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轰鸣,这艘载着上百人的轮船驶离码头,化作一点白,不出片刻消失在海天之际。
目光可及之处,不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海水就是高悬头顶的太阳。
张海渔深吸一口气,腥咸的海风裹挟着热意进入鼻腔,还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三人跟着人群移动,最后被带进了一片可以容纳六七十人的空间。上层是供给富家子弟或者商人住宿玩乐,普通人的食宿基本都在底舱解决。
地面潮湿不堪,奇怪的气味自下而上渗透进空气中。
她拍了拍身旁两人的肩膀,笑眯眯地低声说着话。神色之关切,仿佛她就是两人的大姐姐,深刻担忧着弟弟妹妹的安全。
“等会儿记得少喝点水,不要半夜尿床,知道了吗?”
“半夜”两字被她咬得极重。
听到话的“弟弟”和“妹妹”忍不住眼角抽搐,迫于“姐姐”的淫威,他们是不敢像之前那样冷言嘲讽的。
肩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俩人闷闷地回道:“……嗯。”
虽然不情不愿,但是心中都有了数。
得到回应的张海渔松开手,拨开人群找了个靠角落的地方坐下。站了一上午的人都累了,懒得计较她是不是抢了谁的地方,舱内一时间没什么说话声。
刚才一路走来,张海渔在脑中大致勾画了船内的结构。
他们在第三层舱,就是中段部分的位置。人群从首舱下来,但是带他们下来的人走进尾舱后再没有返回,所以船首尾或许都有供人往返于两层船舱之间的通道。
但……
背在身后的手指摩挲着墙面,感受着另一侧的轻微震动。
不排除那人一直待在里面的可能。
当时带领人拎着一盏灯跨越铁门后,好像什么东西从暗处爬出,抓取溢散的光芒贪婪吞噬,直到完全咽下这个不知死活的闯入者。
铁门的开合几乎是一秒钟的事,门扉转动,仅留一人通过的宽度。霎时,张海渔突兀地察觉到某种模糊又古怪的气息,细微的风从大片黑暗里蔓延出来,刺骨的阴冷直冲头皮。
张海渔收回视线,双手不动声色地搭在腰上,安抚着那条把她盘得死紧的怂包蛇。
毒蛇猛兽一类对危险的感知力远远超越人类。
得找个机会进去一趟。张海渔暗想着。她现在对那里很感兴趣,除了那股子阴冷的气息之外,还存在一种让她很熟悉的东西。
不过,这船上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譬如现在正侧躺在他们旁边闭眼休息的中年女人,身材矮小干瘦,头发枯黄打结,黝黑的皮肤上交错着红斑晒痕。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女人,脸上戴着一副精致的面具,怀里是层层衣服包裹的散发着硝烟味的东西。
无声的交流发生得悄然,又消失得极快,平静的水面没有激起任何波纹。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污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浓重的雾汽袭来,试探着、摸索着船身和无知无觉的人们。
尖锐的银勾孤零零地吊挂在上空,暗淡的光线似乎藏匿着一丝血色,仿佛在酝酿某种不可言明的不祥之意。
心脏跳过两万五千次,地上的人忽然抽搐几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关节摩擦声。
这是一个信号。下一刻,几十道轻微响动从不同方位传来,接着是舱门打开的动静。
张海渔耳朵贴在地板上凝神听着。这样程度的行动力和掩盖身份的手段,不得不让人多想。
舱门被关上。
张海渔面朝着墙睁开眼睛,但她并无动作,仍旧保持呼吸平稳,脚边的张海瑭甚至隐隐打起了鼾。
“呃呜……”
这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呓语,便永远地坠入梦中。
“还有五个……”有人喃喃道。
声音很小,然而在这寂静的船舱内,不亚于一道惊雷炸响。
“还有四个。”他转过身,想到即将结束的单方面屠戮,声音中难掩兴奋。
“嗯……?”
脑中正奇怪于面前空荡荡的角落,仅仅一个呼吸之后,全身汗毛都因为后颈上的凉意而炸开,肌肉反射性崩到极致。
被拉进黑暗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半张脸,晦暗的灯光下惨白惨白的,红唇微张,如同饱浸鲜血的蜜玉,勾起诡异的弧度。
……索命的女鬼。
这是他生前最后一个想法。
“咚”的一声,重物落地,吵不醒在场唯一一个睡得酣畅淋漓的人。希望他明天早上起床不要被吓到,不过张海渔猜测他大概率活不过今晚。
四下看去,除了她们三个和一个刚被她解决的,余下四个人,其中又有三个已经成为尸体。
这个组织,竟然安排了这么多人潜伏在这群人中,如果算上第二层舱的数目……这船上的人竟有一半是这个势力的。
如此大手笔……张海渔不由得皱眉,这船上有什么“大物件”么?
