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土拎着灯笼回到大宅,斑正抱臂靠在门边看着他。
月光将男人的半边脸映得冷白,泛着冬日暴雪过后凝在河流中的冰凌般的寒意,漆黑的发融在夜色里,像是铺开漫天暗涌的黑海。
宇智波带土面对鸣人等人时那副平静柔和的表情早已消失了,于黑暗中行进十八年的男人站在几米外与斑对视,神色阴沉,气质冰冷而静肃。让人恍惚看见黑夜之下染血的灰白墓碑,刀刃立在一旁,往下静静的、一滴一滴地落着血,在他脚下汇聚成无边际的、被冻结的血潭。
宇智波斑的脸上浮现出混合了兴味与讥讽的笑:“逗孩子玩很有趣么?”
他的目光落在带土右臂上:“说什么方便出门……你不是会在乎旁人眼光的人,况且一个变身术就能解决的事,何必搞这么麻烦。”
“我这是在追忆往昔。”带土说。
“……哼,或许吧。”斑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在带土的凝视下身躯丝毫未动,显然不准备给他让出进门的位置。
带土微微阖眼,黑色的镰刀花纹从血红的双眸中浮现,他不再看斑,目不斜视地向前迈步,打算直接穿过他进入房间。
宇智波斑就这样注视着他的身躯逐渐靠近,空气一样自手臂一侧向自己的身体里交融,好像逸散了一部分、又缓缓在另一侧凝聚,一个无形的幽灵般的实体——然后微微偏头,发丝遮住一边眼眸,他的视线尖锐、专注、意味深长。
“你其实并没有多么相信漩涡鸣人能够改变这个忍界不是吗?”他看着带土近在咫尺的、逐渐被屋内灯光照亮的那半张光洁的脸,压低了嗓音,在夜色中牵引出一条无形的引线,“不过是未曾了解过世间黑暗的、满嘴大话的孩子,他哪怕正式坐上决策位,也会成为被政治家左右的傀儡,纵使有强大的力量,不高效率地使用在正确的地方,就只会是他自己的负担。”
“那小子要求你交付信任了吧?你要哄住他也很麻烦呢。”
“不关你的事。”带土冷声道,他的身体彻底穿过了斑,宽大的黑色衣袖从他手边拂过,脚步一刻也未停留地走进了里间,从斑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消失了。
斑勾唇笑起来,他看向紧闭的房间门扉,目光是一种自信的、坦然的、像是观看一出结局注定的戏剧般的了然与胜券在握:“过家家的活动,你总不能陪他们玩一辈子。”
他们迟早会撕开一切和平温馨的表象,让忍界年轻的新任救世主意识到,他人生中最彻底的一次失败的拯救的象征物究竟哄骗了他多久。——届时,他会知道宇智波带土永远不可能安分守己地站在他、站在木叶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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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本该杀了你。”
宇智波斑说出这句话时,他们两人正站在空荡的宇智波宅邸大厅里。
此时四战刚草草结束,他们被安排在宇智波族地一处宽阔的大宅,千手柱间好言相劝送他们进来,说不必担心,就当一切恩怨都暂时搁置。
秋天白日刺目而金灿的光芒透过老式纸窗洒在地上,分割出整齐排列的小块阴影,宇智波带土黑色的长袍一角在阳光下泛着白。
穿着战国时期黑衣红甲的男人语气平淡却满溢杀气,他的怒火在两人独处时自然而然从复生的懈怠中被点燃又向四周蔓延,像是一场汹涌火焰组成的滔天巨浪,翻滚着骇人的灼烫热度与让人心脏下坠的浓烈压迫感,他的气势不冰冷也不死寂,浓郁而激烈的、鲜活地咆哮着,顷刻便可焚毁一切,那是从地狱而来的、铺天盖地血腥而狂暴的黑色焰火。
