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木板船一前一后,逐渐深入,黑暗里很快只剩矿灯散发的光亮。
阿渡懒懒散散的坐在船头,左手边摆着那盏矿灯,右手压着一个奇怪的包,包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格子袋,大半都印了鬼画符似的标签,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其他人说说笑笑,气氛热切的就像一场老友重逢会。
——前提是忽略那些话里话外的试探、大奎和潘子悄悄按在刀上的手。
老狐狸这俩伙计都很能打,真动起手来,那黑心肝的老弱组合估计还不够他们下菜的,阿渡比较担心有陷阱,哦,也可能是水鬼掀船什么的。
盯梢的空档,她往后扫了几眼。
小哥依旧不怎么说话。他坐在船尾,大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里,目光沉沉的落在远处,四周的嘈杂和他像是在两个世界。
阿渡没由来想叹气。
吴邪看她一张脸忽然皱巴起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怎么了张张?”
张张:这个乌龙的听着怪怪的多叫两遍比张三顺口多了的名字,很愉快的被吴邪用上了。
话说回来,张三这名字一听就很假好嘛?
什么缺心眼的家长才会给女儿起这种名字啊!
阿渡摇头:“我——”
小哥突然一摆手:“嘘,听!有人说话!”
他一脸的不容抗议,不仅是阿渡,全船人都瞬间闭嘴了。
死一样的寂静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从洞穴深处飘来。那声音非常空灵,若有似无,就像是有一群小鬼在你耳边窃窃私语。
阿渡忍着不适仔细分辨了一会,竟然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比起说话声,似乎更像是……一种有频率的碰撞?
“那船工不见了!”吴邪叫道,再扭头一看,忍不住爆了句粗:“靠,那老头子也不见了!”
“他们到哪里去了?”吴三省脸色铁青。
“不知道,没听见跳水的声音,”潘子也慌了,“刚才一听到声音,人突然就走神了。”
阿渡一把抓起矿灯,弯腰从船头扫到船尾,忽然往洞顶上一指:“啊哦,这上面好像有窟窿,他们应该是乘我们不注意钻进去了。”
吴邪探头一看,心都凉了半截。
只见崎岖的洞顶上,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正对着他们,深处还不知道通往哪里。
“遭了,我们身上没尸气,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吴三省懊恼起来。
阿渡思索了两秒,就道:“不然我去把他们抓出来,现在应该还追得上。”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脑袋一伸探进洞口,两手扣住洞壁的突起,就要钻进去。
“这——”吴邪想说:这上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算真的追上了,你一个女孩子对上两个大汉,被抓的可能性更大吧?
结果他才刚开口,旁边的小哥单手一捞,揪着阿渡的衣领,拎小鸡仔似的就给人拎了回来。
动作太快,小鸡仔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她扭头看了看自己背后,又抬眼看了看小哥,恍然大‘雾’:“你要去?”
小哥表情都没变,松开手,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看起来是不想哈。
其他人更不合适去,阿渡决定暂时放下这个念头。
她拽着衣角往下抻了抻,边转过头,指着水下:“有东西过来了。”
“什么?”吴邪心说你这话题是不是太跳跃了。
话音刚落,船身突然猛地一晃。
潘子忙拿过矿灯照向水里,那一刻,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水里游了过去。
“这这这这什么……”大奎脸色‘唰’一下就白了,狗熊一样的块头差点被吓撅过去。
阿渡直勾勾盯着水下,顺手撑了他一把:“这这这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吴邪紧张的呼吸都屏住了,一听这话差点岔气。
都这时候了,咱能不一本正经的开玩笑么?
潘子也猛地咳嗽了一下,绷住表情,看了看四周:“三爷,这洞里古古怪怪的,我心里瘆的慌,什么事情咱出去了再说,如何?”
这个时候,身为筷子头的吴三省竟然扭头望向那小哥,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阿渡眼神来回在俩人间瞄了瞄,她一路上就感觉这俩人奇奇怪怪的,表面装成一副不认识的样子——主要是吴三省在装,那小哥根本就没给过他一个眼神,老狐狸却一直暗戳戳的观察试探他,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小哥完全没理会他们一帮凡人的小九九,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水里。
阿渡视线跟着下移,忽然有一瞬间的愣神。
她看到了一只手,筋骨根根分明,瘦而有力,抓在船沿上,指尖到手背绷出分明的骨线,有种凌厉而肃杀的冷感,仿佛轻易就能拧断一个人的脖子。
——不对不对,你在看什么,这不是重点啊喂!
关键是这只手很特别,食指和中指远超常人的长。
这是一只张家人的手,而且是那种能排得上名号的张家人才练得出来的手!
……难道真的是他??
阿渡都想把那只手拿到跟前研究研究,小哥突然动了,右手闪电般插进水里,两只奇长的手指就夹出了一只黑乎乎的虫子。
他把虫子往甲板上一扔,说:“刚才就是这东西。”。
阿渡马上闻到一股不正常的腐臭味。她皱了皱鼻子,低头去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顺手给小哥递了张纸。
虫子是黑色甲壳类,两只大螯堪比小龙虾。吴邪一看松了口气:“这不是龙虱吗!这么说刚才那一大团影子,只是大量的水虱子游过去?”
