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七斋终于重聚在一起了。早在米禽牧北大婚之前,七斋便事先找好了兴庆府外几处备用的秘密据点,现在落脚的这座农庄便是其中之一。

赵简跟翘首期盼她的小景和衙内拥抱致意后,便把一切都抛在脑后,赶紧进屋去看父亲。

赵洪已经醒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一直病卧在床。

“大夫说,赵王爷最近大喜大悲,情绪波动过大,引得心疾复发了。”小景在一旁说道,“大夫还说王爷需要静养一段日子,千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谢谢你和衙内照顾我爹。”赵简对小景道着谢,脸上却满是愁容。

她坐到床边,拉过赵洪枯瘦的手,痛疚万分,“爹,对不起,都是女儿不好,是我害得你经遭受这么多煎熬。”

为了布局,她不得不蒙骗父亲,把他也利用进来迷惑米禽牧北,还让米禽牧北和七斋的较量误伤到了他。一想到此,赵简就愧恨不已。

“阿简,爹不怪你。爹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大宋,爹高兴还来不及呢。”赵洪慈爱地抚摸着赵简的脸,“现在见到你平安,我就全都好了。”

赵简含泪轻按上他的手,“爹,你什么都不用想,先好好休养。等你好些了,我一定会把你平安送回邠州。”

“你会跟爹一起回去的,对吧?”赵洪有些迟疑地问道,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我会的。”赵简望着赵洪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没说实话,“我会一直陪在爹的身边。”

“还有……既然你跟米禽牧北成亲是假的,那你跟元公子,是不是该……”赵洪伸着脑袋望了一眼满屋子的人,“咦,元公子呢?怎么没见他跟你一起回来?”

“元仲辛?”赵简突然反应过来,这一路上她都一心惦记着父亲,却忘了关注行为异常的元仲辛。

“他刚刚还在屋里呢。”衙内摸了摸头,“怎么也不跟赵王爷打个招呼就跑出去了?”

刚才所有人都围在赵洪身边关心他的状况,连一块儿回来的付青鱼都前来探望,没有人注意到元仲辛去哪儿了。

“我去看看。”赵简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在各个屋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元仲辛的踪迹,最后终于在饭桌上发现了一封信,是他留给七斋所有人的。

“赵简,王宽,小景,衙内,薛映:

“实在抱歉以这种方式向你们告别,因为我无法当面对你们说出这些话。

“加入七斋的这些年,是我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是你们教会了我友情,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也给了我在黑暗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跟你们告别了。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家国大义的人,是你们感染了我,让我学着去为那些大义而活。可是,究竟何为家国?何为大义?如果我们誓死守护的东西却反过来将我们视为草芥践踏在脚下,我们又为何要为之卖命?或许你们可以做到,但我不行,我没法自欺欺人地活着!

“赵简,对不起,我食言了。我说过我会在原地等你回来,可你回来了,我却要走了。我答应过你不再对你隐瞒任何事情,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跟你一起面对,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却是一条只有我自己才能走的路,你是绝对无法陪我一起的。因为,我们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这一次,挡在我们之间的不是一个可以被化解的苦衷,而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你是大宋皇氏宗亲,而我,却是一个注定必须远离皇家的人。甚至在将来的某一天,你或许会把我当成敌人。个中缘由,我没法向你说明,但请你相信,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我没有福气享受这命运的恩赐。

“赵简,我真的很爱你。我曾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誓言,都是肺腑真心。但是真的对不起,我没法继续跟你在一起。或许你就应该像你曾经决定的那样,独自美丽而强大地活着。招惹上你,全是我的错。

“我并没有被米禽牧北收买,也没有被他威胁。我只是要去寻找一些必须弄清的真相,去做一些必须完成的事。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见到你们和赵王爷都平安,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夏地不宜久留,你们不要找我,一定要尽快回到大宋。

“山高水远,后会无期,唯愿此生珍重!——元仲辛”

赵简用颤抖的手拿着信,红着眼圈怔怔地走到院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七斋其他几人赶了过来,王宽接过她手里的信,看完之后也是呆若木鸡。

突然,赵简发疯似的冲出了庭院,在山野间狂奔,拔出剑四处乱砍,边砍边大骂:“元仲辛!你这个混蛋!”