他选定的继承人、月之眼的代行者,第二个「宇智波斑」……他交付一切,将己身的理念与他共享,承诺会带他去往只有和平、只有正确、只有幸福的梦中世界,结果他于十八年后醒来,却只得到了一场荒唐可笑的背叛戏码。
“按照时间顺序,我才是最应该先找你讨债的人。”
宇智波带土已从当年那个强装冷硬的、绝望而惶然的少年蜕变成了一个冷漠、强大、残忍的男人,然而他依旧软弱,依旧渴望着虚无缥缈的他人的爱与认可,渴望着无聊的所谓自我,所以他摇摆不定,所以他筹谋多年最终却自我放弃、落得一事无成。
他想起黑暗的地洞里那个弱小而伤痕累累的孩子,好像还恍如昨日——死亡的时间没有真切的实感,十八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他的心绪也在这短短几天起起伏伏,最终化为冷静的愤怒。
宇智波斑是个已经惯于等待的人。他抛弃了名誉与家族,选择为了理想自那一天起永远不再让「宇智波斑」活着,他隐藏在暗处,在等候着轮回眼开启的岁月里游历这个世界,他想要找寻其他方法让这个世界获得新生,然而走得越远,只能越感受到永恒弥漫在世界上的,只有空虚、痛苦、绝望,就像越猛烈的光芒必然造就越浓重的阴影,一些人的幸福必然造成另一些人的苦痛,一些人的快乐是建立在另一些人的牺牲之上,然而牺牲是否自愿、是否无悔、是否他们本也应该有获得幸福的资格,却又被永久剥夺了?
岁月无情,不会为任何人减缓向后流淌的速度。直到柱间去世、千手扉间战死,漩涡水户也将九尾交付给了新的人柱力,旧时代的一切痕迹都渐渐只存在于历史里,宇智波斑最终也慢慢老去,他健硕的身躯逐渐干瘪、变得苍老,手脚像是被锈蚀,变得迟缓而僵硬,黑发褪去颜色,他的精力也流走了,变得呆滞、困顿、懒惰。直到终有一日他的查克拉被眼部带走最后一丝残留,他跌倒在地,醒来时感到充盈的生机集中在他的双眼里,白绝吵闹着说他的眼睛变成了紫色圈圈眼——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山洞里不知生活了多久了。
于是全新的眼睛带来的兴奋感洗涤了一部分退缩和怠惰,他再次感受到青年时的激昂与动力,然而他太老了,老到依靠外道魔像也无法恢复青春,老到他也想偷偷懒,让他人帮自己完成一些在最后时刻到来前所必须的繁琐步骤。
作为回报,他会给予那个人他的姓名、他的身份,他的势力,对他倾心教导、当做半身一般培养,给予宇智波斑该有的一切,并在月之眼计划的最后时刻,赐予他渴望的美梦;同样的,他会监视他、防备他、确保他的计划能够安然无虞,并将他作为长门出意外的情况下的复活备选——这是他获得那一切的代价。
宇智波带土掉到他的山洞里来,他知道这个孩子,在选择合适的宇智波族人时他查看过有关他的资料,也作为选择方案被排在前列。在对备选人员们长久观察过后,他本已经快要决定人选,再去安排一场意外。
那是他从不相信的天意,一个最终失意的命运般的巧合,将他选定的继承人以破烂到几乎无法可用的姿态送到他的面前。这是一个契机。他对自己说。
看这孩子的模样,多么悲惨,这是这个世界对他施加的残酷。是人心的黑暗让战争频发,是木叶的洗脑让孩童自愿踏上战场,是队友的实力不足让他只能牺牲——是这个世界本身的错误,让他掉在了魔鬼的洞窟里。
厄运于是自那一日起降临在宇智波带土身上。
“你算什么债主。”宇智波带土沙哑破败的嗓音像一捧沙逸散在空气里,他疲惫而满含恶意地讥讽道,“我们从来都只是互相利用,不是吗?”
