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沉默着。

半晌，我说道：“我不知道，他在我小时候就死了。以前有人告诉过我，他出轨爱上了我母亲，母亲认为自己和他不合适，拒绝了死缠烂打的他，没想到之后他就自行了断了。”

说到这里，我便有点不太肯定了，父亲早就死了，怎么会是琼斯先生呢？

可是，他又认识我母亲，难道他们真的是情人关系？

但我从没有见过琼斯先生和母亲有过来往。

“呵，自行了断？”

琼斯先生嘴角有点抽搐，“告诉你吧，孩子。我的本名，比尔·艾斯利。”

比尔·艾斯利，比尔·艾斯利。

很熟悉的名字，我在哪儿见过……

我应该记得，是在那本书上，我的入门书，小丑的入门书……

诺森的《世界笑料大全》，封面的烫金文字。

——比尔·艾斯利。

“不能借给你，这书是我爸爸写的，万一被你弄坏了怎么办。”

艾斯利太太交给我的照片，“你和他……真像。”

所有记忆仿佛通电一样，全部闪现在我眼前，我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

他说他是比尔·艾斯利……比尔·艾斯利。

《世界笑料大全》的作者。

诺森的爸爸。

……也是我的，爸爸。

我让大脑勉强保持清醒，“你没死？”

“这些年我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才好好地打量他，这才发现，我和琼斯先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嘴巴、鼻子、眉毛……但是为什么，以前我从没这么觉得呢？

他目光充满了以往的慈祥，“那时艾莉巴纳把你送过来的时候，她只说是她的孩子，我还以为她跟别人结婚了……但看了你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的血脉。”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所以我也没说。”

“她说你死了。”

我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惊讶里。

“死了？”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凶狠，“艾莉巴纳，那个贱人，都是她让我落魄成这样。”

他看向我，“你想知道你母亲的事吗？”

“我喜欢你的母亲，艾莉巴纳她优雅，迷人，最重要的是，她温柔并且善解人意，比我的上一个老婆好太多了。”

他坐在我面前，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我们在一起没多久就离婚了。是艾莉巴纳她先提出的，虽然她没有跟我挑明，但我大体也猜到她是嫌我穷。”

这一段的内容，和艾斯利太太的内容差不多。

“离婚后我吃不饱也住不好，我曾经睡过哥谭的每个小巷角落，又穷又饿，我找过我的前妻，希望能让她帮我一下，但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半点同情也没有。走投无路之下，我只好放下面子跟艾莉巴纳说，希望和她和好如初。”

“但是像艾莉巴纳这么有心计的人，怎么会让我再回到她身边？她打电话报警，该死的条子把我捉了起来。”

“然后，艾莉巴纳哭天抢地说我这个流浪汉是□□犯，法官他们也不理会我的辩解，想快点完事，就随便弄个罪名把我扔进监狱，这一关就是十年。”

“所以你知道吗？最可怕的人，其实是你妈妈，艾莉巴纳。”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小丑，你知道你小时候为什么这么惨么？”他问。

“什么意思……”

“你应该懂的，是你妈妈跟我说的。”

他顿了顿，“你母亲一直都恨我。把你送到马戏团的那天，艾莉巴纳说了‘我真希望没这个孩子’这样的话，还有什么‘看见我们孩子的脸我就恶心’……”

“你撒谎！”

我的眼眶盈满了泪水。

“我没说错，艾莉巴纳是这样说的。她也说了，小学的时候，她对你每个老师都说‘请随便处理这个孩子吧，要打要骂随你便，我不会管，也不想管’。”

但在我心底，依旧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事实，我胡乱地冲他吼叫：“你说谎！你说谎！你说谎！”

一瞬间那些声音再度涌入我的大脑。

“为什么是我？”

“别哭了，求你了，别哭了。”

“你真让我恶心。”

我发狂地冲向自己的父亲，他着急地起身，顺手抄起一本书砸向了我脑袋，我被这力量打得整个人直接往后仰。

在我的身后，立着一面镜子。

***

“啪——啦！”

我穿过了那面镜子，重重地坐在地上，脑子晕乎乎的。

几乎和站着的人一样高的镜子被我撞碎了，我呆呆地看着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片，突然感到脸上黏糊糊的，用手指一抹，指尖上全是鲜红的液体。

我的手颤抖着，轻轻地摸向自己的脸……

在我的右嘴角，深深地扎着一块镜子碎片。

光是动一动嘴，就无比疼痛。

而我对面的父亲，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我低下头，从地上的那些碎片里看见了自己的脸。惨白的脸色，浓重的黑眼圈。螺旋红晕已经变得很淡了。

