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石匠接过图纸,看得眼睛疼。

“本来生意就不好做,”石匠瞪他,“你就不能给我找点轻松的活儿。”

广随口:“怎么你也不好做?”

石匠“啧”了一声:“不是和你说了,最近盗墓的人多着呢。虽然只是一副薄棺,但谁想被挖一挖?修坟的人都少了。”

广一想也是,出于习惯问了问附近是不是有什么大墓。

石匠点头:“孙策墓。”

广思考,广明了:“哦,乡贤啊?”

石匠满脸鄙夷:“这你都不知道?孙策!东吴孙策!”

她当然不知道啊!孙策墓现在......哦不,一千年后还没找到呢!

作为一个考古人,说对墓葬没兴趣是不可能的,更别说是还没被发现的、古代名人的墓葬。前几年,为了配合基本建设,苏州市考古研究所对苏州古城外进行考察,发掘出了几个时代层的墓葬,其中有4座被认为是孙吴时期的,当时就有人猜测会不会有孙策墓,但是几番查阅之后发现便推翻了这个主张,只有媒体做宣传时会借一下噱头。

孙策墓的位置之所以无法确定,一是因为史料记载残缺不全,二是孙吴政权中心及名号变更。苏州的发现引人注目,是因为史书记载周瑜曾去苏州奔丧;苏州和杭州相隔三百里,杭州在那时似乎也是属于吴郡?虽然记不清到底在杭州做什么了......但是,也不无可能?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广思考了一晚上,决定趁集日前去看看。

——————

夜里,广提着灯笼,朝石匠说的方向出发了。

倒不是她心有多大,早年间制度不完善的时候她和导师一起蹲过工地,半夜溜进来几个捡漏的,她还跟他们大打了几个回合,被一铲子打在头上,吓得导师嗷着嗓子叫人。出院以后她痛定思痛,练了拳击和散打——好让盗墓的知道!她广学姐也绝非善类!

广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老乔也是个剽悍的女人啊。

今夜月明,估摸着快到了,广就灭了灯笼。前方的稻田确实有一方不小土丘,几个人影各自忙活——那速度,应该是在清除掩体,怪不得白天没人发现。

我的天爷啊,这手法也太粗暴了。

广看得冷汗都下来了,下意识地想回头安慰导师,发现背后空无一人,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穿越了。那咋办,看起来已经挖了不少了啊!怎么一来就给她捡到这么大的?练成袋鼠也打不过那么多人啊!

广在心里飞速计量,决定还是先回镇子附近去找找有没有巡逻的官差。正欲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广几乎是立刻转头,悄悄地走近几步听个仔细。

“......找到了!?”

“嗯!”

“他口口的!挖!今天就把好东西带走!”

盗墓贼们振臂齐呼,广两眼一黑,心想确实不该用梅花花神打幌子。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广焦急地四下看了看——诶?那是什么?

左边的巨石下边有一条形状奇怪的东西,广走近一看,是一把锄头,大概是用了很久,木柄已经断掉了,用奇怪的方式被栓起来继续用。风吹过,稻禾簌簌,稻草人的衣服被撕扯,烈烈作响,麻雀不敢靠近。广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锄头,心生一计。

那头,几个盗墓挖了半个多月,总算挖到封土层了,准备一鼓作气。

“老大,这么着急做什么!”

“不急?不急把你交给官府行不行?!”

封土坚硬,证明这座墓的主人是有些身份的,几人讪笑,动作快了些。方才说话的男子站起来擦汗,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他怀疑地回头——哦,稻草人啊。男子接着弯腰,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刚才哪有稻草人啊!

男子骇得叫了一声,把其他人吓了一跳。头目啐了一口,破口大骂,男子颤颤巍巍地指着后边:“老、老大,我们刚刚来的时候,那个地方有稻草人吗?”

他这一说,众人沉默了。他们来这儿那么多天了,就算没有特意关注,但也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吧!本来就是为了讨口饭吃才来盗墓的,难道遇到鬼了吧?一想到这里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孙策墓,他们更是胆战心惊——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霸王啊,别是他显灵了吧!

头目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一铲子杵在地上:“不就是个稻草人吗?几个大男人吓成这样,呸!怂货!”

说着,头目吐了两口唾沫,撸起袖子往田里跨去。

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后退了几步,换得土丘上又是一阵惊呼。步伐越来越急、越来越近,广听着声音,估摸着他快到了时候慢慢抬起撑着稻草人的锄头,心里数着数:三、二、一——

“邦!”

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头目,然后转头就跑——当然打不过啊!最好是来追她!

