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觉得我们会变成那样吗?认识,熟悉,拥抱然后分开。天哪,我简直不敢去想。”
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像两只躲在山洞里相互取暖的动物。焦迈奇偷偷瞥向窗外,贴满胶带的窗户依然被狂风震响,不用看屏幕上滚动的警告栏也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到来,异常不妙。
“所以人只是一节目呗,”张伟摇头,“如果有时间,我肯定愿意像现在这样儿。咱俩慢慢地开始。慢到你急为止。”
“你——大宝!”焦迈奇作势要捶他,前一刻盖在两人身上的毯子像活物一样滑向地面。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也会表现得很兴奋,甚至有些夸张,他们很久没有像这样胡闹,直到张伟的求饶声从靠枕底下传出(“哎哟喂我错了我错了!”)。挪开枕头,两人距离很近地对视,同时大笑又同时止住。
“你说,焦,我是不是说话算话?”
话音刚落,最后的电视信号恰好断开,关于约定,焦迈奇一时有些走神。自从警戒期开始以来,整整几年里他们殚精竭虑地想要拯救世界,可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讽刺地证明他们所牺牲的时间、为数不多的陪伴,都成了一场徒劳。而末日的到来让一切研究都失去了意义,焦迈奇不得不相信,只有他们两个人还真实地活着。
张伟没等到答话,于是把脑袋往他怀里拱,一副得不到满足而耍赖的模样。真是小孩子气,有时候也不知道谁才是年纪小的那个。这是张伟在工作之外的一面,作为爱人的仅此一面。
“诶诶,你别动了你让我说——”
其实不需要说完,焦迈奇让停顿久久地逗留在空中,思绪回到了那个暖和的午后。两个倒霉鬼赶着最后一天的平静在警戒期前交换了誓言和戒指,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颇有一点视死如归的意味。他还记得那一天金色的阳光和闪闪发亮的草地,那样没有无尽云翳的日子叫人怀念,相比之下,如今他们就好像生活在病人的眼白里面。
张伟枕在他腿上不再乱动,感慨道:“才几年哪。一辈子就要过去了。”
焦迈奇拨弄着年长恋人的头发,偶尔有一点斑驳的影,大部分发梢依然黑得精神抖擞。还没来得及和他一起老去就要结束,就像终于完成了论文却被告知不需要致谢,令人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生的努力。学生时代是比外面的风暴还遥远的往事。焦迈奇也有一瞬间不敢置信,他们居然就从那时一直走到了现在。
“我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个家族的最后一个人会被狂风卷走,从此他们消失。”
张伟声音含糊,像是快睡着了:“……咱俩谁才是最后一个?”
刚才看电视节目配的酒起了效,嗯,不完全是酒。所剩无几的时间从沙漏上层缓缓泻下。听不见房间以外喧嚣的风沙,不用去考虑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和他们一样受苦。爱让人付出也让人自私,转念一想又或许是命运仁慈,不忍心让张伟先一步离他而去。
“以前你说过,要等事情结束了再来爱我。”他压低声音,仿佛在说出一个秘密,“现在它永远没法解决了。怎么办?”
起初是窗户,然后是天花板、地板。一阵阵无法描述的波动像是要把空间挤压成平面。客厅上空的燕子摇晃、摇晃。
张伟漫不经心地答:“我这不是爱你直到世界尽头了吗。”眼睛睁开,深茶色如此清澈,他果然没有加那两颗安眠药丸,焦迈奇心念一动。他们要清醒地迎接末日。一起。
“不对,还差一点。”
他俯下身去吻他,愈发肆虐、接近死亡的末日风声被关在他们的世界外面。再也没有时间分离,此刻就是永远。
>>
“其实我真心觉得吧,你这部片子,不是你最好的状态。”
距离走下领奖台已经过去了很久,焦迈奇还是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僵在笑容的位置,否则怎么会对张伟这番话做不出平常的反应。这就是他的作曲家、演奏家、编曲师、录音师、音乐制作人兼音乐剪辑师——张伟强烈要求悉数这些头衔,连合并成一个“音乐总监”都不愿意。
张伟还在滔滔不绝:“我不喜欢内个剧情。那俩人莫名其妙就相爱了,莫名其妙就世界末日了,然后莫名其妙就要没了,结尾还很感人似的。我看首映那会儿,旁边的观众朋友哭得那叫一个,哎哟喂。他们是不是你请的现场演员哪?”