“是。”小哥接过纸擦着手。
阿渡一句‘不是’就卡在了喉咙里。
小哥抬眼看了过来,不知怎么,阿渡平白从他那毫无变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疑问。
她刚想开口,软成两脚虾的大奎突然生龙活虎起来,一脚把那虫子踩扁,嘴上还骂骂咧咧:“妈的,吓得老子半死。”
阿渡默然了两秒。
“其实这是只尸蹩,专门吃腐肉的,吃得尸体越多就长得越大。”大奎一哆嗦,她微微一笑,继续补刀,“活人它也不挑嘴的,反正活人咬一口就变死人了嘛。”
黑瞎子说过,乱来的新手比危险本身更吓人。阿渡对这种人一般两种方式,怀柔、恐吓。第一种能让人老实点,第二种能强制让人老实……就是偶尔吓过头可能会有点意外。
大奎老实的缩在船中央打哆嗦。
吴三省瞥了她一眼,捡起一只断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骇然:“真的是尸鳖。”
阿渡:不然还是煮的?
吴三省转头看向黑漆漆的洞穴,沉声道:“看样子这上游,肯定有块地方是积尸地。而且还是了不得的大。”
“积尸地在上游,那这些尸蹩怎么忽然集体搬家了?”阿渡摸着鼻尖,默默远离了些虫尸。
小哥突然把头转向洞穴的深处:“我看,恐怕它们刚才是在逃命。”
“啥?逃命?”大奎又一个哆嗦,“那这洞里头……”
小哥点点头:“我总觉得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朝我们过来,而且,块头不小。”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来的话却让众人感觉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后脑勺,登时七嘴八舌的叫着要退回去,但后一只船上有牛车,吃水很深,根本掉不了头,只能继续往前。
船行了没多久,阿渡又听到了那阵‘窸窸窣窣’的怪声,声音比上次近得多,她几乎能分辨出声音的频率:叮,呤,叮呤,叮呤叮呤叮呤……
阿渡猛地回头,她终于想起这该死的声音是什么了——六角铜铃!!
无暇思考这鬼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阿渡连忙扫视了一下其他人,一看顿觉头疼。只见吴邪他们全都一脸呆滞,被这声音魇住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
小哥微簇着眉,似乎也有些不适,但确实是清醒的。他看着那四个呆子思索了几秒,抬腿一扫,干脆利落的就把吴邪踢到了水里。
声音在水里的传播会受到限制,这铃声再诡异,听不到就没事了。
阿渡立刻会意,于是她一挥巴掌,把吴三省也推下了船,同时小哥又是无情两脚,‘嗖嗖’把大奎和潘子踹下去,就朝她看了过来。
看架势她再不下去,这小哥估计也要给她补一脚。
“问个问题,”阿渡语速极快,“你贵姓啊?”
小哥:“……”
阿渡:???
小哥:“……”
四下无人,她看着小哥,小哥看着她,窸窸窣窣的铃声在四周环绕。
姓这种东西还需要想吗?不能说?不想理她?还是……忘了?
阿渡垂头丧气:“你要是不想——”
小哥淡然:“张。”
阿渡眼睛一亮,比了个ok的手势,另一只手捞起矿灯,两个人几乎同时跳下水。
马上,那阵魔音似的铃声就消失了。
想到下水前闻到的浓郁腐臭味,阿渡指了指头顶,想让其他人警惕。
好巧不巧,小哥指了指水下。
几乎没有思考,阿渡本能的把矿灯照向水下。
水底是一层白沙,没有水草鱼虾,重点是也没有尸蹩。张起灵马上对她打了个手势,指向头顶的方向,阿渡也立刻回了个手势。
吴邪看得茫然又着急:这是什么加密通话?你们就不能直说吗?
……好吧,水里是没法说话。
他实在憋不住气,探出水去吸了一口。刚甩掉眼睛上的水,一睁眼,就对上一张血血淋淋的脸。
这张脸是倒挂下来的,表情还定格在死前的一瞬间,双眼大睁,似乎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此刻,那两只眼睛就死死的瞪着他。
是那个鬼气森森的中年船工!
吴邪条件反射抬头,发现这人只剩上半身,洞顶上一只黑色的大尸蹩正在啃咬他的肠子,不时还甩一下,他直接被吓懵了。
我的老天,这尸蹩得吃多少死人才能长这么大啊?!
好死不死,这时候潘子的头从另一边冒了出来,大尸蹩像是发现了猎物,“吱”地叫了一声,把尸体一甩,一下就扑到潘子头上。
潘子在战场上摸爬多年,反应非比常人,他左手一翻,握着军刀往大尸蹩的螯根下一翘,一拳就把它推了出去。
这一连串动作就发生在眨眼之间,吴邪躲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大尸蹩张牙舞爪的直扑他面门而来,大螯几乎就要碰到他鼻子——
小腿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接把他扯进了水里。模糊间,就见一左一右两道影子飞鱼似的蹿了上去,眨眼间就没影了。
感觉到腿上的力道松下来,吴邪连忙手脚并用的往上浮,依旧呛了几口水,疯狂咳嗽。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大尸蹩则被小哥捏在手里,一条白花花的通心粉一样的东西从它背脊的地方流了出来,直接被搞瘫痪了。
小哥往洞顶上看了一眼,把大尸蹩丢到船上,一个翻身上了船。
吴邪心有余悸,被吴三省拉上船的时候,忽然又听到了那道怪声,不过声音要真切的多。他循声望去,只见大尸蹩尾巴上,一只拳头大的六角铜制密封的风铃居然自己动了起来。
铃声越发放肆,潘子听得心烦,就一脚想把它踩住。这时候,洞顶上突然伸出一只极白的手,一把抓住潘子的肩,往后推了他一下。
那手看着纤细,力气不小,潘子不妨之下直被推的往后一个踉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反手一个擒拿,扣住那只手,借着后退的力道把它从洞顶上扯了下来。
那人顺势轻巧地翻到船上,揉了揉手腕,就笑:“潘哥,要不要这么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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