不知跑出去多远,她才终于筋疲力尽地瘫坐到地上,泪如泉涌。

“元仲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非得瞒着我们?你究竟要去做什么?”赵简望着天空无助地喃喃自语,“米禽牧北……对,他肯定知道,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不……不行……我得先把爹送回大宋……”

一想到赵洪,赵简就仿佛被一瓢冷水泼得清醒了许多。赵洪受不得一点刺激,所以,她也只能重新振作起来,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干扰到父亲。

王宽带着七斋其他几人找来了。他们既是来找赵简,也是想碰碰运气找元仲辛。但显然擅长逃遁的元仲辛没给他们任何机会。此时天色渐晚,他们也只好带着赵简先回到农庄。

王宽对元仲辛的牵挂不比赵简少,但无论是关乎赵简还是元仲辛,他总是最能保持镇定的那一个。“元仲辛在信里说我们誓死守护的东西却反过来将我们视为草芥践踏在脚下,还说他必须远离皇家,我怀疑,是不是元将军的事另有隐情?”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赵简问道。

“元仲辛真正在乎的人不多,除了你,恐怕就只有元将军和他过世的母亲。如今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怕是祁川寨当年的事,不仅跟陆掌院有关,或许还关系到……朝廷。”

“你是说……官家?”赵简顿时慌了,“那元仲辛说他要去做的事,难道是……”

“你先别急,这只是我的猜测。当务之急,是先沉住气,尽快把赵王爷送回邠州,然后想办法找到元仲辛。”

“你说得对,可我爹现在这个样子也走不了,我们只能先安抚住他,等过几天他好些了我们就出发。”

***

赵简自然没敢跟赵洪说元仲辛出走的事,只是告诉他元仲辛出去打探路线,安排回大宋的计划去了。

她一边照顾父亲,一边担忧元仲辛,一夜未眠,只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阖了会儿眼,没多久却被院子里喧闹的人声吵醒。

那声音甚是陌生。

难道我们暴露了?——她赶紧抓起剑冲出房门,只见一对中年男女拉着哭闹的小景就要往外走,王宽却呆呆地站在原地。

“住手!放开小景!”赵简冲过去,差点就要拔剑了。

“赵姐姐不要!”小景转过身来,中年男女也放开了她的手。“他们是我爹娘!”她急忙说道。

“你爹娘?”赵简握在剑柄上的手立马松开了,赶紧赔不是道,“抱歉,失礼了!”

“想必你就是赵简郡主,七斋的斋长吧?”小景的父亲裴云鹤还礼道,“幸会幸会!我们家小景经常提起你。多谢你这些年对她的关照!”

“不敢当。”赵简客气着,却突然回过神来,“不对……你们怎么会来夏?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是来带小景走的。”小景的母亲杨雯熙答道。

赵简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妇人。她跟在大辽遇见的那位夜鸢夫人样貌确实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眉眼更加柔和一些。

“那正好,我们很快就要启程回大宋了。”赵简说着,却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我们不是来带她回大宋的。”裴云鹤却说道,“我们是要去大辽。”

“什么?”赵简呆了。

“我不要去大辽!”小景立刻抗议。她刚才就是因为这事在哭闹。

赵简不知所措地看向王宽,却发现王宽早已丢掉了平日里的波澜不惊。他茫然若失地看着小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在大辽的时候,他们就担心过小景会被身世所累,不得不背负起父辈的仇怨,被迫卷入一场原本不属于她的险恶争斗。如今,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吗?如果为小景找到亲人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们宁愿当初没有去过大辽。

内心一番挣扎之后,王宽终于开口了:“伯父伯母,带走小景,本是你们的家事,晚辈作为外人,不好妄作评判。但小景是大家的挚友,更是晚辈深爱之人,晚辈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他抬起头,慷慨陈词道,“为父母分忧,此乃孝道,为族人报仇,此乃义气,皆无可厚非。然而渤海灭国已百年有余,大辽根基深厚,难以撼动,无论是为族人复仇,还是光复故国,不但希望渺茫,更免不了一场血腥争战,以至生灵涂炭,此乃有违天理之举。而小景本应享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却要被强加上注定艰险坎坷的命运,这亦有悖人情。忠孝节义,大不过天理人情。就算二位前辈把复国报仇当成自己的使命,也恳请你们尊重小景的意愿,让她有一个为自己选择人生道路的机会。”他又看向小景,深情地说道,“如果她最后的决定是跟你们去大辽,那王宽也愿意追随她前往,用我的一生护她周全。”

