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障碍（对对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前述问题相比来说都只是微不足道。
猩猩侦探说兽人的行为逻辑相较人类更趋近野兽，她不是权威动物学专家，不清楚杰森的人性和兽性进行了怎样的角力，所以后来她才模模糊糊发现了这一点——杰森没有把她当成饲主，或其他什么有别于他的动物，他似乎……把她当成一名雌性，他的雌性。
哺乳动物大多存在季节性发晴的规律，人类通过漫长进化摆脱了那套野蛮机制的束缚，然而由激素调节的内分泌系统本质上没有更新迭代，就像复杂的齿轮组藏进钟表朴素光滑的外壳里，荷尔蒙气息是被拨动在生理周期表上游走的指针……好巧不巧犬类嗅觉又灵敏得众所周知，有新闻报道称狗甚至能嗅到人类器官癌变的病灶气味。
荷尔蒙变化在它们闻来，大概和高亮标注一样明显。
她偶尔闻起来会比平常……肥沃一些？
原本只是抱着，她习惯拿杰森当靠垫，相比人形，这会儿就像冬天在懒人沙发上多铺一层厚实暖和的毛茸毯子，埋进去能嗅到壁炉燃烧的篝火色气息，缺点在于容易滋生睡意。
她敲着键盘就开始一点一点下巴，忽地坠出梦境，困倦还糊在眼皮上，发现杰森两条兽化抻长的手臂圈得更紧，像羽蛇连同祭柱一起绞紧人祭，原本搁在头顶的下巴挪到颈侧，鼻头一耸一耸贴着皮肤。
她以为他闲的，或者饿了，狗狗相比人类更不容易集中注意力，便掰了几片肉干往他嘴里塞。
他张开嘴，叼住她整个手掌，兽形下他上下颚张开大小是人类的数倍，有时候她会想他是否能扮演狼外婆完整吞下一颗头颅。参差犬齿往内，猩红宽厚的犬舌卷过掌心，她动了动手指，像触摸击音板一样摸到他喉咙深出滚出的低低震颤，才发现他似乎不太对劲。
皮毛热烘烘的，那种岩浆在皲裂地壳下造势的热，瞳孔被扩大的幽绿虹膜压缩得只剩一点，抖着耳尖，压近前发出一点不好意思太直白、接近询问的含糊呜声。
兽化夺舍了人类语言系统，交流基本只能靠猜。但狗狗嘛，想要的无非就是零食和抚摸。恰当的安抚是缓解牙疼的糖果，狗不会亲吻，这是高度拟人化的行为，嘴对嘴在犬类看来更接近互相撕咬，所以她转过去，只是抱住他用手指梳理耳后的毛发。
旧T恤他穿着不太合身，像充填太多棉絮而撑开线的毛茸玩具，但现在城市这么混乱，有块布蔽体就不错了。衣领边缘和项圈一样勒久了会痒，她就伸进手指帮他挠一挠，直到他喉间淌出大概是舒服的低沉呼叽。
然后。
她被按倒了。
头顶灯泡是水渍大小的一圈月晕，很快被天狗巨大的轮廓蚕食殆尽。她盯着天花板犯懵，呼哧热气在肤表结雾，密不透风。衣摆因为刚才面对面的环抱蹭上去一块，露出小腹和对方腹部的绒毛贴在一起，无数细小的毛笔尖蘸着颜料刷过，痒得厉害。她推了他一下，不明白这只大狗忽然撒什么娇。
……
她下意识踢他，怪异念头在脑中旋转扩大，他不会是……？
倒不是想不到这回事，而是……就，大家都在油管上刷过宠物视频吧？猫猫狗狗似乎都有个习惯是喜欢尾随主人一起去厕所，字典里没边界感这回事，她也有好几次正在洗澡被他一头创开浴室门，他没什么特别反应，只蹲那儿甩着尾巴显示自己是铁面无私的厕所守护侠。是呀，狗狗对人体会有什么反应呢，物种都不一样，鹦鹉才会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地做出求偶行为。
世界第二侦探会说这番推论存在两个致命的逻辑漏洞。首先犬类是典型的嗅觉动物，视觉对它们的刺激并不如对人类那么大，气味才是编织繁复信息图谱的针脚。其次你也不能把兽人当成真正的野生动物，要不然狼人的刻板行为就该是月下嗥叫而不是“我要保护哥谭”，看看蝙蝠侠就知道了。
