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12岁的那个晚上,好像是我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天。
我还记得那天,父亲心血来潮,想带着我们看电影。
——那部该死的《佐罗》。
那晚电影院门口,已经挤满了热热闹闹的人群,我本以为,今天又是开心的一天。
在队伍里,我认出了艾斯利家族那对兄妹,诺森·艾斯利,还有他的妹妹帕梅拉。
对于社交礼仪这块,父亲一向对我拿捏得很紧,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开始逼迫我学习这些事情。
《佐罗》这部电影剧情究竟是怎样的,我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我唯一知道的是,至今我也没有去重温那部《佐罗》。
观影结束后,已经临近晚上10点,散场后,人群已经走了不少。
跟之前热热闹闹的氛围相比,如今的影院倒显得格外冷清。
从影院走出来,绕过第五大道,准备前往下一个街口时,我最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就那样突兀地发生了。
身边的暗巷里,忽然伸出一个手,他用枪抵住了我父亲的后背。
看到这一幕,我母亲惊讶地捂住了嘴。
“进来。别乱喊。”
暗巷里的人冷冷地对我们说。
我浑身僵硬,但那个人说的话,如同绝对无法抵抗的命令一样。
最后,我和双亲一样,都走进了那条噩梦一样的暗巷。
即便在这个时刻,被人持枪威胁,我的父亲还是显得镇静。
他举起双手,向歹徒展示着自己的“无害”,“先生,你可以拿走我身上的钱,我请求你放过我们……”
如今想来,我的父亲也很了不起,在这样恐怖的一刻里,他还保持着理智,用他的镇定和沉着来安慰我们。
我想,如果那时候他也变得恐惧,大概我们的结局会变得更糟糕。
他从我父亲身上抽出钱包,脏兮兮的手拿走了夹层的钱。
大把大把的钞票,他已经心满意足地露出微笑,而我的父亲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然而噩梦正在此时无声地降临。
拿着钞票,正准备离开时,忽然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在歹徒眼前掠过。
他的视线被这亮光吸引,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处亮光,就在我母亲的脖子上。
——那是一条光是看上去,就价值昂贵的白珍珠项链。
歹徒上前,伸手猛地扯掉了那条项链,与此同时,母亲下意识地惊叫起来。
同一个瞬间,歹徒的手扣动了扳机,他的脸瞬间变得惊慌和恐惧。
他已经知道,刚才他杀了人了。
母亲的胸口中了致命的一枪,鲜血慢慢地染红了衣服。
被扯掉的那串珍珠项链,从脖子上滑落,豆大的珍珠散落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场景,父亲浑身颤抖着,大张着嘴巴,看了看自己倒地的妻子,又看了看那个歹徒。
枪声继续响起,歹徒再度开枪,命中了父亲的胸口和腹部。
于是我看到了,我那高大而健壮的父亲,像个僵硬的木偶一样,直挺挺地摔在母亲身上。
歹徒跌跌撞撞地后退,接着几乎是连滚带爬,逃出了这条暗巷。
很奇怪的是,目睹他慌不择路的身影,我第一反应不是哀悼我双亲的逝去,而是——
“他放过我了。”
“为什么他不把我也杀了?”
然后我才意识到,我的父母死了。
在我面前死了。
一连串的事实冲击着我的头颅,几乎要将我的脑子撕裂。
我冲着那个歹徒逃跑的方向,疯狂地大喊大叫。
这些喊叫,似乎是在悼念我的双亲,也是对那歹徒的挑衅。
我在这里!来杀我啊!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喊了多久,直到我的嗓子变得沙哑,直到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才无力地跪下。
膝盖撞在地上,从父母身上流出的鲜血,溅上了我的衣裤。
我低垂着脑袋,默默地流泪。
心底里,开始涌现出恐惧和无助。
自小开始,父亲就将我视为家族继承人培养着,虽然我是个小孩,但我在他面前,他却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在跟我交流和互动。
如今失去了他们,我才发现,他们一直都是我的保护伞。
正因为有他们,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扮演着自己的“小大人”。
但现在,我的保护伞被人弄坏了,没有人会再来保护我了。
在这一刻,心底才觉得无限的懊悔和害怕。
冰凉的泪水从脸上滑过,我默默地啜泣着。
如果父亲看到这一幕,他是不是会用责备的语气跟我说“别哭,布鲁斯”?
