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带土中心/斑带】阿飞美妆记(七)

「0」

柱间邀请斑喝酒。

他们坐在火影岩上,身下是柱间和扉间两人的头像雕塑,他们就从头上高高地向下俯瞰。木叶短短几年内经历了两次毁灭与重建,紧挨的住房屋顶大多没有了岁月的痕迹,一排排堆叠着往下延伸到中心。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现今的风貌已与他们上一次在此处看去时完全不同了。

此时已是深秋。头顶的天穹显得高远而灰蒙,像是蒙上一层旧日堆积的灰烬。风声簌簌,冷风裹挟着碎叶落花卷飞远去,又在仿佛永恒伫立的火影岩前放缓了速度,从两人眼前悠然地飘过。

“冬天就快到了。”千手柱间语气柔和地开口。他是个有着旧时代气质的男人,表现在外的姿态常常是沉稳持重而又温和开朗的,唯有他身边的人们知道这人有个会时不时不知真假地莫名消沉起来的奇怪性格。

宇智波斑有时会觉得他是个狡猾的人。将无害的一面向外展示,用偶尔的不靠谱来换取他人的友善与掉以轻心,只是这一招从他继承千手族长的位置并向整个忍界展现他的强大实力后,管用的次数就寥寥无几了。

连他也曾在年少时的惯常比试中被他这幅模样迷惑过。但是后来他再不会被千手柱间的故作姿态骗到,这个人在战场上从来是强大而难以战胜的……他若是想统治,那么他就能统治,他若是想驱逐,那么他就能驱逐,只是这人没有那样庞大的利己野心,他的狡猾用在战斗上、用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用在政治的谈判桌上,却在心里始终保持着一份足以让他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的单纯。他统合忍者家族、在火之国建立忍村,到最终在大名授意和民众意愿下接过那许诺本该答应给斑的火影之位……千手柱间曾为此感到愧疚和痛苦,火影帽被他捏在手里,他在宇智波斑平静而深邃的注视下缓慢将其抬起,帽檐垂下的白布在那一瞬间将他的神情染上阴翳。

千手柱间始终抱有超时代的天真理念,他本可以不再那么顾忌大名和贵族的存在,然而为了战火不再在国家内部而起、为了村子有足够的金钱和人力进行发展,他在拒绝了内斗方面的雇佣后,也就此受到了国家的钳制。分明是弱小的猪狗,却能将虎豹以大众的名义用感性锁缚,让加入进来的家族、被给予地位而拥有更多权利的长老们……也有胆子为自己暗中谋取利益了,一旦他们将考虑的第一位放在自己的家族或自身能获得的东西上,转而去削减、剥夺其他人本应获得的东西,村庄的隐患与黑暗就必然诞生、蔓延。

——故而那份同样超时代的强大力量,也并未在千手柱间死后为木叶保持多么长久的和平。

宇智波斑打开柱间带来的酒壶,他端起一只粗陶碗,率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酒壶不精致,酒也不是高等酒,碗看上去更像是杂货铺里随手买的……千手柱间就是这样的男人,他分明是大家族出来的人,学习了不少必要的礼仪和讲究,却总能对他人作出一副傻乎乎、大大咧咧的模样来。不过究其本身,也是他对此等外物并不在意。所以他能够一时兴起想着要招待朋友,就冲去酒馆买酒、去店铺里买碗,然后在比试结束后摆出一派轻松的样子邀请他。

斑同样不在意这个,他将碗沿挨上唇边,浓香的发酵酒味就飘上鼻尖,冰冷的酒液流过舌头、灌满口腔,然后在喉咙的耸动中被不紧不慢地吞咽下去。

他也很久没喝过酒了。

他曾去过这世间的大多数地方,靠着双脚丈量大地的尺寸、用双眼将真实的苦难揽入其中,看到在那无人在意之处有人默默死去如同弃犬,看到有人跪地哀求却仍难免噩运,看到一场场巧合般的命运最终将人逼至绝路。春雨霏霏之际,他在潮湿冰冷的国度喝酒,酒摊的老板为他点起小灶,温醇的酒香飘在像是发霉了似的晦涩空气中,他呼出一口白雾,感到关节已经开始钝化,他在玻璃窗的倒影上瞥见自己变得年长的面容,听见老板说,忍者们又开始打仗了。

于是他知道,千手柱间为了和平所做的一切,终究抵不过人心的黑暗和利己的本性,有人就是如此,哪怕已经见识过战争与死亡的可怖,依然会在时光流逝下冲淡曾经的恐惧,于是转而又去掀起战争、利用战争,用他人的死为自己牟利,用他国的死让己国转而强盛……然而更多时候,不过是两败俱伤,谁也无法成为最后的赢家。只要参与进战争里,最终都会付出代价。

那天的雨太冷、太绵长,让他久违地回忆起往事。同样的天气、同样的雨,积在他厚重的长发里,从发梢沉沉坠下,流过眼窝、鼻梁,顺着脸颊往下淌,从身体里流出的血混进南贺川奔流的河水。他怀揣着隐秘的目的来进行一场死斗,也如愿达成目标,他跌在水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随之流走,然而痛苦逐渐减淡了,变得和缓、平静……寂静。他艰难翻身,千手柱间柔顺垂于身后的长发随着弯腰的动作散下,墨色相融,他神情如此冷漠、如此决绝……如此痛苦。

