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边上,门可罗雀的古董店里,年轻的主人捧着一本老旧的笔记,看得入神。
一个老头看了看店门口的招牌,确认了两遍,笑着走进去:“你这里收不收拓本?”,说话间露出上牙床一颗黄澄澄的大金牙。
年轻人这才从笔记中抬头。他模样白净,眼眸清亮,穿着一件米白色羊毛衫外搭浅卡其风衣,看起来不像是古董店老板,倒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即便是在打量人的时候,也没什么侵略性。
“收,不过价钱收不高。”
这老头看样子就不像是真心做生意的,吴邪回话的兴致不高。然而聊了没几句,他已经后悔没在一开始就把这大金牙轰出去了。
这老头竟然是来找他爷爷鉴定战国帛书的!
老爷子去年已经西游,自然不可能再出来给他看,更何况这事在他们家算是个忌讳,就算老爷子还活着也不一定会见他。吴邪敷衍了几句把人送走,低头一看,大金牙那帛书复印纸还在他手里。
看了两眼,吴邪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纸上有个狐狸一样的人脸,两只没有瞳孔的眼睛像是要从纸上凹出来,他从来没见过这图案。琢磨了一下,这应该是份珍品,吴邪忙拿数码相机拍下,又紧赶慢赶把复印纸送出去,在门口险些碰上大金牙的鼻子。
“你东西忘了。”他把复印纸递出去。
大金牙呵呵一笑,接过就走。
看老头走得潇洒,吴邪也乐了,他这铺子许久没进账,今天算是白捡个便宜。正想回去仔细研究一下那帛书,动作忽然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马路对面。
正对着他店门的马路边站着一个人。
是个挺高挑的女孩,看起来很怕冷,套着件肥大的羽绒服,小半张脸被毛茸茸的围巾挡住,头上还戴着顶毛线帽,从头到尾一身白,裹得圆滚滚的,乍一看像个雪堆的人。
单是这造型,吴邪好奇看两眼也就过去了,关键大金牙正朝那人的方向去,边走笑容就咧出来了,嘴角恨不得挂到耳朵根。
她和这金牙老头是一起的?
吴邪眉头一皱,下意识把相机背到身后,做完就觉得有点欲盖祢张,颇为郁闷:也不知道她在这里站了多久,有没有看到刚才偷拍帛书的事。
眼看着大金牙就要走到跟前,那人突然往旁边侧挪了一步。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偏偏大金牙依旧笑呵呵的,嘴角咧的更大,还特意朝她指了下门牙处那颗黄澄澄的大金牙。
这老头难不成是在……搭讪??
吴邪刚得出这个一言难尽的结论,却见那人点了点头,竟然像是认出大金牙了。
“这也行……?”这是什么奇葩的识人技巧?
两个人站在马路边就聊了起来。
吴邪听不到具体聊的什么,但基本都是大金牙在说,那人只安静听着,偶尔点头,明明没怎么搭话,却莫名给人一种很专注的感觉。
不知道说到什么,她转头往店里看了一眼。
吴邪心头一跳,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在说帛书的事,忙想把相机里的照片删了。那人忽然弯起眼睛,朝他笑了一下。
几小时后,杭州,某幢小洋楼。
院子里的盆栽郁郁葱葱,一个白色的人影弯腰摸着叶片,余光忽然捕捉一道闪光。她微微偏头搜索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斜侧方的围墙上。墙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洞。
“你要是喜欢,等下走的时候带上。”茶桌边的中年人开口打断她。
“三爷真大方~”阿渡坐回茶椅,非常厚脸皮的问:“要是我等会看上其他东西,能不能也一起带走?”
“要不我直接把这房子送你?”吴三省给自己添了杯茶。
阿渡扭捏了一下:“那多不好意思。”
“我也没这个打算。”
“开玩笑啦。”阿渡耸耸肩,“电话里你说可以告诉我当年西沙的事,现在我人都在这呆半天了,你又不说,我这不是打发一下时间。”
“那些事我早说过了,你还想听什么?”吴三省依旧是那番话。
阿渡啪的一下坐直身子,她有点烦了。
‘一九八四年八月,西礁碗礁沉船考察队遭遇海上风暴,共十名队员遇难。’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阿渡已经查了快一年。
本来她也不想和这老狐狸有牵扯,但考古队人员牵涉范围很广,时间又过去太久,第一手的资料几乎都找不到了,她查得焦头烂额也没什么进展。
要说还有谁知道真相,只有吴三省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可这老狐狸满嘴没一句真话,她暗地里试探了几次,得到的结果都和编故事似的。
这还是吴三省第一次主动约她,本以为能有点进展,结果打太极打了几小时,半点有用的都没提。所以说心眼子多的人最讨厌了!
她直截了当:“你说解连环是意外溺死的,尸体也被送回去了,可解家当年根本就没收到他的尸骨,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已经死了?“
”还有考古队剩下的其他人,你们为了躲避风暴被迫进入海底墓,到这也挺合理。但说什么你在耳室睡了一觉,他们就全部消失了,”说着差点笑出来,“三爷,你和我新编聊斋呢?”
这话已经相当不客气,吴三省见她一副要掀桌子的表情,知道这女人是坐不下去了。他沉吟了一会儿,抛出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查这件事?”
不等阿渡回答,他又说:“我要知道你真正的原因。”
“你现在能查到什么,我差不多都清楚,但这件事远比你想得牵涉的还要广。你现在一脚踩进来容易,到时候没有退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阿渡诧异地挑了下眉,怎么听起来这老狐狸不肯说还是为了她好?除了暗戳戳那几次试探,她可不记得自己和这老狐狸有交情。
“知道了原因你就告诉我?”阿渡先确认了一遍。
吴三省看着她,没把话说死:“要看是什么原因。”
那不就是你怎么说怎么算?想空手套白狼啊。
阿渡心里呵呵,面上一脸认真,几乎没有怎么思考就答:“因为解雨臣。”
“不管这件事牵涉到多广,解连环不在了,他这个名义上的儿子有权利知道真相。”说着心头不舒服起来,她停顿了一下,“这个理由够么?”
