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安再也没有去后院看过他熟悉的那几位动物朋友，哪怕是在晚上。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错事，只不过达米安知道如果自己是在母亲身边，塔莉亚绝对不会纵容他和那些弱小无用的生物一起，因为它们对他的事业毫无帮助。

塔莉亚大部分时候都在为建设庞大的刺客帝国而忙碌，达米安作为刺客联盟未来的主人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但她在他还更年幼时手把手教导他该舍弃什么，达米安明白他该怎么利用自由，刺客联盟的老师们教导他运用兵器只为了杀人，于是他也顺着血腥味野蛮生长。

黄昏将至的时候，太阳已经在西边的天上沉着了。黑发的男孩在那把短刀上刻画着符文，用的都是他的作业材料，当然，那把刀也是不久前克里给他的。

他穿着朴素的黑色布衣，手腕上系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那人说是用来趋吉避凶的。

为了好管教，他如今似乎洗去了一切刺客联盟留在达米安手里的身外之物，达米安许久见不到自己的佩刀和当日带上山的行李。穿着从陌生到熟悉的衣饰，每日琢磨着距离搏杀技巧有些远的魔法文箓，当初那个一脸阴郁的精神病老师也逐渐软化的像没脾气的普通蠢人。

虽然这些都只是表象，可顺从表象的自己竟然已经被这些说服……他重新审视起自己，现在的他，还不够完成血腥之年的任务，不够让母亲满意。

“那必是不可能，猫哥，你再敢吃我笼里的鸟，我就把你扔到两个山头开外的沟里去。”

熟悉的人声从窗外传入耳中，打断了他的思索。伏案的男孩表情变了变，疑惑地皱眉，这地方自然不会无声无息有第三个人出现。他站起来看向窗外，森林头顶燃着今天的火烧云，这个角度正巧让夕阳照得他脸上留下一道橘色的光，衬得眼瞳辨不出颜色。

院子中克里正一手提着一只黄毛黑色豹纹斑点的山猫，另一只手提着已经空了的木笼子。

达米安一眼就认出那只猫，他给它取名叫玛特，是之前自己的动物伙伴，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去看过它，达米安不知道它又跑进院子了。

至于那只空笼子，他也认得，克里在林子里逮了一些鸟做课堂道具演示魔法效果，就关进笼子挂在院里养着。

“半天少一只，半天少一只，连根羽毛都没留下，你还偷得挺有技术，知道不留证据。”

被一手抓着后颈皮提在半空的山猫老实的一动也不敢动，克里把笼子挂到了靠屋子近的地方，就松手放开了玛特。他敲了一记猫头，玛特乖乖趴在地上收起爪子，却似乎认得他一般没一会儿又亲昵地绕着克里的腿转来转去。

达米安看到男人摸了摸猫，去厨房拿些剩饭给了玛特，这猫竟完全信任地开吃，吃完还黏着他，直到克里摆手把它赶走，玛特才反复横跳被赶了好几次才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看完了全过程的达米安面色古怪，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望着夕阳底下提起笼子要再进山逮鸟的男人，重新坐回了桌前。

——

修行是要吃苦的，魔法是让人生畏有着巨大代价的。达米安早就知道的事情在这里都扭曲了起来，他做好准备面对一位严厉的老人，在枯燥的学习操练下学会最后一门能力——或许会让他独自面对妖魔鬼怪拼一线生机，或许会让他跳下万丈悬崖还能凭自身力量活下来……

克里和他说，他只有一丁点魔法天赋，这样是最好的情况，不会深陷其中永远无法回头，还能靠着聪明的脑袋大大提升自己的实力。

达米安都开始怀疑平静的现状是自己这天赋导致的。他永远都猜不透对方为他准备的下一个试炼是什么。今天或许是雕刻一道符咒一千遍直到它成功生效，明天或许就是坐在沙发上看一些用魔法才能从大山里收到信号的电视节目。

他内心的焦灼文火慢烤，年龄的缺陷总算是让这个过于年轻的小孩子沉不住气。理解那些中心思想简单愚蠢的故事制作成的动画片成了一种自然，淡去杀气的世界和悬在头顶的目标完全相悖，让没有足够阅历的小家伙心头茫然。