那是一场两人为了各自的理想而在对方心上刻下难以修复的裂痕的……最终归于卑劣的战斗。

千手柱间已经被村子束缚、捆绑……他的爱由兄弟发散到千手家族,又发散到整个村庄,当那份爱越博大,就越难以顾及这范围里个体的爱,为了整体而牺牲个体、为了大家而牺牲小家,为了村庄而牺牲兄弟……在他死后,这些都彻底成为了现实。

“这样的时节……”柱间继续说,“适合增添衣物、储备过冬菜品,好好休息、准备着过年了。”

“和你的孙女……还有千手扉间?”宇智波斑懒懒冷哼一声,听起来对二代目火影颇为不满,不过以柱间对他的了解,他知道这个人只是仍然在意着往事,不过却也并不是想去找扉间彻底清算陈年旧账,“如今的木叶,连像样的千手族人都找不出了,为了村庄而让你的家族彻底消失,这也是你所希望的吗?”

“斑,你明明知道。”千手柱间温和地说,“这是为了让村子不再过于注重家族而作出的表率……扉间不拘泥于本家,他收下有才能的学生和部下,让千手彻底融入村庄、削减家族的痕迹,是想让村子变得更团结稳定。”

作为建村的第一功臣、由其族长一手发起村庄政策的千手家,他们在木叶的地位太过高了、他们拥有的东西也太多了,这会导致其他家族以及容纳进来的平民忍者对其产生不满、会导致千手家族与木叶整体的割裂,无论如何让步,依然会有获利少的家族想:千手家这般装模作样、掌控木叶,将其作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不然为何千手如此繁荣、为何二代目火影会由千手一脉继承?千手扉间是千手柱间的二把手,于是他就如此顺利地上位,又和大名、贵族们有何区别?民主又在哪里体现?

这当然是强词夺理,然而却也是无法杜绝的质疑,千手扉间只能做出如此选择——就像他让“外人”成为他的学生一样,用这些方法以证实千手家绝无独断专权之意、也绝没有将家族放在村庄之上……他与他的哥哥在某些方面其实是很相似的人,在必然要牺牲什么以安抚大众的情况下,他痛苦却毅然地选择了更小的家族。

只是这一举动带来的效果终究无法长久——这也与柱间一样,他们兄弟俩都为了木叶牺牲良多,却没能获得想要的发展,少数人的努力敌不过人心里滋生的恶意,千手家的例子也并未让木叶的家族减缓为自己谋取利益的脚步,他们如此自然地吮吸着千手的遗骸成长,就像整个木叶吮吸着宇智波家的血来换取短暂而岌岌可危的安定一样。

千手柱间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他喝酒面不改色,也不会发出咂声,好像在喝一碗清水:“这段时日我时常在想,或许你我都并非全然正确、也并非全然错误。”

柱间为了维持木叶的安稳而不断退让最终导致其内部的扭曲,而斑看破将要发生的一切后不再对其怀抱希望,却转而投入另一场充满悲悯与虚无的理想乡的建设。

他们在战乱年代相识、相知、交流着近乎荒诞的理想,触摸河水时像触摸兄弟冰冷的尸体里流出的血,然后他说,我的弟弟死了,他也说,我的弟弟们也死了。

不想让兄弟死去、不想让孩童上战场,忍者的孩子难道就不是孩子、就只能成为忍者,然后去送死吗?这样振聋发聩的质问,就像种子埋藏在他们心里、抽枝发芽,在几乎已无可保护的兄弟之后,千手柱间对宇智波斑说,你是我的兄弟。他无血缘的兄弟最终仍无法成为他的兄弟,而退居到了朋友的位置,这位有着同样目标的挚友,已经知道这现实世界的苦难是消灭不了的,因为人就是这样的生物,有私心、有软弱、有黑暗,即使在学校教授那些和平与爱的话题,也总有人会踏入肮脏的暗面,去做些与爱、与和平截然相反的事。

所以宇智波斑在彻底明了这世界的本质之后,悲观而坚定地要去创造梦中世界,人与人凑在一起、在同一个世界,就必然产生矛盾,然而一人一世界、一切随心意,谁也无法置喙与干涉。

“我们的做法不同,然而我们的心是一样的,”千手柱间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身旁的男人,那是一种久远曾经有过的、他们并肩走在木叶打量那些露出笑容的村民们时那样纯粹而安宁的神情,“所以不必再走到对立面上去。”

斑突然嗤笑一声:“那可不一定。”

他自觉和千手柱间已无再同行的可能。只要走的道不同,谁也不能说没有面对面的机会,一旦那条路上有人拦路,一场理念与方式的争论就难以避免。

虽然月之眼是一场骗局,但他可不是柱间那种为了短暂和谐就委曲求全一再退让的人,他要革命,就是轰轰烈烈、效果显著的,流满长街的血是示威,斩下贵族的头是杀鸡儆猴,若是要做狠做绝,他也能横刀于大名脖颈,用独裁之法统率国家。

他从前没有那么做……或者说是没有完全地那么做,是因为这样也没有用,能改变所有人的悲剧吗?能让绝望与空虚消散吗?彻底的幸福依然无法降临,因为人的心永远不会只有爱,他们的恨比爱容易滋生得多。

只是若无法追寻彻底的和平,那么暂退一步也并非不能考虑就是。

“我知道,斑。你现在想要去寻找新的道路了,是吗?”千手柱间依然满脸笑意,并不为他言语所动,“你就是这样,永远那么有行动力……我老了,对这个时代不那么了解了,我想将如今这个忍界交给新生代,期待着这些新鲜血液能够带来新的变革。”

“你还是满心都是培养后代啊,柱间。”斑说,“想当甩手掌柜么?”

