着住了几天,还不知道窗外都是什么光景。

罗宾轻盈地跳到窗外的空调外机上,像停靠在梢头的小鸟,明亮的眼睛凝望着我紧紧抓着阳台栏杆的手臂,小声告诉我什么样的姿势方便发力。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黄黯的月亮吝惜地洒下一点向太阳借的余晖,卧室的顶灯明晃晃地透过玻璃照亮阳台——第一支灯泡亮起的时候,会有人以为那是太阳吗?

“你在干什么?”

小鸟惊悚地抖抖翅膀,展翅欲飞,我下意识地追随他的视线向下方看去,黑洞洞的地面像恐怖片里怪事频发的洞窟,只等着我掉进去。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胸腔里咚咚敲打着的是心脏吗?

天旋地转间,冷冰冰的盔甲贴着大腿,单薄的睡裙挡不住夜风和金属的冰凉,我没禁住打了个哆嗦,心跳却平稳下来。

罗宾不远不近的跳到我身后。这里的路灯似乎出了故障,亦或当地的电力系统无力支撑公共设施的运行,黑漆漆的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骑士的手臂托举着我,轻松地像抱着一束花。

隔着厚重的盔甲,这么近的距离我也听不见他的心跳和呼吸,不欲挑战他的洞察力,我偏过头,盯着他钝钝的平角猫耳朵:“吹风。”

像折耳猫。听说都是人为繁殖的,这样的猫生下来就带着病。

骑士抬了抬下颌,那对猫耳朵划过手腕,我不自在地动了动腿,鞋尖抵在他的小腹,伸手抓住他的小臂,在心里胡乱猜测他的头盔下会是什么表情——也可能面无表情?面上倒很撑的住。红头罩是个好老师。

半晌,他也只是把我从半空放下,懒洋洋地哼笑一声,电流钻过我的耳廓,像共振的磁铁,始终嗡嗡的在耳边嗡鸣,我忍不住捂住一边耳朵。掩耳盗铃。

“真是闲情逸致。”骑士说完就往正门的方向走,“你要爬上去吗?”

他的影子融化在黑压压的沙地里,路灯在这时候闪了闪,像神明打翻后撒落的破碎的星光。一霎那天地倒转,我们好像行走在浩瀚的星河里。

罗宾跟在我身后。我听见藏在风里的叹气:“……我太莽撞了。抱歉。”

这是什么大事呢?我想要宽慰自我反思的小孩,骑士却转身看过来,莫名的紧张驱使我的双腿踏过天际的长河来到他身边。

哎。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心虚的时候越来越多。我想起离开前正冷战的丈夫,像被果实压塌的树梢一样垂落着头,闷闷地踩着骑士的脚印向前走。

……我思念着他。这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我们是合法夫妻。

骑士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如果是杰森,他会扶着门等我先和多萝西问好,在我坐玄关凳上伸出一条腿把他拦在门外的时候用一个吻支付过路费。

“你在想什么?”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我抬头看向大门,骑士正抱臂靠在门框上,他的背微驼,我最初见着他还以为是身量高大的人惯爱弓着猫背的坏体态,然而成年的杰森都是一样的身高;后来又疑心是他的盔甲太过沉重,一直到前夜从幻梦里惊醒,我看到他拱起的脊柱都难免伤心。

让我坦白对杰森的思念实在是困窘的事,因此避而不谈:“你不睡觉吗?”

我一向惊叹于这些义警旺盛而充沛的精力。和杰森刚认识的那几个月,每次应下他的约会邀请后我总要因为第二天的行程辗转反侧,一度迁怒于他——后来便相约偎在我的公寓里,随便做些什么,电影、阅读、游戏。等我知道他就是红头罩之后,我的沙发上偶尔会刷新一个补觉的杰森。

骑士侧身让我进去,关了门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后,我险些要急回头看罗宾是不是被关在门外了,幸而在客厅的横梁上看见了黄披风的一角。

“多亏了你的丈夫,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他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卸下的头盔。

我忍不住反驳:“你才是那个麻烦。”很快又反应过来,“他过来了吗?”

骑士定定地看着我,轻蔑一笑:“让你失望了,他还被拦在门外。”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像染上晨霜的石头,青蓝得发黑,轻藐的脸上浮现出一张轻飘飘的白纸一样的表情,让我捉摸不定他的情绪:不快、愤怒…?都不像,让我想起杰森没收笔记本的那个下午流着汗的眼睛。

*

不欢而散后我上了楼,罗宾跟了上来。“你在担心你的丈夫吗?”

相比于成年后的他,罗宾显得纤细修长,像只黄色背毛的鸟。小鸟的翅膀搭在我的手背上,清亮的眼平和地望着我:“不要怕,我会保护他。”

多么坚定的话。将我的忧愁都敲碎了一角:“你是我的英雄。”不论是罗宾还是红头罩,总有些超级英雄的通病,见不得人受苦受难,要知道我们才认识不到三个小时!

年轻的小鸟飞到屋外,无论我怎么劝都不肯留宿在我的房间——好吧,大概这是鸟类的天性。

洗漱后我躺在床上,凉爽的薄荷气息还在刺激着我的口腔,让人清醒得无法入梦。杰森和骑士的脸交错着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的蓝眼睛。

半梦半醒的迷朦中,杰森滚烫的手抽走笔记本,我在惊慌中抬头和他对视,那双燃烧着的蓝眼睛转瞬嵌在了骑士伤痕累累的脸上,我突然意识到了那簇火焰到底是什么——

嫉妒。

熊熊燃烧的妒火烧尽了我的睡意,我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半晌,楼下的喘息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来到我的耳边,轻得像呢喃。

我摸索着扶手下了楼。客厅的沙发长出一只蓝色金属的折耳猫,他的□□,唇齿间的呜咽声里溢出浓郁的恐惧和怨恨。

熟悉的一幕。

红头罩第二次吸入稻草人的恐惧毒气后跌跌撞撞地跑到我家门口,我真不敢回想那天晚上回家后一个男人蹲在门口的惊吓。我也不知道他在恐惧的梦魇中看到了什么,愤怒蒸干了水汽氤氲的眼睛。

只是……太可怜又可爱了。想想看吧,一只高大的红狼低低地哀嚎着缩在你的门口,那双利爪明明能够轻而易举地撕裂你,他却把尖锐的指甲收进肉垫,饥肠辘辘的时候也只用柔软的掌心从你的身上汲取力量。

我不免柔情万种地看向骑士汗涔涔的脸,露水滋润着玫瑰花枝荆棘的伤痕,他是伤口里长出的新的花芽。

骑士敏锐而挣扎地睁开眼,我们在黑暗寂静的客厅里对视,他没有说话,坐起身来,疲惫而倦怠地握住我垂落的手,我顺势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在黑夜里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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