在起初达米安完全展现自己往日的倨傲模样时，他打烂男人所谓的作业材料，魔法师就会毫不在意地将它们复原，把这一招用到他身上去，直到他对这样的学习生活产生默契。

窗前挂着昨天克里带回来的鸟笼，带着血，几根羽毛黏在栏杆上。

显然又有不听话的孩子光顾了。

“那些小鸟被吃了又怎样，玛特比它们要强，她只是饿了。”

“就算它们很珍惜——嗤，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杀光它们全部一族，它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他毫无自觉地说着自大又残忍的话，不知是否因为最近的情绪波动，一向对小动物更有耐心的男孩又把自己浑身的尖刺展示了出来，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冷酷。

克里站在窗边摘下又一次变得空荡荡的鸟笼，回头看见站在那看着的达米安，表情都没变的点点头，仿佛是在附和他的话。

他钻进屋门，只留转身一个背影，声音有些不清楚的传过来：“你先把昨天的作业拿给我看。”

清晨披着层雾的纱衣，小屋前后的森林散发出更清冷的寒意，视线也穿不透白茫茫，无法抵达更远的地方。

克里从前门进来将鸟笼挂进屋里，向着后门走去。

他抬脚跟上前面人的步子，不知为何握着短刀的手掌心有些毛躁。

达米安非常在意今天的修行，因为上节课克里说过，要让他见识一下老师的真本事。更厉害的魔法——只要能够学到手，再干掉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他就能更完美的解决所有阻挡他脚步的东西。

他比他的那些“兄弟”，那些低等的残次品都要完美，魔法能让他更上一层台阶，或许他还能变得比母亲更强。

男孩的绿眼明亮许多，脚下的步子加快了速度。

克里今天穿了一件普通T恤，在山里没理过的头发长了起来直扎眼睛，放到人群里他看着像长期不出门的宅男。

原本的他一直布衣布鞋打扮，完全像个传统中国农村小伙。朴素的饮食和天人合一的作息倒是让他身强力壮，时不时和身边准备暗杀自己的刺客过招让他练出了点武者的气势，今日的衣着一变，那些东西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达米安觉出他在易容上可能也有些经验。

克里接过达米安的短刀观察了一圈，这个咒语是用来使武器直接吸取所接触生物的生命力的，能够大大增强杀伤力。达米安的镌刻异常完美，杀伐果断的小刺客做这种仪式比他这个老师还要更好。

他抬眼瞥向站在身旁的人，男孩的神情里带着自信。在留意到克里面上流露出的惊讶后又多了点轻蔑。

“你的作业完成的很好，林子西边有一窝蛇穴，你要是缺了蛇胆材料可以带着这把刀去收集。当然被咬中一下人还是会没的，这里没办法叫救护车我也没有抗毒血清……你可以试试绝境求生用这把刀收割生命给自己续命。”

续命……如果发生这种事情，要他从森林那头杀到这头，回来找老师施法救援吗？

“好了，这节课没有准备什么你需要学习的东西，我要考验的是你的对魔法的承受能力。”他说着，抬眼从男孩面上扫过，达米安的眼神带着一丝疑惑。

作为一个合格的老师，他紧接着继续絮絮叨叨，不够干净利索：“你要明白，任何力量都是有代价的，包括情绪的力量，包括你通过练习所获得的技能的力量、你降生于这个世界获得的身份地位的力量……你要知道，如何去运用它们才是正确的，不会在并不遥远的未来让它们反噬你。”

森林里很寂静，晨光在天边晕染，偶尔有飞鸟掠过苍穹。达米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就在那站着，有点不屑的表情也不遮掩。

“我不会让自己的力量反噬，我注定成为伟大的强者。”他只是在心里回敬道。

似乎也没有在意学生明显的不配合，终于结束了一通说教的老师将短刀还给了他。两人现在停在房后的院中，菜地围着一圈带刺篱笆，上面爬了不少牵牛花，这个时间正开得精神。

“把你的手给我。”

“？”

达米安现在和克里面对面，换了装束显得极其平凡的魔法师朝他伸出手，示意他们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