颁奖结束后焦迈奇没来得及换衣服,此刻闷热得有些晕乎,张伟那一番话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敲在他的脑门上,丁零当啷。以上内容均以认真聆听状、点头又点头、“可不是嘛”来应付。没两分钟张伟又发现他抄袭自己的口头禅,不依不饶的,伸手要抢他的眼镜。
——是小学生吗?!谁见过年纪轻轻的音乐总监欺负新晋得奖的(比起张伟,他能列在这里的头衔可不多)编导啊?
张伟的能力在圈子里小有名气,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像一根尖刺,直愣愣的不肯拐弯。有时候焦迈奇觉得,说他是牙尖嘴利的刺猬更准确些,一旦知晓让他露出肚皮的方式,就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他的情绪。只是有几次感觉自己不仅做了剧组的哥,还单独做了张伟的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张伟总跟着他混;根据那小子的甜言蜜语,也只有他的作品能给音乐留出那么多发挥空间。
“……张伟!人家拍照呢。”
“哎,拍的是您又不是我。你不是不戴眼镜儿也能看得清吗,还走得动路吗焦导?我说那奖杯我替你拿着呗,他们又不乐意。”
焦迈奇感到头疼,这会儿张伟不仅戴上了他的眼镜,还很大牌似的和经过的一众明星演员打招呼,人家又不认识他,跟在他身旁的小焦导演只好接住他们困惑的表情。两人穿过花海般的走廊,车和人群已经等在外面。这时候张伟又变得乖巧起来,自觉地当开路保镖和拍照背景板,直到他们顺利坐上车,和喧嚷欢腾的众人一再道别。
车窗关严,焦迈奇这才感到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他注视着深色车窗上仍不愿散去的人影,说:“其实我觉得挺好。”
张伟摸不着头脑:“什么?”
“那个结局。我和你说过吗?我很喜欢。”
“哦,那当然,那当然了——还是您喜欢更重要。刚才说的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一点儿小见解,啊。”
啧,又狡猾。焦迈奇捏了他一把。
“哎哟喂别别……我这不是为你考虑嘛!内什么热搜不就是这么来的?换作是别人我可不说。”
张伟解释完便开始卖乖,就差在他身边撒泼打滚了,焦迈奇拿这小子半点办法也没有。他喜欢思考的爱情和末日,好像离张伟都很遥远。但并不妨碍张伟对此展开创作,也不妨碍他听着宇宙寒冷的声音在结尾**处响起,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灵魂在以同样的频率震颤。
不知不觉中,车子滑行到酒店大门前。又厚又软的地毯像一条舌头,吞掉走廊上的脚步。刷房卡前,焦迈奇忍不住抱怨道:“不是跟你说过,公众场合要注意言行举止吗。”
“毕竟你是我……”门开了,他顿了顿,“男朋友。”
“噢噢,但是,但是。”张伟忽然凭空绊了一下,脸不红心不跳——红的是耳朵,嘴还硬着,“你刚才说我是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那你对电影最满意的部分,能不能也再说一遍?”
“配乐。”张伟不假思索道,然后赶紧关上房门,笑眯眯地迎接抚到自己脸上的手掌。焦迈奇把他的脸像小狗似的捧起来,额头贴额头。
“你啊你啊。”他的导演、编剧、导师、知音、最好的朋友和恋人,最终也只是这么说。
>>
“不对。”一只手按停了吉他弦,接着是一张皱眉的脸,“这儿节奏又乱了。”
“我觉得很好啊。”
嘴上这么说,焦迈奇还是给录音按了暂停键,他们的二人乐队就此沉默下来。偏偏消息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响起,锁屏界面上显示是房东,让人更没兴趣点开。张伟也看见了,一时间两个人都有点儿尴尬,张伟扭头把乐谱翻了又翻,吉他还抱在怀里。
“你这词儿写的什么呢?我没弄明白。”
歌词上涂改的痕迹如同杂草丛生,隐约可见,最上面和最下面的字是同一个。
“我跟你说过的:电影导演遇上了他的知音,结果,音乐家以为他才是幸运的那个……”
“咱们唱歌儿的,唱人家拍电影。”张伟摇摇头,“您不如去写小说呢。”
说者无意,焦迈奇之前确实给人家写剧本,无一例外都被扼杀在初稿的摇篮里。年轻时他也想过当导演,毕业后却稀里糊涂进了写字楼,过着日复一日自讨没趣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在楼下倒闭的琴行门口遇见了张伟,后者问他,有没有兴趣组个乐队。
就我们两个?这样的疑问以后还会不断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后来焦迈奇才知道,那一天张伟被信任的老板和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背叛,琴行和他的积蓄同时完蛋,他的人生完全地,彻底地,一无所有。
焦迈奇小声辩解:“也不算小说吧,就是歌词的故事嘛。”
“所以结尾,要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感觉对吧。那我这儿加个滑音。”张伟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说着,说完演示了一遍,用眼神问他:对吗?