她感觉很痒。犬类的爪子在需要时可以很灵活，譬如从洞穴中刨出一只野兔，有些地方需要用到牙齿，那就像叼住一块肉从骨头上撕下。她成了事变当夜的克利奥帕特拉七世，裹着一层毯子，杰森将吻部杵在她耳侧，毛茸茸无孔不入，留下无数麦浪翻滚的、干燥的吻。
她有点困，不大清醒地抱住狼人的颈部，边缘圆润的指甲在厚实皮毛上留不下痕迹。
……
她忽一激灵，当头一棒那么清醒（这是个品位糟糕的双关）。
……不行，绝对不行。不合适，各种意义上都不合适，会死的。
不能惊慌，不能露怯，不能试图挣扎逃离，那会进一步激化野兽的狩猎本能。要板起脸，尽可能显得严厉，说，不行。犬类是等级观念森严的群居动物，不要试图跟它们讲道理，直接命令它们；口令要简短，不用重复；语气要利落表明态度，不留一丝可供推诿转圜的余地；最好盯紧对方的双目，四目相对是动物对峙和挑衅的行为，首先挪开目光是示弱的表现；必要时可以搭配警告性的动作，鼻头是犬类最脆弱的部位，轻弹一下就会收获很好的效果。
杰森两只狼耳向后瘪了一下，类似飞机耳，皱起鼻子，似乎困惑他的配偶为何忽然转变态度。如果赋予气味通感，她会是柔软展开的丝绸质地，但她拒绝得不容置喙。
刚刚还被摸摸头的狗狗，忽然被一脚踢开，迷茫地望着对方，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下去，半晌发觉自己原来还是流浪狗，沾染泥水的足爪踩上台阶就会留下不清不白的脏印。
他一直在流浪。
他的脑子似乎坏了，原本存放记忆、一个个蜂巢的小格子被外力碾碎，光怪陆离，迪斯科灯球一样旋转。道旁的积水泊，生肉内脏，弹雨，落幕的黄昏，残肢，火光，剪刀铰开的嘴角，一切破碎的、如烧如焚的东西，时间和噩梦的坐标系里打乱重组。他似乎杀了很多人，被杀了很多次，翻阅了很多记忆，最终被食腐秃鹫啄空。某天他在某条巷道角落嗅到熟悉气息，雨水更新下近乎于无，他和真正的狗一样四肢触地，鼻头紧贴地面追根溯源，太淡了，太虚幻了，几乎让人怀疑并非真实存在，而是一种形而上的幻觉概念，就像大象临死指引它前往象冢的冥冥预感。
他以为会找到又一个埋骨之地，却只找到了一间亮着灯的房子。
门打开，有人接住了他。哥谭，这里是哥谭，圣人流血漂橹呻吟着死去的哥谭，在暴风雨的夜里顺着倒灌的支流潜入暗河最深处，一扇扇窗洞和门扉睁着不会转动的眼，像河床上吸附的螺科软体动物，撬开只会吐出一泡混合泥沙的污水，不该是这样——微微荧亮的爱丽丝仙境，光芒在旧家具的木纹上流淌，有人牵着他穿过焚烧白日梦的黑夜，用晨雾和露水打湿皮毛。他抬头看见她揉着他耳朵悄悄笑起，手指温暖，皮肤似也在发光，柴郡猫栖息在还未被扑克士兵染红的玫瑰丛里。
另一种焦躁开始频繁造访。他很饿，一直很饿，饥肠辘辘，每次接触都要保持极大的克制才能不把她咬碎，目前为止他都做得很好，如今他忽然发现是因为她没有主动将手抽走。为什么不多抱抱他，为什么不亲他，为什么要把已经递来的手收回去。
她叹了叹气，用手比划，不知怎么才能让他听懂，“这个，不行……现在不合适。”
杰森一顿，吻侧的胡须隐约颤抖，呼吸声吞到喉咙里，她对着定定注视的狼目，幽绿色泽和原始森林的雨幕一样湿重，看不懂意图。再说一遍，她又不是动物行为学专家。但按在她耳侧的爪掌挪开了，她正想松口气，却被陡然变化拦截。
……