“哈哈哈……又有何不可呢?”柱间爽朗地大笑起来,一口饮尽碗中酒液,“比起我们这些老古董,还是年轻人更有活力吧。”

战场上展现坚定信念的、最终超越他们这些先辈而拯救了世界的少年少女们,他由衷期待着这些孩子能够在他们的照拂下再次拯救世界——将世界从战争与和平交替的螺旋中剥离。

宇智波斑将碗放低往柱间身旁凑了凑,千手前族长顺势拎起酒壶给他倒上又给自己添了一碗,丝毫没有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的架子。

“我可不会像你一样,培养那么多跟在身后的后辈。”

“「没人能站在我身后」对吧?”柱间说,“但你不也有个继任者吗?叫带土的那个孩子。”

虽然宇智波带土明显已不能称之为孩子,也有着夺取尾兽、掀起四战的血腥罪孽……但就像他能够相信鸣人他们一样,他同样相信被鸣人交付了信任的带土。

在死而复生之后的短暂时间里,他侧头打量那位一夕白发的男人,从他虚无而黑暗的眼底窥见仍未彻底消散的、飘渺的希冀。

于是柱间想:他和斑,都是因为对和平的渴望才会被谎言蒙蔽,所以他们终究不会彻底绝望、不会抛弃对世界的爱……就像他们无法抹消对这样一个不断造就悲剧的世界的恨。

“……哼。”斑哼笑,“我准许他作为唯一一个能被我护在身后的人,但你也知道……他在战场上背叛了我。”

宇智波带土在那时本已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他完全可以夺取轮回眼后将他彻底舍弃,但面对这个他亲口许诺了理想的人,宇智波斑选择伸出手,忽视先前的利用之举,邀请他选定的救世主与他并肩——他会在最后一步之前都将他作为同伴,直到必须踏上只有一人能完成的最终步骤——,他相信带土对他们计划的忠诚、了解他并不会为被操控行使轮回天生而记恨、也知道他的小心思并觉得自己能够应对,于是他安然且势在必得,放松地等来了捅入心脏的手。

他的确相当恼怒。宇智波斑一生认同的伙伴寥寥无几,却被接连背叛,时隔多年,那种冰冷又流过心脏。于是他满怀恶意对宇智波带土讲述出令他堕入黑暗的事件的真相,想看到他痛苦乃至绝望的表情——后来他想,这场背叛或许是必然。就像泉奈的死给他带来的启示一样,宇智波斑不可能永远安稳待在木叶村。操控他人人生的人,被反叛似乎也合情合理。

那捅入心脏造成的短暂痛楚如今已经快要难以回忆起来,怒火也似乎缓缓燃烧着收小了。

宇智波带土那日在阳光满溢的房间里抬眼看他,漆黑的双眼里飘下苍白湿润的雪,他在那双眼瞳中看到自己的面庞,笑容在他脸上浮现,但不温柔、也不温暖。

“但是斑,你不也已经不为此生气了吗?”柱间笑了,“你很在乎他……我知道,他是你如今真正的同路人了。”

因为终究要去走同一条路,所以那些基于层层欺骗而带来的反叛被斑逐渐放下,他大度地原谅他的倒戈、包容他的仇恨,期待着他亲自培育的半身再次上前来与他并肩。

“我也打算和扉间一起去游历世界……”他说,“真想见识一下当今忍界发展成什么样子了。”

宇智波斑放下酒碗:“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还要等一段时间,”柱间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露出了颇为和蔼的笑容,“鸣人那孩子拜托我帮忙处理村内家族的一些事情。”

斑回忆起战场上的画面:“日向家的笼中鸟,还有宇智波吗?”

虽然他对沙砾们并不在意,可惜宇智波带土在他身边对着漩涡鸣人大喊大叫,注意力难免分散,也目睹了日向家的少年为本家的少女和鸣人挡住攻击而死的场面。

这个少年的死显得轻率而荒谬,符合这个世界的基调。

“日向宁次等一众分家为笼中鸟禁锢多年,我既然受到恳求,会为他们解决这件事的。”说起这个话题,柱间逐渐像那位大众想象中的千手族长、创立忍村的初代火影了,他显得坚定、强硬和势在必得。

这毕竟是日向家族的族内事物,按理当然不在火影的管辖范围内,他本也无权置喙,但是经历四战和复活之后,这人像是想通了什么,不再过多在乎行事的标准界限了。

千手柱间挠挠头:“不过佐助的事嘛……鸣人说交给他们父子俩去办。”

/

漩涡鸣人坐在餐桌前看木叶报纸。

他满脸骄傲,哼哼唧唧不断发出赞叹声,嘴角高扬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他把板块最大的那页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意犹未尽地抬手,将报纸压在了桌上堆满新鲜水果的竹编果篮下面。

他今天要和休假的小樱出去玩,如今他坐在家里等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数着分针移动的次数,来来回回拉开冰箱倒腾牛奶和零食,兴奋得完全坐不住。

在第五次想拿薯片吃又被水门临走前的严肃嘱托逼停伸出的手之后,漩涡鸣人沉痛地合上柜子,决定在家门口走走。

一出门他就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从远处过来,少年颇为兴奋地高举手臂朝那两人挥了挥:“卡卡西老师,带土!”