他只是一样工具,一个替斑铺平通往月之眼的道路的踏脚石,他们之间在虚假的温情里包裹着真实的算计。斑怀揣着冰冷的目的操控他的人生使其坠入深沉的黑暗之中,然而这世上也只有一株被他亲手浇灌出来的恶之花,在这片浸满鲜血的土地上扭曲生长、吮吸着他人的鲜血成长,将他的枝蔓蔓延到这个世界,用与他近似的话语引诱着他人陷入相同的黑暗。而他同样开始反噬养育他的人,用反抗、背叛、站在他的对立面来表示他已不是能随意被斑掌控的幼苗。
“是我救下了你的性命。”斑也冷笑起来,“否则你只是一个已死了十八年的少年忍者,一个现在还被木叶当作英雄、但除了你那个懦弱的前队友以外没有人记得的死人。”
他又想起战场上荒谬的一幕,装作恍然的模样拖长了声音,用语言去戳带土心里最深最大的那条伤疤:“还是说——你后悔没有和野原琳一样在当年死去?你只宁愿做个为木叶牺牲的可悲柱石,对他人的痛苦、对世界的错误视而不见?”
宇智波带土在那一瞬间从袖口甩出一支苦无握在手里猛然朝宇智波斑的脖颈刺去,斑毫不意外地偏头将长发甩出凌厉的弧度,他一手擒住白发男人的手腕,一手向上掐住他的脖子,将人贯在了地上。
他将虚弱的带土钳制住,握住他手腕向后一掰,在对方控制不住的一瞬抽搐和颤抖中松手接住下落的苦无,朝他的腹部揍了一拳。
地板被下午的日光晒得温暖,宇智波带土蜷缩着从口中咳出血沫,暗色的血在光下也闪着未凝结的红宝石般的光泽,沿着那条嘴唇上微微凹陷的伤疤蜿蜒到族服高领掩盖的脖颈下。他短而急促地喘着气,并未像斑记忆里更吵闹的那个孩子一样怕疼得不住痛呼,只是目光涣散而倦怠,像是这样的天气唤起了他的困意。
斑轻轻摩挲着他的颈部,感受到他颈动脉依然平稳的搏动,那是只有活人才有的生命力体现。他有时会想起泉奈,在那样一个连天气和温度都已记不清的平常日子里,眼部蒙着白布而死去的青年,他像往常一样拥抱他的弟弟时不再能感受到那副胸腔下健康的律动,他的新眼睛在眼眶里泛着疼痛,却运转自如,像是最后的赐福随着这双馈赠一齐溶于他的骨血,如今这双眼睛依然陪着他,陪他看着这个世界是否会迈入无望的终途。
“我们是共犯、同党……只有我与你共享往日的一切罪孽。”斑俯下身,强硬掰过他的脸,与他敛去血色的漆黑双眸对视,“我害死了你喜欢的女孩,你也破灭了我的大计……事到如今,你难道还自诩什么好人,要冠冕堂皇来找我复仇吗?”
“被九尾小子的几句话就动摇了心神,以为能够回头、以为进行所谓的「赎罪」,就能摆脱你的后半生?”
他衰老到快要难以忍受时唯一的寄托,他拯救世界的计划的托付者,他目睹和策划了他的思想转变的、由他亲手塑造而成的「宇智波斑」,他替他杀人、替他抓捕尾兽、替他掀起四战……然后想要取而代之,替他执行月之眼。这狡猾而行事卑劣的、做下世俗意义上无数恶事的「斑」,与他一样算计人心、因势利导,引诱他人堕入黑暗,将世间的绝望以残忍的方式掀开给人看——
宇智波带土已经永远不再能回到所谓光明正义的一边去了,他偏激的思想、血腥的行事、冷酷的看待方式已让他与正统的救世主无缘,他能够巧舌如簧将人心的暗面激发,却无法像漩涡鸣人一样用光明磊落又天真可笑的言语去劝服他人,人一旦踏入黑暗,无论怎样清扫也会留下痕迹。
“哈哈……咳、咳……”白发男人在斑的手下笑起来,胸腔传来一阵颤动,不稳的呼吸喷洒在他小臂露出来的那一小片肌肤上,带着血腥味。他笑了几声,又感到恶心似的干呕,将唇齿间残留的血沫呕出去,显得那半张遍布瘢痕的脸丑陋又肮脏,然而他的视线重新聚焦,落在斑的身上,依然含着绝非正向情绪的笑意。
“比起我,你要更迷惘吧?”他说,“你等到老、等到死、又等到复活,将整个人生耗费在月之眼上,然而也不过是被利用了个彻底的棋子,我是被棋子操控的棋子,一个利用链上的最后一环,你自诩掌握全局,把自己当成操盘手,却也无知而愚蠢……”
