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弄玄虚？”

摊开的掌心里什么都没有，血肉并没有突然发光发热，皮肤也没有突然改变颜色……达米安的眼睫动了动，没有站太久，他动作干净利落地抬手回握，不可否认的是那张脸上带着一点九岁男孩对未知的疑惑和期待。

于是他感觉一股大力攥紧他的手掌，就在下一次眨眼间，眼皮合上再抬起，周围的一切都骤然变化！突然，手臂上传来绷紧的拉力和痛楚——

他的身体悬空了。

“！！”

达米安只有一只手被克里攥着，才堪堪在全身腾空的状态下克服地心引力没有自由落体。如今的他仿佛挂在悬崖边，而那个悬崖就是眼前像朵云一般站在无垠天空之中的克里。

从千米的高空俯视大地——也不知道剧作家带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克里没有看见附近有高大山脉，下方的城市化作黑色的小点，土地被大海包裹，更显得地上的一切渺小。

克里心里有些尴尬地提着达米安，男孩看不见攀在男人后背上生满黑色触须的金色眼球，是它的力量让主人能像现在这样站在碧空如洗的天穹之上，鞋底踩着柔软的流云。

剧作家无机质的眼球凝视着主人，它是那个隔着书页看故事的家伙，现在克里又动用了它的力量，于是不可避免的，它开始注视一切。

达米安的心神一直在震撼之中没有挣脱，男孩转着脑袋环顾四周，高空的寒意和拂遍全身的风让他浑身汗毛倒竖，而倒映在瞳中的瑰丽景色是浩瀚的天空和距离平时更近的太阳。

他久久没有回神，只是闭上了惊讶的嘴巴。那条支撑全身重量的胳膊已经麻痹，但他依旧没有松懈攀住唯一支撑点的力气。

头顶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你好奇吗？这里是哪儿？”

穿着体恤衫的男人看上去轻松至极，风不停地吹动他微长的头发，达米安需要仰头才能盯着他的脸，这让那像电影中的画面。

达米安眯起眼睛，睫毛在风中抖着，现在太阳毫无遮挡地照在他全身，让阴影更纯粹，迎光面更细腻。

没等他回答，克里忽然跪下去，身体前倾，呈现一种匍匐在悬崖边上堪堪攥着已经掉下去了的达米安的手的状态。这个动作导致男孩悬空的身体微微摇晃，他们的手臂像连成一条线的绳索。

“你信任我吗，你觉得我会放手吗？”

这个问题非常奇怪。

他们已经相处了有些时日，克里是目的不明的教师，达米安是学成后会手刃老师的学生。两人间不能说毫无羁绊，只能说是互相为敌。

但在达米安发现自己还没有杀掉这个人的能力之后，他们就很少真心实意的战斗了，他明白自己不能耗费心力做无用的事。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同交谈、进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达米安已经相信了老师是真的在教他东西，但从来没有放松警惕。

这不是当然的吗？当然是不信任。

几乎就在克里问出那句话的同时，他瞬间松开了手上的力气，让手掌无力的张开。结果就是什么都没发生，达米安只是爆发了比刚刚更大的力气攥着他的手，悬吊在空中的身体纹丝不动。

单方面被抓着比刚刚两人配合是有很大区别的，达米安把他的手指当做拧成一股的绳子那样扯，攥得骨头响。好在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孩子，就算这个姿势拉着也不算太沉。

克里疼得眉毛微抽，不过管理表情让自己依旧平静，手臂发力将达米安拽上了“悬崖之上”，回头朝着舒展触须的剧作家笑道：“你看，浪漫吗？”

那只像某种冷血动物的金色眼球微微转动，终于缓缓闭上，黑雾充当的眼皮遮裹金黄，它移开了视线。

与此同时本来只作用于克里的魔法似乎通过相交的手也传递到了达米安的身上，他的身体也停滞在了空中，一股特别的能量让他能控制自己的脚步踏上空气。

冷风吹起衣摆，达米安低头，看得到脚下没有任何依凭。碧空如洗，阳光从未像现在一样温暖。他并不恐高，可盯着腰间短刀坠饰的穗子在风中打着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抬起头，还有点战战兢兢地站在空中，却已经松开了克里的手：“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男人将他的能力分给了自己，感受着如此神奇的魔法，达米安又一次刷新了对这个人的认知，现在，平平无奇的他开始让人脊背发凉。

其实克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已经是传统艺能了，达米安不止一次发现过他在和空气对话，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这种古怪行为很快就会结束，克里恢复正常时又看得出来他没有精神疾病。

“别在意。你看看，你现在可以走动吗？”

达米安盯着他的脸，那双浅色的眼睛闪着光，克里只是短暂地满意的微笑，收回牵着的手，让男孩独自站在云端。

空中漫步，这无疑是一种信任游戏。剧作家对他的表演满足，或许只是因为他讥讽自己这对师徒互相为敌，克里没有恶意，但达米安不会信任他。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不存在只为赌上某一瞬间的“感觉”就拱手而出的信任。所以没有人会松开手，不然还真的挺浪漫的。

达米安生平头一次如此纯粹的大脑空白，他有那么几秒钟什么都没想，后来他看见云头在移动，自己却像棵小树笔直地立在天空上，任云丝拨开他的衣角被风带走。他完全没去想刚刚发生的事和克里的那些话，抬起一只脚有些犹豫地落下。

迈出第一步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变得更简单了。达米安心中依旧有着不真实感，却仿佛自己是只有翅膀的鸟一样毫不畏惧地朝前走着。一步又一步，风穿过衣服和皮肤的缝隙，掠过发丝，他踩在无法名状的力量上轻松的登上天穹。

背后并没有降落伞包，身上也不曾穿戴着飞行器；他的身体没有翅膀，也不曾因为奇遇改变物种，甚至连一件具象化的魔法道具也没有。他就这样站在千米的高空俯视城市，深呼吸间，他恍然觉得自己确实是在把一切踩在脚下，或许下一个目标是悬在头顶的太阳，还有白日里见不到光辉的星星。

达米安如梦初醒般止住了脚步，猛地回头转身。他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但身后的人依旧还在那里。

还站在原地的克里这时正一脸呆傻的望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惊讶。达米安这才愣住了，瞪着眼睛和他对视。

“呃……如果我是你，我会先问一句这个魔法有没有生效半径之类的。”克里面色古怪的开口。

“……”

达米安手脚僵硬，有点无所适从地走了回来，不过依旧为这走在天空中的感觉而略带痴迷。

看似不需要依凭，不需要付出。那种奇妙的力量如此自如，仿佛是自身本就拥有的能力，如此强大，又那么惹人沉溺。

克里挑起眉毛，脸上重新浮现一直以来教导时的教师神态：“我没想到原来你这么信任我。明明刚刚你还表现的不错，怎么转头就把我忘了……现在你清楚什么是魔法了吗？”

可那种能掌控一切的感觉不是错觉，不是幻梦，他能站在制高点俯视众生，这股力量……这种力量，比想象的更为强大。他初见时的惊惧忌惮在自己亲身体会后一转攻势化作了兴奋。只要他也能学会，他就能变得更强大，他能做到一切想做的事情！

克里的表情有点僵硬，他看上去像是在蹩脚地微笑，嘲意带起嘴角：“你真的觉得是在凭借自己的力量在这里前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