宇智波带土平日里宅得赫然一副把宇智波大宅当成棺材的架势,旗木卡卡西虽经常邀请他逛街,但这个逛也仅止于宇智波族地内,两人结伴外出到能路过漩涡鸣人家的机会目前为止大概也就今天这一次。

带土终于能够好好出门了!鸣人兴高采烈地嘿嘿笑起来,他擒住腰高的栏杆,从二楼围栏处往下探身,大声问:“你们是要去哪里呀?”

卡卡西换了身不引人注意的忍者马甲常服,带土则是一件暗紫色的长袍,这颜色凑近了看,让鸣人回忆起打得十分艰难的四战,不动声色地抖了抖鸡皮疙瘩。

两人站在楼下,不约而同抬头仰望鸣人。带土眨眨眼,深秋灰暗的天光倒映在他眼里,将漆黑的双眸染成灰蒙蒙的颜色。

“鸣人,我们是一起去散步。”带土说。

“哦哦!”鸣人大呼小叫,“挺好的说!和卡卡西老师玩得开心呀!”

带土安宁地微笑起来。他分明有半脸狰狞的伤疤,露出这幅表情时却显得柔和而包容,他低声应答:“我们会的。”

两人来到森林中的一处训练场地,被高耸树木围绕的空地上凌乱摆放着些木桩和草靶,布满或新或旧的使用痕迹。树木的荫蔽笼罩下来,影影绰绰摇晃起边缘细碎的浅淡阴影。

“卡卡西,”宇智波带土在一棵大树前站定,伸手轻轻摸上一处手里剑造成的戳痕,平静地问,“你想找我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

旗木卡卡西深深吸了口气。他觉得面罩实在是个好东西,能把许多情绪都遮掩在黑色布料之下,然后压缩、下沉……沉到心脏、沉到胃部,带来幻觉般扭曲的绞痛与如鼓锤震响的吵闹鼓动,指尖泛麻、变得冰冷,他几乎感觉有些晕眩,像是血液供给头脑的分量都被缩减了。

他从未想过他们还能像如今这样相处。如此平和、如此安稳,他们并肩走在翻新的街道上,青石板坚硬而平整,微风送来落叶与花香,好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罪恶、所有的伤痕都会被磨损而变得浅淡,然后他们能像少年时期那样结伴出行,一起聊天、吃饭、训练……甚至是争吵。

但他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侧脸,从他半垂眼睫时敛在眸中的莫名神色里,察觉到一切都不可能恢复如初。

他不是十三岁的宇智波带土,他也不是十二岁的旗木卡卡西。

已经过了太久了……久到他对如今的带土的了解甚至无法超过记忆里那个被反复回忆到他自己也不知是否已出现偏差的少年。

于是他只能说:“带土……我很抱歉。”

“你为什么道歉,卡卡西。”宇智波带土轻声问,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对此毫不意外,“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然后他平静地提起那个足以唤起两人最深最痛的伤口的名字,风声喧嚣,将轻柔的呢喃融进树叶婆娑声响中:“如果你说的是琳的事……”

“你还在为此愧疚吗?卡卡西。”他说,“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你的错。”

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交付的嘱托与祝福不一定会实现、不一定会起效,红色的眼睛被摘下,那颗由同伴催生而出的果实被濒死的他赠送给他的同伴。天真、荒唐、鲁莽……不考虑后果。他一味将自认为最珍贵的东西送出去,以为那被所有族人渴望着的力量能够让他的同伴们再也不会遭遇悲剧,却从未想到那只眼睛的强大并不如他在那些传闻里听到的那样、不像他在同龄人口中打听到的那样,那只是一种血继,一种在因缘巧合之下可以成长为颠覆世界的力量、却绝不会被泯然众人的普通族人们获得最终版本的血继,他从眼睛里旋转出两枚勾玉,他获得他期待已久的事物,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就像卡卡西有了他的眼睛,也无法在庞大的恶意中救下琳一样——这就是现实。

他曾经会经常做梦。浑身冷汗地醒来,心脏在胸腔里震荡得过于剧烈和快速,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觉得很恶心,颤抖着翻身干呕,汗液凉透后黏乎乎将长袍粘在肌肤上,潮湿、黏腻、冷得刺骨,最后被呕出来的只有胆汁。

年少的宇智波带土仇恨着整个世界。他怨天尤人、满心愤懑,将怒火在内心点燃,用骨与血作为添柴,于是黑色的火焰像植物的根须不断蔓延……然后也将他人缠缚、绞死。

他近乎安抚地说:“保护琳是我托付给你的愿望,你没有完成,但那并非是你想看到的,不是吗?你还是个少年,你没有绝对强大的实力……琳也只是个普通医疗忍者,她不知道水门老师有办法解决这件事,你和她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去避免最坏的结果,琳是为了救下木叶的村民而自愿赴死,你是为了想要和琳一起回去而与雾隐战斗,然后被琳利用了杀招……这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错。”