“王大哥……”小景湿润了眼眶。

裴云鹤听完王宽此言,却皱起眉心摇了摇头,“王宽,我们并非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并不是没有犹豫过要不要把小景牵扯进来。但谁都可以说这样的话来劝我们,唯独你没有资格!至于陪小景去大辽,更是想都不要想。我们一定要带走小景,就是因为不能让她跟你在一起!”

王宽大惑不解,“伯父何出此言?当初晚辈逃婚带走小景,您并没有反对,为何现在却……”

“因为我们现在才知道,你父亲王曾正是当年出卖定安族人的主谋!”

“你说什么?”这一次不但王宽惊了,连小景赵简和刚赶过来的衙内薛映都惊得目瞪口呆。

裴云鹤继续说道:“二十四年前,也就是天圣元年,赵祯初登大位,章献太后刘娥把持朝政。那时大宋内部政局不稳,大辽又态度不明。刘娥唯恐内忧外患,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便决定拉拢大辽稳定边境,以便全力打压朝中的反对势力。当时就有人献策,让大宋假意支持定安族起义,再将消息卖给辽主,为他们找一个借口除去定安族这个心头大患,以此巩固宋辽盟约。因此才有了定安被灭族的惨剧。而那个献策并联络大辽的人,正是王曾。他也因此为刘娥立下大功,从此平步青云,直至坐上宰执之位。”

王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王曾在家里固执严厉,跟他一向不算亲近,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早年竟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残害了整整一族的人,而且还是小景的族人!难怪父亲死活不同意自己娶渤海人,原来竟是这样的缘由……

裴云鹤越说越悲愤,“十几万定安军的性命,几十万渤海族人的福祉,就这样做了你们大宋朝堂权谋争斗的垫脚石!如果不是米禽将军提供了线索,我们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认贼作父,还差点把女儿嫁给自己仇人的儿子!”

“等等,你说线索是米禽牧北提供的?他会不会是在骗你们?”赵简立刻警觉道。

“米禽将军只是提供了一些指向大宋的蛛丝马迹,关于王曾的罪证却是我们联合大辽的渤海情报网查明的,件件确凿,绝无虚假!王曾就是害定安灭族的罪魁祸首!”裴云鹤咬牙怒斥道,“只可惜他位高权重,我们报仇无门,如今也只能远离大宋,再从长计议。”

原来如此……赵简终于明白了。他们在大辽找到夜鸢夫人的时候,米禽牧北就已经跟她联手了。难怪渤海人会帮着米禽牧北给七斋提供假情报,原来是为了报复大宋!

所以,把小景的父母接到夏,还带他们来此处的,一定也是米禽牧北。这一切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

此时的小景已经泪水涟涟,悲痛欲绝地望着王宽,犹如万箭穿心。她的母亲不像她父亲那样怒形于色,而是温柔地搂着她,含着心疼的眼泪抚摸着她的发髻。

王宽面如死灰,拖着僵硬的躯体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小景的父母嗑下了头。“王宽替家父向定安族人谢罪。如果晚辈这条命能替父亲减轻一些罪孽,晚辈愿意以死告慰那些冤死的无辜生灵。”

“王大哥!”小景也哭喊着跪下去,拼命地摇着头,爬到他的身边,紧紧抓住了他的双手。

“小景,对不起……”王宽也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冤有头债有主。”裴云鹤叹口气道,“王宽,你父亲做那些事的时候,你都还没有出生,我们跟他的恩怨自然与你无关。只是,我们也绝无可能让女儿嫁入仇敌的家门。你和小景,只能缘尽于此了。”

“爹!”小景放声痛哭,“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王大哥的父亲?”