狗忠心耿耿、单纯愚笨，另一方面又顽固凶戾，占有欲像泛滥的酸雨，猎犬即便被蹬破肚皮也不会松开楔死在猎物脖颈上的獠牙，宠物犬会背着主人对同类龇牙护食，小狗脑袋永远会对指令做出有利于自己的解读，如果你养过这种动物，你就会发现它们多么擅长得寸进尺——
既然这一条是禁令，那么反过来，除此之外都是被允许的。
……
坏狗，坏狗。她想蹬他，想去亚马逊下单犬用项圈，想立刻联系动物医院，怪不得论坛上关于宠物绝育的话题下赞成票总是压倒性地占据多数。
狼人的呼吸又热又粗粝，像粗鲁闯进单簧管的气流，她是被激起乐声的簧片，吹奏着一步步攀升音阶。她松开抵着下唇的牙齿，想咬他却咬了一嘴毛，又痒又燥。
……
显而易见，犬类狭长的嘴筒不适用人类的饮水方式，喝进去也全洒了，只能卷着舌一下一下舔，带走钟乳石下悬挂的水滴。
……
她别过发烫的脸，不习惯对方一瞬不瞬笔直锚定的目光，狼一样炯炯，混合囿于**的痴迷。杰森平常是个脸皮挺薄的人，现在怎么说，解放天性？回归自然？有种未经人类文明污染的美？
……
她抱着他的脖颈埋进胸膛绒毛里蹭眼泪，以极大的困惑思索着，他到底为什么还记得这些，呃，技巧，他现在不是条连话都不会说的傻狗吗？还是因为野生动物缺乏生理教育，于是必要的经验包都以自带天赋的形式放在技能池里，每升一级自动解锁？……不不不，这也太奇怪了吧。
他并不打算就此止步，前摇之后还跟着连招，何况他似乎已经到了蓄力的极限。犬类汗腺稀少，所以杰森只是抖着耳朵，张开颚粗重而压抑地呼吸，铁铸的两条前臂牢牢圈着她，全身肌肉群漂亮地绷紧又偾张。他没有穿那条不合身的工装裤，还有不知到哪儿去的T恤，宽阔背脊上摆脱束缚的毛发簇簇蓬松地耸起，庞然可怖的剪影一时叫人想起神话中的芬里尔狼。
……
他想固定住她，介于两只爪掌都忙着各司其职，只略微张开下颚，猩红犬舌卷过唇周被打湿的毛发和胡须，紧接着，她看到犬齿锋利雪亮的狼口逼近，完全咬住她的脖颈。
有点像被断头台的枷锁卡住，脆弱颈项横在咬合的利齿之间，只要稍稍施力就会在顷刻间折断。她闭上眼，濒死错觉催助肾上腺素分泌，某种刺激性的颤栗像巨大带刺的舌面刮过。
杰森其实没有咬她，他用嘴唇包裹住齿列，避免牙尖划伤皮肤，更接近亲昵的啃啃，但客观上力量悬殊，巨鲸轻轻一个翻身对单薄渔船都不啻灭顶之灾。他似乎也发觉了，耳朵垂下，动作放得越加轻缓，喉咙里挤出很轻很低的含糊呜呜。
你不能期待一条狗狗做出更拟人化的示好了。
她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
实在撑不起来。
唉，随便吧。
粗重的呼吸声很久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餍足后的咕噜咕噜，杰森两只爪子将她扒拉到绒毛厚软的腹部，圈着拥起来，还在这里舔舔那里蹭蹭的。她疲倦地掀起眼皮，用手拽住他可恨的耳朵，在他嘴筒子边上比划了一下，却被他卷过去一下一下舔着手心，她叹气，无奈地放下了。
就像一回家发现家里被自己养的狗狗刨烂了，恨不得揪过来给它两个逼兜，最后还是在狗狗湿润单纯的眼神里心软。要不怎么这种事就该你呢，每只善于得寸进尺的狗狗背后都有一个天选忍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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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红狼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