曾经——他想,现实是充满苦痛的人生——血、汇聚起来的血——,父母的死、旗木朔茂的死、琳的死,他们的死是必然的,在这样循环着短暂和平与长久战争的世界里,周而复始、她倒下,然后是他也倒下,秋日被一把野火烧净干枯草叶的原野,新的一年长出的新芽是相似又不同的事物,能说它们是上一年被烧掉的草吗?它们是新的草,在这一个秋天被烧掉,下一个春天又是另一批新的草。

这是错误的——失去温度的肌肤、泛着大量失血的惨白,短暂的有意识时间里她因疼痛而渗出的汗将额头与鬓角浸得亮晶晶的,它们发光是头顶因为有月亮,月亮在天上高高凝望,冷漠、遥远,不染纤尘,仿佛远离一切血腥与杀戮——,这是不对的,这是不能发生的,这是他绝对不会、不应该看到的,——卡卡西的手臂,他的指尖闪烁着银白与亮蓝交织的光芒,仿佛一千只鸟在耳边炸响,那些鸟儿飞进了琳的胸膛,但那里没有鸟的巢穴,于是它们冲击、啄刺,造出血肉筑成的窝,将自己身上也弄脏了,红色将鸟儿美丽的羽毛遮盖了,它们终于溺死在那里,死在鲜血组成的捕鸟陷阱里——

年少的宇智波带土想——我……身处地狱。

为什么现实还是这个样子?为什么这样可怕的事要在全世界上演,为什么地狱要降临人间,为什么这样的现实会成为真实?

他想否定这样的现实。这是虚假的世界,真实的世界不会有惨痛的悲剧,不会有人痛苦,那样的世界才是值得被肯定的……那才是应有的真实。

现在的宇智波带土已经能够很平静地想起这一切了。他想起少女失色的脸、因不再有生机支撑而显得沉甸甸又轻飘飘的尸体,她靠在他怀里时冰冷的触感,和泂泂流出的温热的血。灼烫……灼烫,烧着他的指尖,将那部分肢体吞噬进虚无世界。液体自扭曲延伸的庞大藤蔓上连续滴落下来,将他们包围,笼罩在永不止息的滂沱大雨之中。

“是这个村庄、这个国家……这场战争的错,是想要靠战争去谋取什么的人的错……当然,也是我的错。”

“不、不是……”卡卡西睁大了眼睛,他愣怔地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卡卡西还什么都不知道。他想。这是他与斑共同的秘密,作为血腥罪孽链接他们的起点与终点。斑需要一位拥有万花筒的继承人,需要一位彻底对这世界绝望的继任者,需要一枚棋子,而无论是否手段卑劣、无论掌控与利用之中是否有一点温情、无论他是否会因此事遭到反噬。

“琳的悲剧是由我造成的。”带土说,“因为斑需要我……需要我继承他的计划,所以琳才会死……所以琳才会在那时候就死。”

琳死于一场阴谋,一个这由世界带来的悲惨命运。

她本可以不必那时候就死。就算这个世界充满空虚、无望,但是琳怎么会知道呢?她充满希冀,期望战争的结束,期望着他们能够永远作为同伴……期望着友人与亲人的幸福。那样天真、又那样坚定。她比宇智波带土要坚强得多。她不会去憎恨世界。她也无知得多。她不知道是这个世界本身出了错。

她活在这世上,或许也永远不会变。但她无法活在这世上了,她在世间的一切于十八年前永远停滞。

卡卡西浑身一颤,他看起来很虚弱,像是带土的一番言论已彻底耗费掉他积攒起来的精力:“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再去谴责自己了,卡卡西。”带土说。

“不要一直把曾经那个我神化。你今后要以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决心去前进,去辅佐鸣人……让忍界在他的带领下步入新的阶段。”

年少的宇智波带土不是英雄。他愚蠢、莽撞,高喊着想要成为火影结束战争,却不知道世事不是靠着喊喊就能成功,他说要打倒规则,却早早身陨,没能做到半点实事,他整天奔跑在村庄里帮助老人,也只是收获一阵短暂的爱怜,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会换新的灯,他们打开电源,旧的灯就被抛下了。死去的宇智波带土最终没有做成任何事,没有保护到任何人。

他有时会觉得天看不得有人骄傲自满、不自量力。所以他为说大话付出了代价,他无法守护同伴、无法成为火影……也无法让和平到来。

是啊,他应该知道。旗木卡卡西收拢五指,他颓然地低头叹气,浑身卸力,将那些紧绷的纠结悄然遣散,最终只有无声苦笑。

带土是知道的。毕竟在战场上,他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

——为了过去的带土,要杀死现在的带土。

旗木卡卡西是天才、是精英上忍,他冷静自持、行动高效,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但做事稳妥甚少出错,身为外族人将一只写轮眼用得忍界皆知——他是典型的厉害人物,如今更是加上了四战的功绩,顺势成为了六代目火影,在木叶大多数忍者的心里,旗木卡卡西已经足够强大。