最让我注意的是嘴角的鲜红，伤口还在不断淌血，地上的碎片映出了我那狭长的笑容，那道丑陋的伤痕，使得我的笑容看上去更大，几乎要弯到耳朵上。

那一地的碎片映出了我的身影，看上去仿佛一个白色恶魔。

真难看。

我心里暗暗地想，随后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人，他依旧一动不动。

“呼……呼……”

深呼吸了几次，右脸火辣辣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不像开始那么疼了。

真是糟糕的一天啊，我碰了碰脸颊上的碎片时想道。

真是荒谬啊。

我的父亲选择出轨，留下了两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我的母亲撒谎骗了我，选择对我不闻不问。

我的老师表扬欺负我的孩子，总责备和数落我。

我的同学把欺凌我当作乐趣，并且把杀了一只小猫咪的罪名嫁祸给我。

我的同事刚刚像发了疯一样，要用喷火器烧死我。

真是荒谬啊。

这就是我的人生。

这就是我的人生！

我的人生就是个他妈的笑话！最好笑的笑话！

一切都是笑话！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笑话……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失声大笑起来，哦老天，真的太好笑了，我笑得险些喘不过气。脸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维持这个大大的笑容，把扎在右脸的玻璃轻轻抽出，然后，在我左边嘴角也划了一道伤痕。

地上的镜子，此刻映出了我最完美的笑容。

***

我不紧不慢地走到琼斯先生的身边，慢慢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我……我可是你父亲……”

我加大了手指的力度，“我没有父亲。”

他的脖子几乎要被我掐断了，琼斯先生缓缓地举起拳头，朝我身上打——软绵绵的，一点劲也没有。

“这个世界早就开始疯了……为什么你还不发疯？”

我对他低语道。

对，没错，世界早就疯了，为什么我不早点发疯呢？让那些折磨我的痛苦都见鬼去吧！

他喃喃地说着什么，但我已经没办法听到他的回答了——他已经死了。

“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托着下巴，“除了发疯外，死亡也是逃离这个世界的好办法。”

跨过了琼斯先生的尸体，向着他放衣服的地方走去……

嗯，我得赶紧把这套滑稽的戏服换掉，观众们都在等着我呢。

几分钟后，我终于挑到了一件自己满意的衣服——一件剪裁合适的修身西装。换掉了一身戏服、穿上这件西装后，我整个人似乎如释重负，脚步变得轻快，老实说，我几乎可以飞起来。

哼着小曲，我来到马戏团前，掀起门帘，把入口封死。

没有人注意到我，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康斯坦的表演。

我把出入口都封住了，除非用刀硬生生地划破，否则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儿，犹如瓮中之鳖。

我利落地打了个响指。

——我的表演时间开始了。

***

“观众朋友们！你们想我了没！”

我出现在帐篷里，向他们张开双臂，露出了我带血的笑容。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我，有的对我指指点点，“他流血了……”

“小丑！”

康斯坦在台上大喊，“快过来！”

“哦，我的老伙计在叫我了，我得过去了——”

我对看着我的人略带歉意地说，然后两三步地走到舞台上。

“你去哪儿了？小丑，你知道我在这儿一个人撑了多久吗？”

康斯坦压着嗓子，“见鬼，你流血了？”

“哦，不不不，康斯坦。”

我伸出根食指在他眼前晃，“是你流血了。”

“什——”

下一秒，我扔出了几个小道具——在从琼斯先生的帐篷离开后，我就把这些小道具带在身上。

我很高兴见到那些小道具的威力，一股烟雾从我的脚下升起来。

“你干了什么？”康斯坦不解地问。

“我的表演时间。”

他的身影慢慢笼罩在白雾里，不仅是康斯坦，台下观众也被浓烟覆盖住身影。

“小丑！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呢。”

烟雾中，我迅速把一柄小刀插入康斯坦的喉咙，慢慢地向一个方向划动……

真糟糕，从他脖子溅出的血把我衣袖弄脏了。

我为难地擦了擦刀柄，收好后，接过了他手中的喷火器，“康斯坦，我不是说过你流血了吗？你可真不长记性。”

刚说完，这片烟雾也消散得差不多了，我推了推僵硬的康斯坦，他像块石头，应声倒地，又有一些血喷到我鞋子上。

“啊啊啊啊！！！”

前排的观众们开始尖叫。

“哈哈哈，”我很享受他们的尖叫，“感谢你们喜欢我的表演！”

我启动了喷火器，熊熊火舌在空气中卷动。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哥谭的市民们，来自小丑的第一场表演……对你而言，也许是最后一次观看的表演……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