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略是在长安园的藏室负暄阁内会见王兄公子高的。
两个人看起来神采截然相反。久病在榻的嬴略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无恙的公子高却其面面容浮肿,精神憔悴,倒比妹妹更像是个病人。
“数日不见,王兄怎地憔悴至此?难道是年前的旧疾还未好全吗?”
公子高眼神空洞地望着负暄阁的窗棂中偷过来的阳光,明明面朝阳光,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是道,“沉疴痼疾,积重难返。”
良久,又艰难地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对着嬴略关怀道,“王妹的病体如何了?”
“高热易退,痹症难除。太医丞说我身上的寒邪之气瘀滞髌骨,以至气血凝结,经脉阻滞,肌表收引,所以导致双腿不能行走。即便复健得当,能走两步,也是不良于行。且一旦气候阴冷寒湿,髌骨便会疼痛难忍。”
其实她知道自己身上还有别的痹症,但她不想为旁人所知。
公子高闻言呆滞的目光中积蓄起了清泉,“王妹……”
等他努力将清泉压下去,也只说出口了三个字,“受苦了。”
“王妹卧病在榻数日,我今日才来探望……是我来晚了。”公子高黯然垂眸,言语之中颇有自责之意。
嬴略却善解人意道,“棠华惊变,人人都措手不及。自保尚且不暇,哪有精力再关心别的事情?”
“王妹就是棠华冷雪中难得热心的人。棠华宫宴那次不仅替我在陛下面前告假,还不顾自身安危替诸位兄弟姊妹陈情,王兄我自愧不如……”
“我之所以能不顾自身安危,是因为我只有孤身一人,宫中既无母亲需要奉养,宫外亦无妻子同胞会受牵连,可王兄不同,这些都是你的软肋……”
公子高愣愣地抬起头,突然觉得窗外的阳光有了温度,他声音颤抖道,“王妹……”
“我的保傅说她入宫替我上书时,恰巧遇见了同样想要请见陛下的王兄,所以才将你请入长安园。我想,王兄若是寻常请见,保傅必然不会多此一举。”
良久,公子向自己的妹妹缓缓下拜,“幸而遇见了王妹的保傅,王兄我得以来向王妹辞行。”
“辞行?王兄要到哪里去?”
公子高起身已是泣涕满面,“嬴氏之祸已在眼前,宗室振恐,人人自危。而今先帝的男嗣仅余我一人……我就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迟早有一天,今上的屠刀会落到我头上……”
“王兄从不沾染东宫之争,今上也未对王兄定罪,何至于此?”
公子高绝望地站起身,脸上已是了无生气,“你还没有明白吗?陛下想除掉手足异党,根本不在乎有罪无罪。即便今日无罪,迟早也会有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嬴略何尝不知皇权之争已经白热化,只有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炽热,但凡靠近,就会被燃烧殆尽。
他拭了拭眼泪,哽咽道,“我原本想逃,可是又怕连累妻子族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兄即便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这句话虽是实话,可这实话如同檐下冰凌,直戳人心肺。
“是啊,即便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公子高深深吸了一口气,止住了眼泪,面上忽而露出一种释然的神情。
“所以我请见陛下,请求能为先帝陪葬于郦山之足。希望陛下能看在我从死的份上哀怜我的妻子族人,不要牵连他们。”
嬴略从前没觉得这位王兄有多么起眼,他对于嗣君之位的平和心态在诸子之中是独树一帜的,以至于别的兄弟争抢着在君父面前大放异彩的时候,他显得有些默默无闻。虽然他的光芒并不突出,但是君父依旧会不时想起这个心宽体胖的儿子。
就是这样一位从不显山露水的王兄,却愿意在死生存亡之际挺身而出,以只身赴死来换取妻子族人的平安。
这样有担当的大丈夫,何人不为之动容呢。
“王兄先别忙着赴死,倘若……”嬴略顿了顿,“倘若我有一计可以救你呢?”
“果真?”公子高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来。
“王妹莫不是安慰我?我来时听王妹的保傅说过你的上书,王妹可以死里逃生仰赖的是今上的情分和元后的名分,况且你是女子,始终与皇位无碍,而我……恐怕没有小妹这样的好运。”
“事在人为。王兄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试一试这保命的法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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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今先帝骤然崩逝,臣悲痛不能自已,欲请从死,然思及我嬴秦先祖自献公起止从死,臣既不敢背先祖之德,又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孝不忠者无名以立于世。臣当从死而不能,愿尽献私府之财货于县官,以为先帝丽山园賵赙之资,唯上幸哀怜之。”
胡亥看完公子高上书,将之递给赵高,眉飞色舞道,“赵君多虑了,这是封‘降书’。”
赵高接过那封上书,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其中内容。
和梦中的上书几乎一模一样,唯独不是不要命了——梦中公子高急切地请求从死,而现在公子高的上书依旧急切,只不过是急切地请求上书保命。
“陛下,这……”梦境与现实的巨大差异让赵高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说公子高怎么不像他梦中那般请求从死了。
胡亥依旧像赵高梦中那般得意洋洋,且说出了梦中一模一样的台词,“赵君,此可谓急乎?”
事情都这样了,赵高能怎么说?难道当场反驳二世,这一点也不叫急,请求速死才叫急。
赵高也只能依照形势改版了梦中的台词,“他连全部家财都献出来了,怎么不算窘急无奈呢?”
不过,他又急中生智上眼药道,“不过,先帝诸子中只剩下了公子高这么一个男嗣,陛下真的打算放过他了?”
胡亥面上又露出了那种恶劣的笑意,“谁说我答应放过公子高了?”