但是不够……不够。他总是在带土的事情上深觉无力,就像他从小就有的那个毛病尘封多年后被重新唤醒,再一次刻骨铭心地刺痛着,影响他的思考、他的言语。

他的父亲被流言逼迫而死,那一天晚上他跪坐在父亲冰冷的尸体前,血沾湿他的腿,触感是冰冷的,像是冬日里化在地板上的雪,冰晶渗进身体里,让他被冻住了,无法做出任何表情、无法一瞬间将痛苦传递至大脑,他伸手摸父亲的脸,伸手去握白牙的刀柄,到处都是冷的,到处都是僵硬的,他落在冰天雪地里,像是要永远被那种寒冷包围、吞噬。

太冷了……太冷了。

冷得他开始害怕……开始恐惧,进而开始筑起高墙。他封闭自己的心,否定了父亲的做法,将他的死作为警示,终于从寒冷中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隙。于是年幼的旗木卡卡西知道了,这样做——这样做就好,在无法面对的痛苦面前,将其切割、否定,将自己割得鲜血淋漓,也亵渎他人的意志,但是那样——那样才能不那么冷。

少年的宇智波带土在那一日为他点燃一丛篝火。他终于能够在无尽的雪原中找到热源,那道热源指引他走出了寒冷,却在即将踏进春天时猝然被可怖的灾难拦住脚步。

他握着火把,艰难攀爬过巨石,爬得伤痕累累、痛彻心扉,在道路尽头是春来前一天,他站在冬春交界处,手中火把熄灭,垂下的右手滴落鲜血。

那已熄灭的火成为他的心火,将少年的意象永远留存于脑海中。

他去看望刻着他名字的慰灵碑,他给他带去甜品作为祭奠,他十八年来总是无法放下那个意象。于是少年的带土、那个鬼魂,在他心里被模糊、淡化、又反复加固、增添,飘散又凝实成他信念的来源与寄托,后来他站在墓园里回忆,有时也深感恐惧:宇智波带土是否真的是他记忆中的那样?

他的坏毛病在四战中再次苏醒。他从春天的边缘跌落了,寒冷……寒冷突破十八年的界限再次到来,那种恐惧也悄然占据心脏。给了他火把的人要将一切收回,要将一切打破,在他脑海中变得独立的那个意象也要消散,那么还有谁能对他说出那句他坚持了十八年的话语?要夺走那一切的话……他该如何自处?

于是旗木卡卡西再次在与宇智波带土相关的事情上做出了最坏的选择。

他否定了带土的后十八年,为一个意象要去杀死真正的人。为那个用话语让他走出阴影又陷入另一个执念里的、在十三岁死去的英雄,否定了宇智波带土虽像幽灵一般活着、作恶却又确确实实构成整个人生大半部分的光阴,好像那些岁月只能弃如敝屣。

他后来恍惚间终于将真实的回忆从脑海里调动出来,抹除那些积攒的灰尘,想起那如同可怕的命运预示般的一句话。

——如果有人觉得那不是真正的忍者……我就打倒所谓的忍者。

于是宇智波带土如此执拗地走上了他所言的那条路。那分明是从少年时到成年一直没有改变的路,旗木卡卡西却想在十三岁的节点挥刀,也只能将那条蜿蜒的河抽刀断水,终于一切都是徒劳了……最后,在最后,他想说出那句话,他觉得他必须得说出那句话。

“你一直都是我的英雄。”

如今他要得补上另一句话。

“无论是如今的你,还是少年的你。”

他对年少的带土真正了解吗?他对如今的带土真正在意吗?如此问询着自己的内心,旗木卡卡西怅然而哀伤地闭上双眼。带土留下的眼睛已经失去,他少年时期的残留终究消失了,他也将在新的同伴的陪伴下、与能够创造未来的人们一起走下去。

——但他仍想尝试着去了解如今的带土,去探寻是什么让年少的英雄走上歧路、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带土理想中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的?

带土亏欠了鸣人,亏欠了水门,亏欠了佐助。卡卡西回首望去,突然发现他离带土的距离竟然只近于小樱。他们之间没有亏欠、没有仇恨,亦没有同党那样深刻又血腥的、无法摆脱的关系,他们仅是曾经的同伴,但也是十八年前的同伴了。短暂在战场上的默契并肩无法改善他缺席的十八年,他对带土的后半生一无所知,甚至没有鸣人和忍者联军们来得了解,于是在四战后他不去提起先前的矛盾,让他们保持一种能够互相问候、前去探望的旧友关系……也仅仅只能到这一步。

所以此时此刻,他仅能说:“我们……仍然能是朋友吗?”

宇智波带土叹气。他终于抬眼,将目光从树上挪开,缓慢地侧移,与银发男人对视。

他平静道:“我们当然是朋友。”

/

宇智波带土回到大宅。

他出门时没带钥匙,回家时也懒得敲门,开启虚化悠悠穿过墙壁,半个身子还在外面,一眼就看到宇智波斑悠闲地盘腿坐在矮桌前喝酒。

他把另外半个身子挪进来,在玄关处换了鞋,一言不发地坐到宇智波斑身旁,用膝盖推了推他大马金刀占据大半位置的腿,示意对方不要这么独占两人位。

宇智波斑慷慨大度地往一边挪了挪,将用来装酒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你今天去见了旗木卡卡西?”他将那个人名微妙地拖长,温热酒气随着呼吸逸散在两人之间,斑似笑非笑地以手支颌,凝视白发男人低垂的双眸。

带土不为所动,看了看桌上的酒壶:“你不也和千手柱间喝酒了?”