***
不久后,暗巷尽头闪过了红蓝交错的光芒——哥谭警局的人过来了。
来来往往的有许多人,然而我只是沉默地盯着地面,完全不理会他们。
接着,两个人过来我这边,将我拉起身,给我披上了一条毯子。
我们坐在附近一个仓库的台阶上,给我裹上毯子的警官坐在我旁边,另一位则站在我对面。
我身边的那个警官,友好的语气跟我说:“我叫戈登,他是安迪。孩子,你呢?”
“……布鲁斯……”
我说出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口齿在轻轻颤抖,而且嗓子发痛。
戈登轻轻地抱了抱我,“今晚你很勇敢。”
在他的怀抱里,我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眼眶发热。
那个叫安迪的警官,用一种嫉恶如仇的语气说,“放心,我们一定会把犯人绳之于法的。”
此刻心中泛起了可耻的安全感,我知道,是因为有人替我面对那些,我害怕的事情。
戈登拍了拍我的脑袋,“这并不是你的错。别为此自责,要坚强地活下去,布鲁斯。”
原本万分痛苦的内心,被这位警官的话语消解了一些。
我强忍着泪水,对着他们轻轻点头。
***
父母的葬礼在一周后举行。
悼念结束后的下午,我一个人来到了庄园深处,蹲坐在父母的墓前。
托马斯·韦恩与玛莎·韦恩长眠于此
我看着那面墓碑,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在一周前,他们还是对我严格要求的父亲,以及时常对我微笑的母亲……
怎么今天,就变成了这块冰冷的墓碑?
怎么现在就沉睡在六尺之下了?
我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前方的天空变成了铅灰色,狂风怒吼,风声听起来像恶鬼咆哮一样。
一块阴影慢慢地接近我身边,阿弗雷德撑着一把黑伞,出现在我身后。
“韦恩少爷,我们回去吧,快要下雨了。”
天幕变得越来越阴沉,云层间偶尔传来低沉的雷声。
我还是不说话,而这位管家也不催促,还是维持着原先的姿态,在我身边撑伞。
我们两个人,像两尊在墓前的雕像一样。
不一会儿,天空已经变得一片昏暗,雨水开始落下。
阿弗雷德将雨伞全往我这边倾斜,他一个人在雨中淋着。
“……你回去吧。”
我对他说。
“韦恩少爷,我和你一起回去。”
于是我便不再说话了,我们依旧默默地对峙着。
几个小时后,雨水还没有停歇,远处的雷声反而逐渐变得剧烈。
“轰——!”
沉闷的巨响在天际间传来,白光频闪,在这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叫声。
一开始以为是归途的鸟类,但我很快发现,这是一群蝙蝠。
黑色的有翼生物,从我头上低低掠过,还有好几只停在墓碑上,冲我叫喊着。
蝙蝠小小的身躯冲着我喊叫,它扇动着翅膀,雷声不断在城市间炸响。
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在我心头出现。
我将自己在暗巷里叫喊的身影,和眼前这只小小蝙蝠重叠了起来,心脏刹那像扭曲一样痛起来。
泪水混杂在雨水,在我脸上不停滑落,我的样子大概吓坏了阿弗雷德吧,他慌张地蹲下来,手足无措地安慰我。
好像在那天晚上,我才终于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完。
自责,惧怕,无助,痛苦……
雨水连带着我的心,也在不停洗刷。
***
哥谭的这场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四周还残留着雨水过后的清新。
我踩着湿漉漉的土地,墓前的那些蝙蝠已经不见了。
来到双亲的墓碑前,我也顾不上脏,直接跪在地上,伸开了双臂。
双臂紧紧抱着身前这块墓碑,就像是抱着他们一样。
就像是在弥补,那晚没能抱住他们一样……
接着,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覆在我身后。
我拥抱着墓碑,阿弗雷德拥抱着我。
那个安静的夜晚,哥谭的这场大雨,终于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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