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喘吁吁站程续楼下,他没接手机,周泽打去他宿舍,有人接了起来:“程续啊,在#代课呢,应该还有一个小时下课。”
三公里的路程,周泽决定步行。
晚高峰的北京,霓虹、路灯、成串的车灯把暮色映得斑驳陆离,周泽抄着手,面色漠然地和无数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过。
此时此刻,这个世界,除了程续,他不关心任何人。
……
偶遇几树腊梅,幽香徐徐沁人心肺,周泽很没有素质地摘一枝捏手里,这个春,第一树打动他的花,他要带给心上人。
他靠在隐蔽处,眼看着程续走出大楼往车站去,他拎着这支花,借夜色掩映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他上车,他也上车,他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花枝儿周全,隔着密密匝匝的人偷窥着自己的意中人。
浅色短夹克,深色长裤,从不喜欢花时间做选择的人,着装向来篇篇一律,但他并非没有审美,或者说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从去年在操场上被他拒绝,一整年的时间里,他拉过他的手,抱过他的腰,甚至把他压在门上强吻过,但每一次都那么慌乱,那么匆忙,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这个人。
他的头发长了,刘海盖住了眼睛,其它的顺着耳际渐次扫在脖子,唇角还有一点没褪尽的淤青,整个人显得有点不羁。
他的目光黏在程续的侧脸,像个痴汉也像个被美色摄魂的登徒子。
程续是个很难被看穿情绪的人,但周泽知道,他心情不好时一定不会理发,程父生病时,他曾经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剪过头发。
现在呢?这个长度,从开年到现在,他应该是没有迈入过发廊的。
人生第一次,他竟然因为程续的悲伤感到了幸福。
……
公车走走停停,周泽随着上上下下的人慢慢向程续挪近。
他带着耳机专注地望着窗外,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觊觎、靠近。
到站了,周泽继续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十几米,不知是否有所察觉,程续顿足,摘下耳机,转过身来。
夜色朦胧,两人相距不过三两米,周泽在他脸上看到了震惊的表情。
“我想和你聊聊”,周泽把花虚虚插在自己的裤兜,用一种无波无澜的眼神望向他。
“边走边说吧”,程续敛了神色,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跟在自己身后。
周泽摇摇头,得寸进尺地提要求:“我正好有东西要给你,跟我回家一趟,行吗?”
程续没说话,周泽知道他在犹豫,他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害怕?我又打不过你。”周泽抿抿嘴角,努力用一副轻松的语调降低他的戒心。
程续没再说啥,迈步和他一同出发了。
……
电梯直抵顶层,推开大门,一股暖意缭绕上来,周泽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冲程续淡淡然说道:“跟我来。”
他表现得太冷静,程续不疑有他,放下肩上的书包跟在他身后,直到他推开卧室的门。
程续神色一僵,愕然问道:“进卧室干嘛?”
周泽不答,也不看他,拽住他的手腕绕过衣帽间,经过他的床,站在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前。
他松开程续的手,推开了窗户。
一股寒气扑面儿来,只穿着一件棉质衬衣的周泽恍若无感,迎着风望着窗外,喃喃自语般问道:
“知道我为什么会搬到这里来吗?”
不过几百米的距离,灯火通明的塔身,明明灭灭的白织灯点缀着程续再熟悉不过的教学楼和宿舍楼。
程续默然。
周泽转过身来,自问自答:
“住在这里,看不到你的时候,总能感觉你就在身边。”
认定程续爱着自己的自信,让周泽突然就有了游刃有余的淡定,他用一种张弛有度的眼神看着程续,看到了他眼里缓缓腾起的热意。
他垂眸,用一种平淡却无法更深情的语气说道:“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再抬眼时,这次,哪怕隔着一件薄毛衣,周泽依然看到了程续胸腔的起伏。
他摸出裤兜里已经被压得毫无样子的腊梅,一根枯树杆儿缀着干瘪瘪的两朵小黄花。
有点无奈地低头瞥一眼,他把花递到程续面前,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调侃语气问他:
“今天去找你的路上,闻到了花香,偷一枝送你,可惜已经不成样子,你会嫌弃吗?”
程续很小幅度地颤了颤眼皮,没回应。
……
周泽不恼,把花插在程续敞开着的夹克兜里,低头款款说道:
“这一年,我过得很苦,或者说这些年我都过得很苦,你的一瞥一笑都让我诚惶诚恐…
我只知道自己苦,却不知道你苦不苦…
今天去找你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想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恋爱,想你所有挥出去的拳头都是为了我,想你为我失去的荣誉,挨过的揍…”
他抬头望向程续,泪水不知不觉淌落。
本想借机问对方是不是也一直爱着自己,但胸腔快炸裂般疼痛,让周泽一瞬哽咽无法继续。
程续死死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法自抑地轻颤。
如果眼神真有温度,这一刻它一定是灼人的,如果手真有自主意识,它一定会抚尽身前人的泪。
……
周泽上前半步,偏头贴上了程续的嘴唇。
这一次,没有兵荒马乱的拥抱和推攘,没有迫不及待的掠夺,他小心翼翼的接近、试探,用手轻抚他唇角未痊愈的淤青。
不待他唇舌深入,程续扶着他的肩将他推开几寸。
周泽绝不打算止步于此,用一种自认为能感天动地的,沉甸甸的眼神望着他,像蛊惑又像央求: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人,陪着我,等我变成这样的人好不好?”
……
夜愈加沉了,窗外灯海灿灿,卧室里一盏昏灯笼着两人。
程续抬手握在了周泽的颈侧。
记忆中,上一次他如此亲昵地触碰自己的身体,还是程父去世后那场醉酒,周泽像被掐住了咽喉的小兽,一动不敢动,就连呼吸都恨不得屏紧了。
他的拇指在周泽的脸颊摩挲,并不是温柔的那种,带着点狠戾,刮在脸上有点刺刺的感觉。
但他的落在周泽脸上的眼神是轻盈的,神色也是温柔。
多年之后,周泽曾反复回忆这个场景,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一刻的眼神其实是悲伤的。
……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十五岁,被林熠恐吓跟踪,无依无靠,惶惶不可终日。
我给了你那么一点点‘甜’,你就一路缠着我,献祭一般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捧到我跟前。”
这段话,程续说得极慢极慢,像一层一层剥着周泽的灵魂。
“你觉得这是爱情,其实不过是因为你从未得到过真正的亲情和照顾,拽着这点最平常不过的感情,把自己困在当下,不舍放弃,踯躅不前。”
他松开周泽的脖子,偏头望着窗外这日日伴着对方也伴着自己的光景,沉默良久,终究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
“周泽,我不需要一只雏鸟,我想要一只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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