王宽强忍着内心的剧痛,把自己的双手从小景的手中抽出来。“小景,你走吧,我不配跟你在一起……”

“王大哥,我不要离开你!”小景扑上去抱住他,泣不成声。

围在他们身边的所有人都不禁潸然泪下,连裴云鹤都红了眼眶。可他还是狠下心把小景拉了起来,硬是要带着她离开。

眼见裴家三口朝门口走去,王宽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抬一下,赵简急了,“王宽!你赶紧去追啊!小景这一走,你可能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衙内也附和道:“对啊!当爹的有仇,跟你们这一辈有什么关系?我们韦王两家是世仇,我跟你不还是好兄弟吗?”

“你就是韦卓然的儿子?”裴云鹤突然回过头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在搜集王曾的罪证时,我们还发现,你爹在车行炮一案中做替罪羊也是王曾的提议。他就是想一箭双雕,趁机除掉你们韦家。”

“啊?”衙内愣愣地睁大了眼,当即石化在了原地。

小景终于哭喊着被爹娘带走了。王宽仍然跪坐在地上,脸上却露出诡异的讪笑,像患上了失心疯一样,傻傻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简感觉天都快塌了。她不知道这一轮又一轮的打击是已经结束还是刚刚开始,那人的复仇计划究竟还要走到哪一步。

米禽牧北,你有本事就冲我来!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伤害七斋?为什么要把我身边的人全都拖入深渊?

米禽真是拆CP小能手!从宁令哥开始,拆了一对又一对!咔嚓咔嚓~ 特别是对辛赵和宽景,他要让他们都体会到自己所经历的那种因为立场和恩怨爱而不得而饱受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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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仲辛和米禽的区别就在于,面对立场对立的问题时,米禽不会顾虑那么多,只要是喜欢的他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得到,而且他自信(或许过度自信)自己能处理好这些矛盾,找到一个万全之策。相反,元仲辛就会退让。我倒不觉得这是因为元仲辛懦弱,说他是“元怂怂”只是一句玩笑。他确实不够自信,不够果敢,但其实这也是一种善良,害怕给对方带去更多的伤害而宁愿自己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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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宽景,一个埋了很久的渤海族的伏笔终于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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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大说过,他觉得王宽还能再成长一下,我觉得很有道理。宋大志里面,其实经历过最完整成长线的我觉得是衙内和薛映,他们都因为解开了跟父辈之间的心结而成长。赵简和元仲辛算是完成了一半的成长,他们经历过很严重的挫折和打击(大部分都是米禽直接或间接制造的),但这个圈还没画完,所以我这篇文里面要继续发展。小景有一个从需要人保护到挺身而出保护他人的过程(扮芸娘,救王宽,经历和云霓的生死离别),成长为了一个更坚强独立的女性,但是关于她身世带来的影响还没有涉及到。而王宽是七斋里面成长线最弱的一个,当然跟他一出场就很完美有关,但正如倦大所说,他在宋二志里最好是有一条成长线来增加人物深度,毕竟他还是个少年,理论知识多于实践经验,怎么可能就大彻大悟了呢?所以,我就给宽景安排了一个致命打击,让他们再成长一下。是不是太狠了点?和小景成为仇家而不得不生离,简直会要了王宽了命!不过放心,宽景最后肯定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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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定安族被大宋利用这一段经历纯粹是我杜撰的。倦大在宋大志里提到了定安族起义的时间,但我没查到历史记载,所以可能也是他编的。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宋仁宗继位第二年,而那时正好也是刘太后跟朝中反对势力斗争相当激烈的一段时间。所以我就用这段历史做了个背景,让刘太后和王曾来背这个锅。为了求得本国的边境安定以巩固统治地位,可以牺牲他族几十万人,这其实跟陆观年的观念很相似。而陆观年(赵祯)为了寻求和夏的边境安宁牺牲大宋将士算是一个升级版(因为死的是自己人)。所以虽然是杜撰,但也是与大宋朝堂这种为了所谓大局不择手段草菅人命的基调是一致的,而这个基调是倦大在宋大志里面定下来的。这个基调相对真实历史来说或许有些夸大,但真实历史上宋朝也干过不少类似的事,只不过大多不在宋仁宗时期。所以倦大也好,我也好,都有点抹黑宋仁宗,但都不算凭空黑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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