吴三省听得直皱眉:“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阿渡不赞同,“我现在是给解雨臣打工,员工给老板分忧解难,怎么能说没关系?”
“……老板?”吴三省神色古怪的重复了一遍。见阿渡一副‘这有什么问题?’的表情,他摇了摇头,不明意义的笑笑:“行,就算是这个理由。”
阿渡没理他这奇怪的反应。
反正这意思是有得谈了,她整个人放松下来,手肘搭在茶椅扶手上,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
这老狐狸八百年头一遭主动联系她,肯定是有用得到她的地方,而且这件事还是个大麻烦,不然前面不用铺垫那么多。
“这么确定你做得到?”吴三省没有直接表态。
“做不到你还会找我么?”阿渡真不想再绕弯子,“我的情况你应该都查过,先说清楚,我真不会什么咒人死那套,其他的要求你可以说说看。”
吴三省没立即接话。他确实调查过这女人,比她调查自己还要早。
三年前,她开始给解家办事,对外的名字叫张三。但在那之前的经历,完全是一片空白,就好像她是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
还没入行,她就因为一句话‘害’死几个民警而出了名,后面更是和阎王点卯似的,说谁要死谁绝对活不过第二天。吴三省没亲眼见过,不知道几分真假,但行里人几乎把她妖魔化,传成什么样子的都有。
这两年她安生了许多,很少出现在人前。就算见到了,那些人估计也想不到,他们口中的恶魔,其实是个看着弱不经风的臭丫头。
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太多年没见,这女人又换了一张脸,性子也和当初差得十万八千里,要不是解连环认出来,吴三省还真不敢确定。
而且她居然是因为解家那小子来查这件事——吴三省想到这习惯性点了支烟,要抽的时候手上动作停了一下,又反手掐掉了。
他不说话,阿渡也没动静,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挂在茶椅上,趴在那看院子里的盆栽,看起来非常温顺无害。可毒蛇会真的忘记伪装,把自己当成一只绵羊么?
吴三省捏着烟头,脑子里念头飞快转过。本来他拖着时间是想通过阿渡认一个人,但看她的态度,或许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这事很简单……”
白堤边,黄昏下,桃红柳绿,花开正盛,零星花瓣被风推着,落在一顶毛线帽上。
“吴三省想夹我的喇嘛……三天后,说是要去山东,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夹喇嘛嘛,规矩就这样。”阿渡打电话汇报着行动,略过了和吴三省的交易。
“嗯。”耳机里应了一声,伴随着笔尖摩擦纸张的‘簌簌’声。
“你在忙啊?”
“一点小事。”
“再大的事到解老板手里也成小事了。”阿渡习惯性吹了个彩虹屁,“不过,你不会还没吃晚饭吧?”
“等会儿去。”解雨臣回得简短。
“你现在好霸总哦~”阿渡摸了摸下巴,“以后你要是胃疼晕倒什么的,说不定还会有个厨艺一流的小白兔女主去拯救你。到时候我一定要说一句,我家少爷已经好久没吃的这么开心了。”
解雨臣笑了出来,‘簌簌’的写字声也停了:“我现在就去。这位管家,请问你整天都从哪看得乱七八糟的?”
我真没怎么看,脑子它出场自带的。阿渡小声在心里抗议。
她听到对面纸张翻页的‘哗哗’声,应该是解雨臣在归置文件。看来确实是小事。
解雨臣做事很有条理,不会随便打乱自己的节奏,他也不是那种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人。把状态保持在一个良好的限度内,才能应付各种突发的危险。
不过阿渡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人又不是机器,状态有好有坏才正常,不然多累啊。
“大圣说你今天体检没做?”解雨臣忽然问。
阿渡瞬间变成一张苦瓜脸,“哈,是是吗?可,咳咳,可能是我忘了……”
她磕磕巴巴憋不下去,忙转移话题:“对了,我今天去看那位小五爷的时候,居然遇到那个大金牙了。”
“金万堂?”解雨臣也没戳穿她,“他去做什么?”
“好像是说什么,有人托他来鉴定帛书。”
“当年金万堂经手了那么多战国帛书,这种事还需要跑到杭州,去找吴邪?”
“老头的心思你别猜。”阿渡当时是觉得这事有点奇怪,不过和她又没什么关系,就没怎么在意。
“那你还特地告诉我?”
“解老板就是聪明。”阿渡继续彩虹屁。
“再聪明也经不住你这么折腾。”解雨臣语气平静,“你平时都懒得管闲事,这回怎么对吴家的事这么上心?”
阿渡听出他有点情绪,抓了抓发梢,叹气:“没办法,吴三省给的太多了。”
“你这话对老板说,我会觉得你是在暗示什么。”
“那必然没有。”阿渡举手比了个四,“老板放心,我生是解家的人,死是解家的鬼。”
“我要鬼有什么用?”解雨臣成功被逗笑了,“你自己看着办,别折腾过头。”
“哦开~”阿渡乖乖点头,“那说正事。其实大金牙拿来的帛书,就是一张战国帛书,而且我一路上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帛书上的内容——是一张古墓的地图。”
解雨臣没出声,她等了一会,问:“你要不要配合我一下?”
“那座墓在山东?”疑问句硬生生被说出了肯定的语气。
阿渡被击倒:“虽然这句话已经用烂了,我还是要说:解雨臣,你怎么能这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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