症状结合血检、心电图、脑部CT,老爷子的诊断很快出来了——急性缺血性中风,所幸送院及时,情况在可控范围内,可先行住院一周以后再进行康复训练。
紧急处理后,医生叮嘱周泽:中风发作以后再次中风的概率将比正常人高许多,再加上老人心房震颤异常,今后需特别关注他的情绪问题,切忌沮丧和暴怒。
……
两张中规中矩的皮质沙发,一张深色的玻璃茶几,浴室厨房一应俱全,面阳的独立病房里,老人悄无声息地躺在一米来宽的病床上。
任何时候都前呼后拥存在感其强的人,此刻,形单影只笼在傍晚的斜晖中,说不出的落寞甚至无助。
周泽走到床前坐下,握住他依然振颤的手,宽慰道:“医生说不会有大碍的,治疗一周后认真做康复,一切都在可控之内。”
“可控之内?”
长长的一声叹息,老人松弛的眼皮耷拉着,几近自言自语说:
“一辈子快走完了,到最后才发现连自己的手都未必在控制范围之内…”
两行浊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抬起颤颤巍巍的手盖在了自己的眼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调整好情绪,看着周泽说,“答应我,不到最后一刻别放弃鸿昌……
不为了我,为了那些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的十几万员工。”
……
医院有骆叔和家庭医生做陪,周泽约了本就在上海的Mark碰头。
一栋别墅改造而成的餐厅,笼统六间包房,周泽上到二楼推开了最靠里的房门。
Mark快步迎上来,在门厅的位置用力抱了抱他。
两人很久没见了,鸿昌地产近期的消息他甚至也得从新闻里才能知道,但周老爷子的事,周泽给他电话时提了一嘴。
服务员沏好茶点完菜出去了。
淡雅的豆香在包房内弥漫,明前龙井汤色如翡,周泽握住玻璃的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杯身上轻抚。
像是难以启齿,更像是犹豫不决,他的眼皮微垂,目光始终落在杯中半舒的嫩芽上。
……
“怎么了?”Mark向周泽的方向微微倾身。
周泽抬眼看着他,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沉默了足有半分钟,认命一般开口说道:“找人帮我把丰泽的股份转让了吧。”
“已经在排队过审了,说好一起敲钟的…”Mark错愕看着他,声音不同寻常地低沉,像是一瞬嘶哑了。
“我等不到了…”
周泽紧抿的嘴角不自觉轻颤,他等不到的,何止是丰泽敲钟。
错开眼缓了几秒,Mark转头回来时声音已经冷静:“把我的股份也卖了,一起借给鸿昌吧。”
“不行,”周泽摇头,“这一轮,鸿昌能不能坚持到最后我根本没有底,你的钱我不能拿。”
“周泽…”Mark放在桌面的手蜷缩成拳,狭长的眼覆上热意。
十几年的朝夕相伴,那些偷来的拥抱、那些不敢放在明处的窥视在心头翻涌着,他真想不管不顾说:只要你有需要,我的什么你都可以拿去。
没有丝毫的胜算,也不忍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给他添乱,嘴唇两度开合,Mark压住了情绪:
“丰泽给了我五年十倍,我连本带息收走两倍,剩下的,借给你好不好,收息的。”
“犯什么傻啊?”周泽拍拍他的肩膀,强行扯出点笑:
“要万一鸿昌真不行了,你可能就是我身边最有钱的人了,把这两银子揣踏实了,哥们儿下半辈子吃喝就指着你了。“
……
匆匆忙忙的一顿晚饭,再赶回医院陪着老人直至落夜入眠,周泽让司机在一条僻静的小径放下了自己。
拉松领带拽下袖扣,将衬衣的袖子挽到臂弯,他毫无目的地漫步着。
道路狭长,两排路灯在盛夏幽蓝的夜空下无尽延展,视野的尽头是繁荣到极致的城市夜景。
这样的路,这样两排不甚明亮的昏灯,甚至路的两旁陈旧低矮的住宅群都像极了从程续卧室看出去的街景。
这一转眼竟已又是两年了。
摸出手机拨出去,电话里传来程续的声音,“今天收工挺早啊,好好吃饭了吗?”
除了工作几乎从来不熬夜的人,这两年接到他的电话基本都是凌晨以后了,今天还真是算早的。
“哥,你信命吗?”
“心情不好吗?开个视频让我哄哄你。”
虽然从不问他的工作,但铺天盖地的新闻推送,程续哪能不知道他的处境。
“我在马路上,Law在我的十步开外”
周泽声音一顿,脚步也随之停下来,犹豫不过五秒,掐断了电话拨了一个视频通话过去。
镜头晃一圈,他对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问,“像不像恩宁路?”
“像的…
你要开心一点,很多时候,工作也好,生活也好,确实不是总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而且做得比其他人都好。”
程续是真开始哄人,曾经那么没有耐心的人啊,爱情到底放过了谁。
“我是不是真的命不太好?”
周泽的声音幽幽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极轻地划过,像极了久别重逢的情侣间如有实质的爱抚。
“没有”,程续顿了顿,带着笑说,“有我呢,挺好命的。”
……
未等到年底,国家出台“红线政策”,进一步收缩了地产的融资途径。
至此,除去极个别国字头企业,几乎所有的头部地产企业陷入困境。
违约违债已属常见,一场针对极富阶层的修理和“WJ”开始下行到有几个闲钱的富人,再因为全国各地大面积的地产项目停工影响到普通老百姓。
代表各方利益,针对这套组合拳吵了两年的公知们开始一边倒的主张放松调控。
尚未等到政策松口,鸿昌先等来了美元升值和大批美债到期待偿。
几十亿美金,不过两百亿人民币,两年前随手一个项目的预售款就能搞定的事儿,现在却像是卡在了鸿昌脖子上的一把镰刀,怎么挣,都摆脱不了见血的结局。
绝路了,周泽已经做好了变卖总部的心理准备。
他接到了林熠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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