眼神自然而然落到对面那片斑驳的墙壁上,她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我去那边看看,其他的你们看着办吧,”张海渔扫过地上的尸体一眼,边说着边开门出去,“哦对了,太阳出来前下边汇合。”
门边探出来半张脸,撂下一句又缩回去。
张海瑭扒下尸体身上所有东西,调整身高体态的同时,张海芸把撕下的面具完美嵌合在他脸上。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且悄无声息地离开底舱。
……
门把上多出来一把锁,被手指粗的铁链绑住,这是白天没有的。张海渔摸了摸锁身,轻车熟路地撬开它。
“吱嘎”一声,溢出小部分阴寒的气息。张海渔回身一矮,将将避开头顶划过的阵风,一股奇异的臭味窜入鼻腔,在气管里四处冲撞。
她即刻暂停呼吸,猛然借力一蹬越至上空,双腿扫过,撞击对方脖颈的同时死死扣住,半空扭转身体。
骨骼碎裂脱节的哀嚎声充斥在诡谲的黑暗中,脆弱的脖颈难以抵抗巨力的碾压,颓然落败于这场赌、博,以生命为代价。
一切只发生在分秒之间。
“嗬……嘶——”
翻身落地时,张海渔听到一种不属于人类的悲鸣。眉尖蓦地一跳,她燃起火折。
这的确不是人类。它面朝上,身、体趴伏在地。张海渔凑近去看,这东西长得很奇怪,上半、身看着是个人型,自腰腹以下却是长长一条……蛇尾巴?
有点像古代传说的美人蛇。张海渔心不在焉地想了一遭。不过美人蛇应该不会像这样面容狰狞可怖,扭曲的脖子还是来自她的手笔。
头颅骨骼的形态并不像人类,反而更趋近于蛇类的圆扁。两侧眼球已经干瘪,整个眼眶空洞洞的,所谓的鼻子就是吻部上端两个小孔。嘴部大张,两侧排列着毒牙,最长的接近三寸,表面覆有黑色的纹路。齿间横亘着黑色的一条,尾端分叉,是已经断了的蛇信。
手部是四根尖利的长爪,中间有类似蹼的东西相连。它浑身上下由黑绿色的坚硬鳞皮覆盖,质地摸上去很坚硬。
张海渔看到不断有黑乎乎的黏液从鳞片间隙中淌出,有极强的腐蚀性,也是她刚才闻到的气味来源。
那是一种尸臭与蛇腥的混合气味,经过长时间的腐化发酵,浓郁得令人反胃。因此准确地来说,这东西就是一具能动的尸体。
前面是个一人宽的通道,两旁的物品堆放得很高,罩着一层黑布。撤去一角,露出的是几个半人高的铁箱。刚才的动静似乎惊动了很多长眠中的东西,铁箱传出阵阵刺耳的刮擦声,间或夹杂着几道蛇类吐信的“嘶嘶”声。
暂时放下对它们的探究,张海渔沿着通道一直走到尽头。
火光映照下,一副玉石棺椁,被啃食一半的人类尸体,还有他怀中的黑色物体,是个外形古朴的石盒,两只手大小。
尸体她认得,就是白天进了尾舱再也没出来的人。
看到棺椁周围绑着一圈炸、药都被拆卸的状态,基本能够推测出他想拿走这个石盒,精力耗尽一时不察才被逃出来的蛇人袭击,断送了性命。
这东西很重要。张海渔暗忖,果断上手抢夺。既然上了贼船,那就不能白来一趟,趁机讨回点儿利息才是她的风格。
石盒入手很沉,她正想仔细查看,余光瞥到棺椁前侧缓缓流出汩汩鲜血,顺着外壁蜿蜒而下。
当机立断退开一丈外,她屏住呼吸,拔出乌金匕首严阵以待。
血液像长了眼睛一样朝她流过来,一阵“咯咯”声伴随而来,似牙颤,又似蛙鸣。
“嘶……”
张海渔瞪大了眼睛,面色古怪地觑着手中的石盒,这玩意儿的重要程度有些超乎她的预期。
空气静默了几秒,张海渔喉部震颤,发出的声响与棺椁内的别无二致。
交涉成功。
张海渔避开血水走过去,近了才发现,棺椁的前侧被开了个洞,难怪血可以流出来。
她要做的就是把棺盖掀开,让里面的东西出来,接下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轮不到她来管。
乌金匕首插、进棺盖缝隙划过一周,然后充作撬杆蛮力一压,开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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