“那又如何?”斑捏紧了他的脖颈,哈哈大笑起来。他并未因带土的话变得更生气,反而觉得怒火随之散去了,他已知道带土如今在不满些什么,这幼稚的想法让他深觉这人还是个比他年纪小得多的年轻人,实在是有些成熟大人没有的毛病,“我已经在新时代获得新生,这具健康而年轻的身体和这双眼睛已足够我不畏惧任何人,我有大把的时间去探索新的和平方法……”
“你在怨愤什么?”他语气轻柔,“因为你虚弱而将死,你将人生的大半岁月都耗费在我身上,你成为我、替我活了十八年,如今你茫然困惑不知前路往何处去,我这个罪魁祸首却仍然坚定而自信,没有内疚之心、没有改悔之意。”
“我毫不动摇的姿态让你嫉妒了吗?”
“带土?”
“……”
斑的手套边缘粗糙的缝线蹭在肌肤上,泛起一阵微弱的刺痛与痒意。
这让他回想起在地洞里养伤的那段岁月。绷带缠着半张脸,边缘虚虚敷在眼角,刺痒得他眼睛常常渗出眼泪,年老的斑拄着镰刀慢吞吞走过来,以为他在哭,伸手抹去他的泪水,粗糙、干瘪而冰冷的肌肤蹭过眼角,为红肿的眼周带来几近于无的清凉。
那是那段在地狱边缘徘徊未进之时,他们之间仅有的一点温情。
而在他将另一只脚也踏入地狱后,他的骨血彻底与宇智波斑纠缠、消融、同化,他沉入名为宇智波斑的魂灵组成的血池之中,于是缓慢从那将他溺毙的池底攀爬而起之后,浑身已被浸透,宇智波斑的想法、行为、理念、宇智波斑的声音、习惯、打扮……钻进在他灵魂最深处,泛着永恒的细密疼痛,如同附骨之蛆,无法摆脱、无法缓解,持久将他从里到外一寸寸渗透着,已然有十八年之长。他被斑影响的时间早大于他仅仅作为宇智波带土的时间,于是能说站在这里的人是宇智波带土吗?他以斑的身份行走世间,将斑的思考方式反复填塞直到已经能够自然而然将自己带入到斑的思维中去,将宇智波带土的一切摒弃,于是最终剩下的唯有残缺拼凑而成的、既非正牌斑也非那个光明的宇智波带土的……无法成为任何人的男人。
也因此无法在世间找到任何归处。
“……这个世界荒唐、扭曲、错误。”他说,“然而你我也并非正确与大义。身处其中,除了死人,谁也无法当永远的好人、善人、天真之人。”
“我不是鸣人和水门老师那样大度的人。”他握住了斑掐住他脖颈的那只手的手腕,将指甲深深嵌入斑的肌肤,“我永远恨你。”
斑轻笑一声。
“那就来恨我吧。”
宇智波斑能够包容宇智波带土的那点恨意。
*终于发完这部分了(喂)是的土叫小樱买化妆品有逗小孩的成分……大家都好,鸣人也是好孩子……
*以及我是不是应该标个角色视角叙述不可靠的预警(什么)就是不要完全相信角色的思考和想法是实际情况……毕竟大家的视角和看待方式都是不同的。
这篇有太多独角戏(滑跪)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无聊。
*本章对斑带关系处理是本文限定,意思是说以后写出什么不同的东西纯粹是我就喜欢写各种不同看待方式下的主观的关系情况……
我会尽快更新,所以如果能有评论就好了(哭)特别想趁着还有人留评在之后尽快把最喜欢的一篇发了()
*我想要评论——!(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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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带土中心/斑带】阿飞美妆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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