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

“......”

“......”

鲁肃抱着账本路过,好奇道:“公瑾,你们在干什么?”

“没什么,”周瑜揉着额角,“冥想。”

鲁肃“哦”了一声,去找陆逊了。

熟悉的书房,熟悉的人员。

广陵王也很头疼:“别这样看我,我也不想回来。”

孙权面无表情地转移视线——孙尚香对着被一审完的作业,苦大仇深。

“所以——”孙策试着梳理,“刘虞的人想杀那个男的,你不想杀那个男的;但是小乔突然回来了,她不小心杀了那个男的?”

广陵王点头,几度无言。

“噢,杀了就杀了呗,”孙策倒是不在意,“不就是个淮阴的士族嘛。为了那点嫁妆杀了自己亲妹妹,不知廉耻的畜生,死了也好。”

“他的死活无关紧要,”广陵王道,“刚刚蜂使回报,他父亲是今年陶谦派去袁绍那儿的使者之一,正在回来的路上。”

各地诸侯虽说独立,但名义上还维持着着那套尊卑高下的关系,不过是看今年风水转到谁。每年冬天,陶谦都会派遣自己的心腹北上押送过冬的粮草,今年便轮到了这位刚刚和陶氏旁系联姻的淮阴士族。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前脚走,后脚女儿就把嫁妆送了人,自己儿子还因为贪这一套房子命丧黄泉。

“反正那老头还没回来,把她们一起带走不就好了。”

孙尚香玩着自己的辫子,无所谓道。广陵王轻轻摇头,转头看向周瑜。

“事情既已发生,哪怕现在撤退,他们也查得到‘龙女’身上,”周瑜道,“‘龙女’走了,他们要报仇,会去找谁?”

“龙女”本自北方而来,从幽州到徐州,几乎都有公孙珊传教的足迹。虽说规模始终不大,但在这样的乱世中,家中没了女人,便是生活没了保障,饭没人做、孩子没人带。男人上工不得力,士族收税便会更加困难,到时候手里没钱,就更没法儿设宴、铺陈,让王公贵族、世家豪强挑选,把自己的女儿拿出去换得一份更有利的合约。是以其成立不久,在士族间的名声却比五斗米道差得太多。之所以不出手,是因为这种小组织太多了,只要没有世家支持,就算闹出点什么事情,对他们而言也不过像被蚊子叮过一样,不痛不痒;但若是不小心引起他们的侧目,如果不是被招徕,这条路就算走到头了。

“......女人。”

孙权道:“他们会对女人下手。”

袁绍和陶谦当然不会招徕这么一批跟他们利益完全相悖的女人。

“啊,对哦,”孙尚香这才反应过来,“那怎么办?”

“我先试试和公孙珊陈清利弊,”广陵王道,“至于小乔......”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周瑜身上。

良久,周瑜道:“我和她谈。”

“早该这样了,”孙策终于找到机会,借机道,“公瑾我和你说啊这种事要主动一点,你看你......”

周瑜抬眼,冷冷地扫过他搭在广陵王肩上的手,手指在琴弦上似有若无地扫过。

广陵王抬肘捅了他一下,孙策龇牙咧嘴地“啊”了一声,说了句“那我们先走了”,跟在广陵王身后,一手一个把弟弟妹妹捞出门外。

“哟,今天那么整齐。”

吴夫人在堂内,看到他们四个一起回来,觉得有些稀奇,不由得调侃:“还是囡囡厉害,带这么多小屁孩儿都没让他们闯祸。”

小屁孩儿一号不满:“母亲,我都多大了。”

说罢,像是要证明似的,牵起广陵王的手,撒腿就跑。吴夫人在后边笑得爽朗,孙尚香和孙权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只不过一个还在生气,一个一脸冷漠。

“呼——终于得空了。”

两人跑了很久,在孙策院门外停下。孙策略微有些气喘,他回头,那人脸上也涔出些薄汗。

广陵王不解:“跑什么啊?”