焦迈奇也不想赌气,可是说出来的话不受控制。
“也对,你开心就好。”
为什么张伟非组乐队不可?就因为他前半生憧憬的灿烂都与之有关?两个人对于一支乐队来说,还是太少了。但在内心深处焦迈奇不得不承认,他也做过不少关于乐队的梦,也惊异于那天张伟一眼就看穿了他。和张伟一样,他也写歌——写半夜睡不着怎么没人理他,然后张伟的消息就一次次发过来。
吉他拨弦声颗粒分明,外面还在下雨;张伟唱的和声不是主旋律,焦迈奇只好接上。其实张伟也有一副好嗓子,不知为何就愿意给他做配角。焦迈奇嘴里唱着,心里想到涨价的房租和工位上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件,一时间迷惘得好像在天花板上看着另一个自己。
“算了,今天不行就不录了。”
他回过神来,张伟已经关了录音,起身走开一段距离,然后是打火机的声音。上一回在酒吧演出,有人邀请他们到更大的场地,于是两人手忙脚乱地设计海报,随口取的乐队名被放大加高光。一想到那些深夜无眠的呓语会被更多人听见,焦迈奇再一次振作起来。
“‘超气人大迈场’。”他摸着海报上的亮色字体,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演出会成功吗?”
“谁知道呢。无所谓了。”张伟掸掉烟灰,反应过来觉得这话有点儿过,又马上找补,“哎我是说,不知道的是我,到你这儿当然就不一样了。”
有哪里不一样呢?张伟二十出头就辍学去当吉他老师,他二十六岁还想在一团糟的生活里学一门乐器,好巧不巧正碰上琴行倒闭,唯一没法跑路的人看着他说,我这儿还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两个人稀里糊涂一拍即合,达成一桩谁都觉得自己赚了的交易。
只是那些美好愿景就像被稀释的洗手液,还要省着点儿用。如果这周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他甚至有可能流落街头。焦迈奇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事不关己似的,随手在乐谱边缘涂涂画画。又听见张伟在说:“我能问么。这真是你想做的事儿吗?”
他不假思索:“嗯,我很确定。”
“那就成。”
为什么张伟总是这么悲观?听上去好像给自己留了无数条后路。焦迈奇忽然感觉他们老了,连同这间录音室也是过去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他没有问过张伟的年龄,也许比自己大一些。那么瞻前顾后的一个人,在音乐这条路上跌倒一百遍,爬起来还是要做乐队。他当然清楚自己是怎么答应的,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仿佛以往写下的音符都激动得发烫。
——你的生命在别人眼里是烟,可是我走近了,却看见一团火。这就是他想维持这个双人乐队的理由。还不够吗?
“焦,你的字很好。”张伟站在他身后,突然道。
焦迈奇试探地回:“谢谢?”他知道不止这一句。他们有太多本该交流的话题没有开口。
“内什么……对不起啊。我老是说错话。”
一只手伸过来,把海报的边角捋平,笨拙的艺术字依然闪烁在正中央。
“原谅我吧,我只是太怕你走了。”
>>
“又迟到哪焦迈奇!这次是因为什么?”
被喊的人着急忙慌地下楼,还没转过最后一个楼梯口,电瓶车喇叭就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跑这么一遭,再精心捯饬的刘海也吹没了,倒是张伟好整以暇地坐在车上,撑着胳膊肘看向他:“怎么回事儿,还在看那本小说呢?”