“……哼。”宇智波斑失笑,他不再与带土进行关于各自的友人的话题,就像他对拥有带土眼睛十八年的旗木不满一样,对方也对从背后伤了他的柱间怀有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怨念。

说到底这都是陈年旧事,他也无心去管带土的交友状况。

从托盘里拿出干净的茶杯,宇智波斑纡尊降贵,给他倒了一杯酒。

宇智波带土眨眨眼,伸手慢慢拿起茶杯,将杯沿挨上嘴唇。辛辣的酒液缓缓流过舌苔,从喉咙落下去,像是一路都在点燃火焰,带来幻觉般的刺痛感。

他很少喝酒。

当然不是在乎什么忍者三禁,那些条例对于死人来说等同于虚无。

他曾尝试喝过酒。在水之国雾蒙蒙的街道上,空气里漂浮着冰冷腥咸的气味,他坐在卖酒的摊位里,柔软的和服袖口擦过缠缚绷带的手腕,老板一言不发将紧封的酒壶递到他手边,带土拿着酒壶来到只有他一人的神威空间。这里黑暗、寂静,苍白的方形石柱蔓延无边,他自诩继承了斑的记忆,已然是个大人,打开酒壶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他晕晕乎乎,只觉天旋地转,一切寒冷都被驱散了,像是又有血,将他泡在那一日不断汇聚而成的血潭里,有什么人在他耳边哀嚎——太吵闹了,让人心烦意乱,他凝望头顶浓郁的黑色,扩散的模糊块状从灼热的眼里出现。

琳。他想,死去的少女,死去的青年,死去的女性。水门老师。玖辛奈师母。已经过了好几年,他为什么还是会想起来?想起来尸体的触感、用锁链缴缚人身体的拉扯感,想起将新生的幼儿抱在怀里时轻飘的、几乎无物又脆弱易碎的感觉,想起婴儿的嚎哭,与今日他看见的一个小孩的哭声重合,小孩的面前是死去家人的尸体,婴儿面前是死去父母的尸体,他们流的血都是红色的,只是雾隐村大雾弥漫,血也染上阴翳的灰蓝。

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他在流泪。

酒果然能唤起人的软弱犹疑,让人变得多愁善感。

即使过了十几年,他仍然这么觉得。

就像他现在喝了酒,看着身旁安然坐着的宇智波斑,就会想起些平日里不愿去想的事。

年老的斑有一头干枯如蓬草的白色长发,冰冷而干燥,覆盖在皱缩干瘪的皮肤上。他那样决然地扯断管子,好像真正全心全意信任了这个在不久前还吵闹又天真的孩子能完成他的夙愿……宇智波带土凝视他的尸体,老人独有的气味在地下洞窟潮湿发霉的空气中散发着,他缓步上前,伸手去摸那头长发,粗糙的发丝蹭在同样粗糙而满是细小伤口的掌心。斑死了。他想。斑死了。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他缓缓俯下身,轻轻搂住骨瘦如柴的老人委顿于座椅上的身躯,将脸颊埋进他雪白的发间。

斑死了。他今后就是斑。

“带土……”宇智波斑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一点迟疑的疑问和庞大的兴味,他突然凑近了,去看白发男人因陷入回忆而有些失焦的双眸,嘴角的笑容显得格外不怀好意。

宇智波带土凝聚目光瞪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干什么?”

宇智波斑盯了他半晌,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看上去像被什么笑话戳到了他本就不高的笑点。带土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瞟他一眼,决定不去探究老年人到底在想什么,缩起肩膀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慢吞吞喝。

“带土,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宇智波斑怡然自得地开口,“你究竟是为什么会被漩涡鸣人说服的?”

宇智波带土猛地一呛,他边咳嗽着伸手抹四溅的酒液,边用悚然的目光去瞪宇智波斑。

“你早已没有去追寻什么火影的必要了……你也应当知道,所谓火影,也只是身在体制之下而无法事事如意的一个职位……影之所以在村子里仿佛至高无上,只是因为忍者们都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制度驯化和洗脑了……久而久之,好像他们自己也认可忍者的确是身处在整个阶级的这一梯队,而不会想为何这世界上的人要因身份地位划分三六九等。”

“你已经当过水影,见识过高阶级的真相,为什么还能说出那种天真的话来?”

宇智波带土放下茶杯。他缓缓收敛了惊愕的神色,将一切外放的情绪都归于空白,变得虚无、阴沉,像一捧结冰的碎晶。

“你别自顾自在那说些不知所谓的话。”

他的确已触碰到带土掩藏得几乎无人再有心思去探究的内心。宇智波斑看着他如临大敌的表情,丝毫没有停止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可不会被这点变脸吓到,不过是不想被人看透的年轻人色厉内荏的举动罢了,然而越不想让人探究的,在察觉到其存在之后越有追根究底的**。

而宇智波斑恰好是个好奇心深重的人。他要将宇智波带土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到直到投入如此多沉没成本却还能在最后一刻让他抛弃一切的那样事物**裸地彻底刨析出来。