孙策“嘿嘿”一笑,说道:“你都不知道跑什么,就跟着我跑呀?”

“最差也不过是把我卖给袁术邀功,”广陵王理所当然道,“袁术有什么好怕的。”

“我才不会呢,”孙策“哼”道,“我才不要便宜他哥。”

广陵王摇了摇牵着的手:“那到底怎么啦?”

孙策扬起的嘴角逐渐垂下,双手捉着她的手。

“你是不是要走啦?”

他虽然不了解小乔,但他了解周瑜和她,他们一定不会放任“龙女”不管。到时候“龙女”要撤退,那么多女孩子,广陵又比江东更近,更别说那个公孙珊......也不知道她到底对她是什么心思,不管她知不知道小乔身份,总之看见阿蝉了,她肯定闹着要见她。

广陵王失笑,略一弯腰,仰头去看他:“伯符小朋友几岁啦?”

“啊——不许笑我,”孙策捏了捏她的手指,满是委屈,“好不容易才来一次的!才待了一天,好多地方我都没带你去呢,下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两人平时都有各自的事要忙,明明只隔了一条江,但天南海北的,总是遇不到一块儿。没法约在时令,更没法约在节庆,孙策只好在闲暇时把看到的有意思的地方都写给她,跟着小纸人一起挑挑拣拣,就好像那人在他旁边一样。

“好啦,”广陵王也捏了捏他,“我记得有几家就在寿春,现在就去?还有些时间。”

“好吧,”孙策不情不愿,哼哼道,“你不累么?一早上都在走来走去的,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出去?”

“有什么累的,”广陵王笑着,宽慰道,“也不用担心他们。他们俩面对面都说不上几句话,说不定我能等到明天。”

侍女从院外进来:“将军,大乔淑女的冬衣裁好了,夫人让我们送过来。”

“这下更得出去了,”广陵王接过,“夫人有心了,我稍后拜访。”

“夫人说,女公子难得来一趟,不用拘着这些。”

侍女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广陵托着衣服,佯装若有所思:“唔——在哪儿换好呢?”

孙策会意,抓着人跑回屋内。

广陵王所料不差,周瑜还在写信。不过,信笺上只有寥寥几句——名字,和问候。

鲁肃和陆逊日常巡查事毕,也在屋内喝茶。

“公瑾,这样可不行,”鲁肃道,“追女孩子要主动。你们都认识多久了,怎么还是这样?”

周瑜淡淡道:“子敬,你很主动。”

鲁肃早就免疫了,不动声色地给茶壶添水。陆逊在查看孙权留下的功课,他向来不善此道,只得根据经验:“不如先列个大纲,再誊抄在纸上。”

“伯言,公瑾不是想说的太多、说不清楚,”鲁肃提醒,“他是不知道说什么。”

“会这样吗?”陆逊道,“可是,公瑾同小乔淑女已有婚约,说什么都在情理之中。”

“也不是那个意思,”鲁肃想解释,想了想,随即道,“是这个意思,说什么都在情理之中的。哪怕问问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啊,把‘淑艾芳鉴’寄出去了也行啊。”

“聒噪,”周瑜道,“出去。”

“出去就出去,”鲁肃朝陆逊道,“伯言,咱们走,给公瑾腾个空间。”

陆逊抬眼,收起书卷,两人说罢走了。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茶壶里“咕噜噜”的水声,和说个不停的鲁肃一样。

以她的聪慧,定能意会到自己破坏了广陵王的计划。但是公孙珊那边,绣衣楼的人不能明面出手,出了这样的变故,只怕也是乱作一团。

又回到纠结的境地:现在找她,是否是打扰?