“陛下……”赵高愣在当场,不知胡亥又在发什么疯,“不是同意了公子高的上书吗?”
胡亥摊了摊手,“朕是同意了王兄的上书。毕竟,他可是主动献财,朕为何要拒绝一笔飞来横财?除此之外,朕可什么都没有答应。”
赵高再次愣在当场,这次他是被胡亥的无赖和奸诈惊呆了。
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谁再骂他赵高是大秦第一奸恶之人,他绝对不背这口锅。
“不过,既然赵君说起王姊与人勾结,朕也好奇,她怎么还没和蒙恬‘勾结’?朕都已经给她把人送过去了,莫非是对真的诏令有何不满吗?”
啊?赵高再次被惊掉了下巴,这个奇葩没完没了是吧。
“陛下怎么……还想让长安公主与蒙恬这个朝臣勾结呢?”赵高觉得他越来越把握不住这个从前敦厚老实无心眼的学生了。
胡亥故作单纯地朝赵高眨了眨眼,“朝臣?赵君莫不是忘了,蒙恬不是因你的状告被贬为庶人了吗?”
他是进谗言了,可归根结底蒙恬不是被这个奇葩下诏罢官的吗?赵高无语得想翻白眼,但他得忍住,毕竟这个奇葩学生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二世皇帝了。
“可从前陛下不是最忌惮长安公主与蒙恬‘勾结’的吗?”
“那朕也是听信赵君的进言,不是赵君一直在朕身边说王姊心系蒙恬,念念不忘,迟早会为了蒙恬与朕反目成仇的吗?”
不是,这个奇葩虽然奇葩,但推锅倒是一把好手。
赵高在心里捏了一把汗,但很快又稳住了局面,“是啊,那陛下为何还把蒙恬送到长安公主身边呢?”
“从前赵君以为他们彼此有深情厚谊,可朕偏偏不想让他们在一起,如今确认了他们对彼此没有情义,可朕偏偏就是要撮合他们在一起。”
“啊?这……”赵高无语。
胡亥拍了拍赵高的肩膀,“盖因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蒙恬不仅被解除了兵权,还被罢免了内史一职,一个庶人而已,任凭他有通天的辅政本领,失去了要辅佐的人,他翻起什么浪花?朕之所以留他一命,不过是看他还有作为礼物的价值罢了。”
“礼物不仅要有价值,还要有软肋,朕才能更放心地送人。至于软肋,如果是小人,威逼利诱当然管用,可是对于重情忠君之人,就有些难办了。所以如今朕倒是盼着王姊能和蒙恬‘勾结’出个所以然来。若是他们两个能心系彼此,哪怕是某一个人单相思,朕手中也能握有更多的软肋。”
胡亥说着,还伸展了双拳,笑得无比开怀。
胡亥笑得无比开怀,赵高却觉得不寒而栗。他觉得这个奇葩的学生已经越来越崩坏,所思所想越来越超出他的意料,也越来越让他难以掌控。
事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了不该出的差池呢?赵高垂首下的眼眸如同毒蛇一样泛着幽幽绿光,就是始于沙丘政变中长安公主没有死的变数,如今的种种变数,皆于长安公主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长安公主必须死!
“可惜,朕派去长安园的寺人来报,说蒙恬被王姊那个谨守礼节的保傅安排在了四面环水的蓬莱阁上居住,这怎么能行?迢迢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那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朕想要的软肋?”
灵感爆发,准时更新!
貌似把佩奇金手指开得太大了,智商都直线飙升了,他这“打法”看似“癫”,但确实在理啊。
其实一年多前犹豫要不要直接把佩奇性转成女主时跟朋友聊过佩奇重生的打法简纲,这个反而更好操作:开局依旧是沙丘之变,赵司机:公子要不要干票大的,佩奇一口答应:好哎,然后等赵高霍霍完兄弟姐妹和先帝重臣之后,反手给赵司机扣一个不臣/谋反的罪名五匹马此后,竞争对手也除掉了,掣肘的老臣也除掉了,搞事的奸佞也除掉了,一片清明;下面再重用章邯继续干票大的,然后微服出巡一碗饭买股韩信,再按老秦惯用套路离间一下香芋集团,基本上就稳了;等平定诸侯畔秦之后,这些功臣谁不听话再反手一个谋反罪扣上,财产全部充公,天下和财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秦二世手里,一圈打下来游刃有余,后续还可以躺平享乐一番,对外说天下苦兵祸久矣,然后外黄老休养生息内法家治理大臣,自己躲在后宫该玩玩该炼丹炼丹(明什么宗误入),按照大秦那一套完备的官僚体质以及大秦那种皇权过度集中的初始设定,完全可以Auto模式,像某政那种独断惯了的个性只能事必躬亲然后活活把自己累死(作者君觉得沙丘那段某政就是累死的,不存在什么阴谋论),晚期可能还要费心一下北方匈奴和南越赵佗,这部分涉及剧透,就先不提了[狗头]。
但以上是男频的写法和游戏的打法(文明6/帝成什么的),实际人性复杂会让剧情有什么不可控的变动。切到女频,第一步就被女性无继承权&宗法制卡住脖子了。女皇帝在封建男权社会面临的问题和受到的压制太多了,就是武则天称帝的时候都已经高龄67岁了,想想秦国好多国君都活不到这年纪(什么地狱笑话),所以剧情进展得这叫一个龟速啊(我现在心态平和了,顺其自然,角色想如何发展就如何发展,快慢角色自己说了算),到现在还没进入下一个地图副本拉男二和女二进场,而且从第几章开始埋的蒙毅之死的伏笔一直没机会挖出来(应该是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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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何谓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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