又没有监控,无凭无据的,她不想闹出人命,拿着锄头没敢下死手。但很快,后边的人就追了上来,看来是没敲晕。广心道真实霉透了,卯足了力气狂奔。

纵使老乔这副身体体力过人,但一来没有跑鞋,二来稻田里视线受阻、也不好跑路,没多久,身后沉重的喘息越来越近。

广拖着酸痛的腿咬牙跑着:不行!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老乔的身体!

前边就是官道了,后边的声音听起来也快不行了,要是实在撑不住说不定这样就能回去了而自己也算是保护孙策墓的英雄到时候带着师兄师妹来发掘还能评上个十大考古发现......啊啊啊啊啊不对啊她回去了老乔的身体咋办?!!还得跑还得跑......不行了不行了累死了!

孙策、孙策!你在天有灵倒是自己保护一下自己的墓啊啊啊啊啊啊!!——

汗水模糊了视线,广抹了一把,身体在极限状态下骤然失去动作平衡,踉跄了一下。广眼前一黑,差点以为自己要狠狠摔一跤,但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居然站住了。余光里,一抹异色的光亮闪过。她下意识追寻,突然,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一户人家!

太好了!

危机当头,肾上腺素被唤起斗志,广大喊一声,一瘸一拐地往那边跑去。守院的黄狗狂吠,屋里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人在家。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推开柴扉,在院子里捡了根柴,蓄势待发。头目随后赶到,愤怒已达到了极点。大概是辨明了两人的气场,刚刚还冲广狂吠的黄狗调转方向。头目往后退了几步,广心想我这也算是人仗狗势了。

头目气疯了,抓起一把石头狠狠砸向黄狗,三两下就夺下了木柴。在绝对的体重差异下,钝痛如同暴雨般落下。她几乎失去意识和理智,等胳膊传来尖锐的疼痛,广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蜷在地上了。远处,晨光熹微,升腾起细细的炊烟,广再也支撑不住,闭眼,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但又不像是叫她。

得打破伤风。

算了,随便吧。

谁好人家的姑娘一年说两次遗言,还都是不用公证的那种。

早知道该听妈妈的话,吃胖一点,至少骨头不会硌得那么痛。

“唉。”

床前人本就蹑手蹑脚的动作更顿了顿,他靠近了一些,戳了戳她的眉心。

门外,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近,房门被打开。妇人领着医师进来,满脸焦急。

“大夫啊,老乔怎么还不醒?该不是不行了吧?”

白胡子老头“哼”了一声,胡子飞了起来: “你着什么急!我还没急呢!”

说罢,老头掀袍坐下,替广把脉。沉吟半晌,耳听着官府的仪仗就快到门口了,妇人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老头把心一衡,从随身的医箱里取出一包银针,朝着穴位慢慢捻进去。

“——!”

广一口浊气吐出,再次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绣峰林立的风景。

妇人惊喜地叫了一声,不等她反应过来,先拉着她下床穿衣梳妆。

广痛得闭眼抽气,挣扎道:“啊!啊!干嘛啊!”

“哎呀我知道你痛!知县大人来了!”妇人给她收拾好,又打着伞推她出去,“你厉害啊老乔!现在全钱塘都知道你抓住盗墓贼了!”

两人走到门口,长街两侧围满了人。中间的队伍里,最后方,几个制式统一的小吏拖着一副装裱过的墨宝,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走在最前方,身后几个狱卒押着几个头发潦草的人,为首之人抬起头,鼻青脸肿。

广眼神震动,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打的吗?妈——”

“哦那倒不是,”妇人及时继浇下冷水,“你这次被送来的时候像血泡包子”

广:......

县令上前,激动地抬起手又放下,振袖几回。

“乔姑娘啊!”他目光灼灼,“乔姑娘!真是我辈英雄出少年谁说女子不如男啊!若不是你拼死拖延时间,郊外的那座大墓怕是早就毁了啊!”

广一肚子疑问,奈何她只看过几卷《名书公判清明集》,实在不记得在南宋盗墓到底有多刑,只得堆着假笑应付,又不小心扯动了伤口,表情要多抽搐有多抽搐。好在县令似乎只是来走个排场,叮嘱她把墨宝收下后就带着队伍走了。围观的人继续跟着,顷刻间,门前又冷清了下来。

妇人伸长脖子看了看,露出艳羡的神色,广咳嗽一声:“你去呗。”

妇人摆摆手:“算了。”

“谢啦,”广道,“那这啥情况?”