不得不承认,孙策和鲁肃好像都比他要清楚。

他从怀中拿出锦囊,紫色的小纸人被取出,温暖平整。她的右手举起,但没有拿任何东西,似乎缺了些什么,躺在案上。

当然不能只把那几个字送过去。周瑜提笔,在问候之后添笔数句。他的字遒劲有力,或是因为腕力了得,顿笔之处颜色格外浓厚,浸透纸背。小纸人似是有所感应,双手合在一起,迈着小步悄悄走近,豆大的眼睛一眨一眨,从上看到下。

风吹进,小纸人急忙抓住信笺,弄出些细碎的声音。

“嗯?”

“啊......”

两人都愣住了——心纸君不是要接通了才会动吗?

小乔那边明显慌乱了起来。衣物摩擦、纸张散落、桌案被推远。

暗橙色的心纸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摇摇晃晃地探了个头,随即倒了下去。周瑜立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那边,两人正在摊上吃东西,广陵王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早上冷到了?”孙策问,“叫你先穿尚香的衣服,你又不肯。”

“我要是穿了尚香的衣服,有人就坐不住了,”广陵王吸吸鼻子,像孙策平时那样,随即提醒自己,“不行,这样回去会被礼官说的。”

“让他们说呗,这有什么的,”孙策嚼着东西,口齿不清,“你说,公瑾会先写信还是写说话啊?”

“都行啊,”广陵王随意道,“只要他们都想,都行。”

孙策没听懂:“什么?”

广陵王眨了眨眼,笑得狡黠。

“......别怕,是我,”周瑜道,“是她的恶作剧。”

那边轻轻地舒了口气,像是怕被她听到,随后小心地挪近。

“是这样啊......”小乔抚着心口,“殿下也真是的......”

“她......一直这样,”周瑜道,“遇见伯符之后,算是变本加厉。”

“是吗,”小乔浅浅地笑了一声,“早就听说孙将军为人豪爽,广陵王殿下也是不拘一格的人。他们这样,也很般配啊。”

“......嗯。”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周瑜在“诚实”和“再多聊几句”里纠结,小乔则是想到了自己写过的一些素材......

“我今日......”

“你今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

“你先说——”

“你先说......噗,哈哈哈哈......”

两人都等了很久,但再次开口时,又是异口同声。小乔忍不住笑出声来。周瑜也摇摇头,有些啼笑皆非。

他问:“还好吗?”

“嗯......还好吧,”小乔道,“公孙姑娘受了点伤,阿蝉女官帮她包扎去了。女孩子们刚刚收拾完,都去看公孙姑娘了。”

小乔听到那边叹了口气。

“——你呢?”

毕竟是亲眼看着至亲遇害,第一次举起屠刀便是为了复仇。虽然那个士族不是她杀的,但多少和她有关系。

他道:“不用觉得抱歉。”

“啊......这都猜到啦?”小乔虽然笑着,面上却露出忧色,“怎么会不觉得抱歉呢,那可是士族啊。”

“她的女官告诉你了?”

“猜到了,”小乔道,“那个玉牌......阿蝉女官善后的时候也刻意躲着。”

小乔苦笑:“你同我透个底吧,是大士族还是小士族?她们不会告诉我的。”

对面沉寂片刻,说道:“淮阴士族,刚和徐州牧一族联姻。”

“嗯,这样啊,”小乔有些泄气,“那也是不小的麻烦。”

她转而问道:“那这些女孩子怎么办呢?我能做些什么?”

“还未议定,”周瑜道,“‘龙女’那边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呢,女孩子们都在猜,大概不能再往北了,”小乔说着,有些苦恼,“去哪里都没关系,可是,她们该怎么生存下去呢?我不能跟她们太久的。”

“龙女”只是一个组织,和其他千千万万的组织并无不同。但那些组织——只要不是杀手组织,解散之后对成员也并无多大影响。可她们是女人,不算成丁,更没法参军、行商,若是外乡人,除非在深山里,否则连在郊外务农也不行,更何况好多人都是逃婚出来的,再回去,又能回哪里呢?回去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她知道广陵王一定会管这件事,可她也想帮上一些忙。长姐隐居,两人联系全靠书信;至于他……小乔一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面对他。她本就是为了反抗才离开,如今如果真的和他有了关系,那自己之前的作为又是什么?小乔隐隐觉得不该这样想,可又不明白为什么,只能尽可能地冷落。