少年的宇智波带土。——我要成为火影!他说,——我要保护同伴!他说,——因为我在帮助老人啦!他说。我会一直看着带土的。名叫野原琳的孩子说。我们一起努力,成为火影吧。金色闪光说。

同伴比任务更重要,少年的宇智波带土想。如果这样的人被称作废物,那么我就是废物好了,因为那些不在乎同伴的人,连废物都不如。同伴是会鼓励自己的、是会支持自己的理想的,是会在任务中互相保护的、是会作为追赶目标而伫立在前的,是会温柔地拥抱他们、认真地教导他们的,如果没有同伴的话,人生好像就什么也没有了,如果没有人说火影能终结战争、如果没有人期待着他能成为火影,那么宇智波带土就是不知道能做什么的宇智波带土了。

好了,斑说。你就是救世主。抛弃过去那些天真的妄念吧,支持着你往下走的人已经不在,让我来给予你新的支撑、新的期待,此后怀揣着我的寄托去生活,直到你完成我们的大业,届时我们将共享救世主的身份。

难道这也有我的一份错处么?斑想。我对他投射了漫长的期待,让他背负他的理念,他前半生被他所谓的同伴们给予期望,后半生又主动担负他的理想,所以才会这样吗?因为始终在被不同的人期待着,而无法彻底封闭下来,像曾经的宇智波斑一样将一切期望归于己身最终化为驱动自己的信念。

“他人的认同对你来说就那样重要、难以割舍?”

但这个孩子又那么执拗、倔强、偏激。他不曾被他曾经追赶的同伴影响到思想的根源,不曾因老师站在对立面而放弃所有,不曾因宇智波斑再次伸出手而接二连三倒戈。他的外在表现是那样果决、坚定、近乎冷酷,因此那始终渴望着什么的内心难以被窥见,让宇智波斑也看走了眼。

——好吧,或许他的识人之术并不总是高明。

“你不必成为谁,不必去成为曾经的那个你。你本身就是宇智波带土。”

对于带土来说难解的问题,在斑看来很简单。他自己本身就是宇智波斑,无需去成为「宇智波斑」,宇智波带土存在于此,就是「宇智波带土」本身,无需依附他人的意愿,去成为什么有着些可笑前缀定义的「宇智波带土」,什么成为火影、什么少年英雄、什么好人……那些只是他人赋予的标签和强加的希冀,要去贴近那些词汇,反而会失去本我。我即我,没有人能够取代我,我也无需去靠近他人想象中的我。

带土明明也知道其中道理,却闭上双眼,满心纠结,在痛苦的扭轮里自我折磨,强调自己没有资格去拥有这样的想法、不能去让自己的心脱离苦痛的深渊,那样反复品尝痛苦,他的视线从不离开他的罪,清醒着凌迟自己。

宇智波带土的心太柔软。对斑来说,在失败的计划里死去的人便死去了,那只是必要的一环,是在无法避免的歧路上被牺牲的人,及时止损或是失败后选择重新开始都是可行的,即使知道一切都是骗局,他也不会像带土一样为那些死人感到过多的愧疚。

但事到如今,这些已多说无益。

“你不想成为「斑」,那就做「带土」吧。”

宇智波带土缓慢地睁大了双眼,他紧紧抿唇,伸手猛地攥住斑的衣领,将柔软布料捏出一团细密凌乱的褶皱,那只手轻微颤抖着,带着斑的上半身和他一起抖动,频率像是脉搏跳动的速度。

冰冷的酒落进胃里,口腔残留的酒气混合温热的呼吸喷洒,好像酒也被小炉煨热了,氤氲的酒香将他们包围,带来些许飘飘然的感觉。

或许他们都有些醉了。宇智波斑想。

“的确是天真的小鬼……你要是想寻求认可与爱,我也能给你,不是吗?”

“就像我先前说过的那样,你尽管恨我。”

宇智波斑真的醉了。带土想。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然而他因愤怒而紧绷的手臂不由自主开始松懈,茫然与困惑占满了他变得迟钝的头脑。斑说这些干什么?他不是一心想他成为「斑」,就好像带土是无所谓的、只要有个人作为斑实施他们的计划就好么?他们之间有久远而永不能填补的仇恨,他将宇智波带土拉入深渊,占有他的后半人生,也不会让他摆脱将他们缠绕住的一切,然后他们在黑暗**同沉沦、彼此撕咬,唯有血能谱成他们关系的主旋律。本该是这样才对。

微冷的秋风从半开的窗户缝轻柔地吹进来,他听见院落里干枯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哗哗声。

“再次到我身边来吧。”斑说,“在寿命将至前,让我们继续去寻找新的和平方法。”

*考虑到三场谈话还是一次性一起看完更好,所以干脆放了个大长章。

*本人对卡西的四战表现是颇有微词的……

有努力合理化卡西四战前期的表现,岸本有时候写台词真的是自己写完就算……为了小土杀大土那句话真的是稍有不慎就能让卡西人设颠覆的存在,而且比起所谓嗑点更接近毒点……额没有讨厌卡西本人的意思(跪)总之,真的有在尽力从其他角度思考并且给出了一个足够温和的解释。

*对角色的理解并不全面,所有的分析角度、斑对带土的态度也仅限本篇。非常温和。

*我想要评论!!求求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带土中心/斑带】阿飞美妆记(七)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