原来那天她失去意识后不久官兵就来了。说是留在原地的那些盗墓贼自己心虚,鬼鬼祟祟地想跑,但是被巡逻的县差发现;没问几句,他们就什么都招了,过了半晌想起来,自己老大好像追人去了,有个小姑娘挨了一路打。

广无力吐槽,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你就被抬回来了呗,”妇人替她换药,“你呀,也是运气好。我听说县差到的时候你就剩一口气了,差点没救回来。知县大人最近本来就在抓盗墓贼,知道这事之后专门让人打听了你的家境。怕也是觉得你可怜,给你一块官府的墨宝,以后也能好过些。”

广松了一口气,问:“那墓怎么样了,是孙策的吗?”

“不知道啊,只叫人围起来了,”妇人道,“知县大人说不管是谁的都不能挖,是对死者不敬。”

突然听到这么熟悉的理念,广一时间有些恍然,良久,再次低声说了句“谢谢”。妇人见她精神不好,叮嘱几句后就出去了。稀里糊涂地折腾了这么一遭,院里突然显得格外寂静。

广呆呆地盯着被单,疼痛伺机蔓延,鼓胀、酸痛、刺痒。以前也是这样,从工地回来后大家都要修养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导师会带他们去博物馆,师兄师姐被抓去讲解,他们几个只需要跟着就好。父母会飞来她的城市,好好地心疼一番,甜甜蜜蜜三天之后变成生死冤家,骂骂咧咧地给她做完最后一顿饭,打车离开。

那时候以为一直都是这样,但是现在,这一切那么遥不可及。

广突然有些难过。她的性格让她下意识地不惧困难,但无论未来如何有希望,眼下、今天、这一两天里,不会再有人提着模板果篮,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然后自己吃掉削好的苹果。她现在是老乔,一个彪悍到和盗墓贼单挑(虽然失败)的女人。

是有点饿了。肚子发出抗议的声音,但她提不起一点力气,只得小心翼翼地钻回被窝,一点一点地蜷缩起来,就像以前不懂事节食的时候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睡着就不饿了。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一下、两下,把自己哄睡着了。

女孩儿的呼吸逐渐平稳,身体也自然地换了个更为舒展的动作。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凭空出现,慢慢靠近。那人蹲下来,几条细小的长辫垂在枕边,眼巴巴地观察着眼前人的睡颜。

“这么辛苦啊......”

他说得很轻,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鼻头。广皱了皱鼻子,脸埋进被子里,肚子叫了一声。男子愣了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慢慢地,笑得露出了虎牙。

——————

第二天起床,神清气爽!

怪不得那么难过,原来是来月经了!

广拾掇拾掇月事袋,满血复活,披着外衣,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院,卸下门板。

“嚯,老乔,这就开始做生意了啊?伤没事啦?”

隔壁老板上手帮忙,广笑道:“是啊。隔三差五关门可不行。”

“也是,年纪轻轻的,正是打拼的时候,”老板笑道,“行,反正现在你有知县大人的墨宝,没谁敢来找麻烦。”

广欣然点点头,愉快道谢。

前段时日忙着适应老乔的生活和收集素材,一直没能停下来好好看过自己的铺子;昨天哭了那么一会儿,反而轻松多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老乔的铺子就是她的铺子。

她从小院的一草一木里感觉到了更多老乔的特质:渐次开放的盆栽、稀奇古怪的藏书,甚至她昨天还从床底下翻出来一个丑丑的老虎娃娃。她好像一个人也过得很悠闲,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如果能够和老乔见面,广觉得自己大概有一箩筐的问题想问她。

既然如此,自己喜欢的,老乔说不定也很喜欢。广叉腰,认真审视着自己的铺面,思考着可以做点什么装饰,正好要将养一段时日。

她白日开门做生意,继续推行她的营销大计;晚上在卧房算算账、画画板式,倒也清闲,就是太安静了些。这样想着,板式做完了,广揣着图纸又去找木匠。

木匠:“这又是什么?”

广:“中外驰名商标。挂在门口,多好看!”

“行吧,你门口也放不下彩门欢楼,”木匠拿着板式看了看,“你这丫头,总能搞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

没过几天,十二花神的木板就弄好了,广按照顺序,把它们和店铺的经营范围整整齐齐地挂在店门口——哦对了,她还设计了一个logo——就是老乔的那个丑丑老虎——也做成了木牌,准备挂在最上边,既防伪又能提高辨识度。

广端来一个凳子,够了够,比划了一下木牌长度——不够高,差一点。她踮起脚,感觉还是不够。

“我来我来。”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广赶紧回头,从凳子上跳下来,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看起来二十六七,是浓颜系的长相,生得高大,身材精壮,猿臂蜂腰,哪怕放到她穿来的那个时候也堪称极品。不过他的发式在这个时代就显得有点奇怪了,不仅没有束起来,还刻意修成了短发,脑后留着四条长生辫,又像是被母亲牵挂的孩子一样。

别说,还挺反差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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