广陵王的心纸君无人应答——只能找他了,小乔在心里说着,心底却没有给她“坚信”的回应。

与他说话,两人总是陷入沉寂的窘境。小乔只得避开那些寒暄,强迫自己专注于恼人的事情。

“我教她们读书、识字……她们好多人,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

女孩子们聚在一起,风餐露宿,用能看到的、能想到的东西给自己取名字。她们偶然听说女子还有表字,于是取完了一轮,又开始给自己取表字。林、井、石、逃,春生、杏林、桃花、双燕,千奇百怪,没典没意,文人用不上,武人看不起,常人觉得太普通,士人觉得庸俗。但女孩子们不介意,她的名字是她的表字,她的姓氏里记载着她们的往事。每次喊道时,她们都笑得很开心。

她一直在用手中的笔去对抗世人强加在她身上的东西,可是她一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在束缚她 。直到见到了她们,她才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那是什么——是一口粮食、一件冬衣,一套嫁妆、一间小屋,是父母、兄弟、子女,家世、眼界、地域,是无法说出口的拒绝,是每一个被遗忘的名字。

虽然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责任,可有些责任分明不用她们担起,也不用她们担得如此费力。

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前写的那些东西固然很受人喜爱,但好像帮不了别人什么——她们不能靠这些东西,她们没有退路。如果“丝人心”改为写其他的东西,还会有那么多人支持吗?她当时怀着忐忑接受了公孙珊的委托,虽然结果不错,但她知道,文风是藏不住的,这不全是书的功劳。

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些东西真正属于她们自己呢?

“你做得很好,”周瑜的声音柔和下来,“能教这么多女子读书识字,许多族学也做不到。”

“是吗?”小乔笑笑,有些落寞,“可是,也不能总写书呀。没有刻板,没有渠道,也没有更多的内容和受众,只能写出来自己看,不能靠这个活下去呢。”

“至少她们知道怎么看待这个世界了,”周瑜思量道,“将来想种田,也能看农书。”

本来在讨论女孩子们的去留,突然听他一本正经地谈到种田,小乔的思绪不由得跟着想到那个场景,不小心笑出声来。周瑜不明所以,出声询问。小乔忙道“没什么”。

小纸人摆动着圆圆的双手,笑得飞红。

他会种田么?毕竟是文官呀……不对,殿下说他很能打,真的么?不太像呢,成日抱着那把琴怎么打人呢?

她的手指绕了绕,上半身趴在案上。小乔小心问道:“嗯......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周瑜这边,小纸人手掌碰了碰,趴在纸张上,豆豆眼上无端皱起了眉毛。

“裁撤,”周瑜道,伸出手去,“‘龙女’现在撑不起这么大的规模。声名过盛,反是负担。”

“唔......诶?”

周瑜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

小乔睁大眼睛,周瑜的心纸君慢慢走近,伸出圆手,戳了戳她。两人之间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更多时候,连说话也是隔着帘幕与车马。小乔感受到一丝新奇,她嘴角扬起弧度,也用指尖戳着他的脸。

紫色的小人站起来,如她一般款款而行,笑着摸了摸周瑜的手指。

“那要怎么做呢?大家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定是不愿意的。”

紫色小人自言自语,背着手走动起来:“如果不能自愿,那有没有办法从外部突破呢?如果大家能够认清局势......啊。”

小纸人兴奋地跳起来:“或许、或许可以这样!”

周瑜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侧耳去听。那边,浅发纸人也捧起双手,微微偏头。小乔觉得好笑,于是凑近放低了声音。

“哗啦——”

小纸人碰到了周瑜的侧脸。

只是轻轻一触,心上眉梢,被羽毛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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