“每次都是到精彩的部分你就来了,就不能多等我一下嘛大宝——”焦迈奇一步跨上后座,自然地把书包递过去,张伟嫌弃着“除了我可没谁会这样儿等你”,但还是伸手接过。受限于这条又窄又颠簸的巷子,张伟开什么车都比他本人讲话慢十倍,且不是很稳,小时候焦迈奇坐他自行车后座就摔了个狗啃泥。
电瓶车慢吞吞地驶出小巷。这两天初有降温的征兆,桂花香气越发浓郁起来,天色蓝得遥远,秋天缓步来到这座小城。等红灯的时候,路旁的蒲公英茸着一簇簇毛球,看得人很想吹一下,但今天时间来不及,只好作罢。
“所以那俩人最后没吵架吧?我就说这些都是套路,专门吊你胃口的。”
“哎呀你不懂!小说就是小说,哪里像做数学题一样只看答案的。”焦迈奇习惯性皱皱鼻子,朝后视镜里做鬼脸,“再说了,数学题都能扣过程分呢。”
“哎哟喂……您说什么都对。”这是张伟在上班上学的车流中努力保持平稳,没心思与他辩论的惯用回答。张伟大他三岁,又是从小玩到大的邻居,载他上下学似乎理所当然;就算有八百个不情愿,两家家长的圣旨也不可违抗。如此种种,使得焦迈奇粘着张伟的理由十分正当。
拐过十字路口,路况变得简单,张伟没放过任何一个教训他的机会:“上回不是才刚被留下来谈话么,我是说,等你中考完什么不能看?”
焦迈奇作惊讶状:“我才初二!哪有那么快。”随即毫不留情地反击,“那你呢,你要高考还听歌被阿姨骂呢。”
“哎哎,那中午我先回去了啊——”
“想得美!!”
张伟笑笑,任由后座上的人张牙舞爪地控诉起来。焦迈奇的小脑瓜装得下几门科目和他喜欢的小说就差不多了,哪里会记得这样的玩笑从来没有实现的时候?拖到再晚也是坐着小电驴回去的。有一次他们全班留堂,焦迈奇出来的时候瘪着嘴,“数学老师发疯”。张伟说没事儿,你抬头看看,这会儿天色是不是很美?
是哦。焦迈奇像是被谁定住了一样,懵懵懂懂地答,傍晚是蓝色的。
该怎么定义张伟在他生命中的位置,再长大一岁的焦迈奇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知道这一年张伟上下课都有更早或更晚的时段,失去了固定的接送人,父母给他买了辆自行车。骑了一个月就有些腻烦,拗不过同学邀他假期去骑行,傍晚回家经过十字路口,忽然发现花圃里的蒲公英成熟了。焦迈奇想了想,就算红灯已经变绿,还是拍下一张发给某人。
那边回得很快:「怎么了,这才几个月就想念我的车了?」
仔细一看,原来是照片一角拍到了自行车把手。弯弯绕绕的情绪一扫而空,他用力敲字:「谁想你了!胡说八道!」
从那以后,直到张伟收到录取通知书来请他吃炸鸡,直到张伟真的去了另一座城市上学,焦迈奇依然觉得时间只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难道不是吗?尽管他们相隔一段初中或者高中,但绵延不断的过往让他和张伟熟悉得就好像同一根枝上的两片叶子,只是生长顺序有先后罢了。虽然他总是晚一步,落在后头听张伟说起大学上课是怎样,食堂如何,到时候报志愿一定要看宿舍条件。后来课业渐重,对话框里就只剩下偶尔的几条消息,和逢年过节的一声问候。再之后,就听说张伟谈恋爱了。
“真的假啊?”他问,尽量显得不那么在意。
“小张没跟你说吗?”妈妈的反应更加意外,“你们最近没有聊天?”
好像确实过去很久了。他习惯了骑自行车,还听同学的建议换了个把手,也会享受风吹耳畔的感觉,只是一直不喜欢骑得像他们那么快。他查了那座城市几所学校的分数线,感觉自己跳一跳就能够着更好的苹果。写三年前的压轴题,一边订正一边想,不知道张伟当年在考场上算到了哪一步?他总以为时间像小时候的夏天一样漫长,却忘了它会在岁月的销蚀中改变质地。被老师留下训话却看见张伟在门口等他的日子,放学路上停下来吹蒲公英的日子,这些都一去不复返了。
那天焦迈奇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想到他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在体育场的跑道上,跟在张伟身后跑得气喘吁吁,喉咙里含着话却说不出来,他想大喊,可是张伟越来越远。后来他好像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张伟在旁边无奈地哄:焦迈奇你急什么?我去扔个垃圾而已,我怎么可能不等你……
他想,张伟,怎么你也有说话不算数的一天?
你慢一点啊,我追不上你了。
>>
“大老师!”
“嚯,我当是谁在这儿呢。”
一到室内,张伟便把刚才放烟花时穿的厚外套脱下,露出一身和他同样闪亮的演出服来。焦迈奇坐在沙发上,约定俗成似的,空着的半边总是靠近摄像机的那一侧。
“怎么了这是?外边儿不还在放烟花么。”张伟试图叠着没必要叠的外套,就是不坐下,“我看他们在放什么母鸡下蛋,孔雀开屏,跟动物园似的。你不去看哪?”
“嗯,先进来等等。”
张伟是会在集体活动时趁机溜走的那号人,只不过没想到焦迈奇也跑了,还恰好他们俩一个间,一个人的清净成了两个人的心照不宣。这会儿既没有主持人也没有摄像机,休息室里的安静反而让人不太自在。今晚过后就不会再来,这个念头仿佛看不见的大象挤在房间里。
张伟像是第一次进来似的,左看右看,打量着一旁的彩灯:“这儿还有星星,圣诞树。你说这是羊还是狗啊?”
焦迈奇抬头瞟了一眼,又低下头点完最后一个感叹号,落款日期签名。
“牧羊犬吧。”
没头没脑的对话,合作到现在两人都习以为常,如果这也算默契的话。张伟站了一会儿,还是屈服于沙发,坐到他身边看起手机来。镜头不在,角色自然不必就位,现在坐在一起的是演员本人。他们私底下是另一种契合,那种气氛逐渐过渡,让人适应。
“等会儿要采访吧,还要写信,哎,我最怕看这个——你写了什么啊?”
“我写,”焦迈奇一本正经,“我们的歌要冲出地球,征服宇宙。”
还双关呢,张伟乐了:“这个好这个好。”
外面的烟花声还在继续,噼里啪啦的一阵喧闹,没完没了。精神高度紧绷过后,零星的倦意散在心头。焦迈奇这几天做梦不间断,梦见和搭档在操场跑步,自己跟在后面一直追,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刚才和飞鸟他们说起此事,Faye建议他搜一下解梦,张远建议他问问本人,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嘛,说着指指不远处的解梦对象。焦迈奇连连退后:“现在不问……等等吓大老师一跳。”
那你是怕吓到他呢,还是等等再吓他?飞鸟两人的玩笑反倒让他认真思考起来。他偷溜进来写信的时候也在想,直到张伟推门的那一下。这下真的可以问问本人了。
“大老师……我在想,”焦迈奇不由自主地低头,指尖蹭着信纸边缘,“我有想说的东西,但感觉说出来就会出现在别人的电视机里,就不是对你一个人说的了,好奇怪。”
张伟想了想,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呗,怎么不说?别人听见了也不会往心里去,但我听见了就是听见了。”
焦迈奇慢吞吞地把信纸叠好,抬起头笑了:“好啊。”
等到其他人放完烟花,最后的采访也依次进行。结束以后飞鸟来到他们休息室,是带了礼物来道别的,顺带转告等下还有庆功宴,这下子焦迈奇可跑不掉。四个人叙旧片刻,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再多的不舍也要告一段落。张伟说你们先走,一会儿我直接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啊。
飞鸟两人毫不意外:“那就拜拜咯?”
“拜拜拜拜。”
Faye叫道:“走呀小焦,我们不等他了。”
最后的告别匆忙,仓促,但也正合人意。焦迈奇答应着,已经走到门口,又站住脚步,往回探着身子。
“我们还会再见吗大老师?”
张伟一怔,随即狡黠地笑笑,像个预知末日的科学家。
“会啊,我看见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