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tasia in D Minor, K.397
人人都有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最好的方式并非直面它、解决它,走上舞台并且鞠躬致谢的第一种方式就是逃避,用其他的快乐或者痛苦来冲淡这些不快。问题没能解决,忘却才是良方,与其一遍又一遍地和自己心中的障碍过不去,倒不如忘个痛快,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我们的好帮手们了:酒精是种很好的东西,忙碌也是。我愿把它们俩称之为生活的良药,前者是富贵人家的消遣,后者则是穷鬼的悲哀。我们的主角本人既算不上富贵,也不能说是穷鬼,因此他两个都选。
向科洛雷多辞职之后他首先跑到酒馆里面大喝了一场,威士忌,麦酒,各种各样的酒,能点上的全部点了一圈,古尔登流水一样地往外掏,酒馆老板都瞪大了眼睛,到最后他几乎烂醉在酒馆的椅子上。莫扎特向空中挥手,试图打掉自己眼前像蚊子一样飞来飞去的科洛雷多的脸。上辈子他因此痛快过吗——在科洛雷多脸上看到那种错愕和惊诧的时候?有像是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了一样吗?他没法思考,只好把酒杯往桌上一摔,再来一轮。口袋里面还剩几个古尔登?他摸到硬币冰凉的质感,手猛地向后一缩,好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他做的真的是正确的事吗?
利奥波德在家里没找到他,焦虑的父亲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发现自己的儿子在粮食街的酒馆里面软成了一摊泥——毫无疑问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一种情况。从椅子上拎起莫扎特的时候,这位白衣服的音乐家几乎被酒味浸透。他对着说起胡话的莫扎特摇着头叹气,觉得自己先前对他的评价分毫不差:他连鞋带都不会自己系!因此让莫扎特一个人出去巡演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如果他在路上遇到强盗小偷怎么办?如果他忘了去拜见该拜见的人怎么办?如果他在外面也像这次递辞呈一样使起性子来怎么办?如果他在外面交上了酒肉朋友学坏了,整天跳舞、喝酒怎么办?如果有姑娘来追求莫扎特怎么办?还有,如果不是姑娘,而是个女人缠住莫扎特,最后没有经验的莫扎特竟然和那个女人干出了丑事,甚至得了某种疾病,那可怎么办?利奥波德越想越心寒,越想越觉得可怕。毫无疑问,莫扎特是不能单独出去的,这个想法是邪恶的、恐怖的、不切实际的。这孩子从来没有离开爸爸自己度过一个白天或者单独过夜,他独自到外边闯世界的能耐比一个婴儿强不了多少。
莫扎特辞职的那天是个星期五,第二天他因为宿醉睡到中午才起,下楼的时候发现利奥波德坐在餐厅的上首,母亲和南奈尔坐在两边,手里拿着针线,见到他来之后把手上的活计都放下了。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喝茶看书,而是严肃地看着他,那双深陷的蓝眼睛里面透露出某种不容置疑的神色。事实上,就连那天他和父母明说要辞职的时候,利奥波德都没有这么看着他,莫扎特的酒瞬间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大多数出自宿醉之后的头痛。
“这是……这是怎么啦?亲爱的爸爸,”莫扎特挠挠头,他起床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一点,科洛雷多一定会大发雷霆!他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已经不用再到大主教的宫殿中去了,这种自由带来的并非全是喜悦,随之而来的还有某种空洞感急需填补,他犹豫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已经决定了,”利奥波德清清嗓子,“你要离开萨尔茨堡,去其他地方谋生,这点确实没有错,也是必要的——你得找个方法出名,不能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乐师,你有天赋,这是自然的,利用这天赋为自己谋得一条更好的出路,也是应该做的。”
“这么说——”莫扎特问道,几乎要冲上去拥抱父亲,“您是同意了!天啊,您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我知道您会同意的,路线我都规划好了,我一个人走……”
“……而我绝不会同意让你一个人上路,”利奥波德严厉地打断道,“除非我死了!我还要留在这里继续我的工作,所以你的母亲会陪你一起去,这件事没得商量,你在音乐上或许是个远超常人的天才,在生活上却是个十足的白痴,没有一个家长看着你,我真不知道你会干出些什么,没得商量!”
莫扎特不知所措地看向母亲,安娜对着他露出一个温柔和婉的笑容,她对着莫扎特伸出手,示意自己的儿子过去吻她一下。他走过去,握住母亲温暖的手,她的体温如此熨帖,充满生机!上辈子的情势一下子调转过来,现如今他才是那个死去了的幽魂,飘荡在这段三百年前的历史之上,他的手像死人一样冰冷,母亲带来的温度简直转瞬即逝,莫扎特放开她的手,恳求般地转头看着利奥波德。
“可是爸爸,”他艰难地说,绞着手指,“妈妈的身体很不好……她总是感冒,您也知道,她是受不了除了德国之外的其他地方的医生为她诊治的,英国的天气潮湿到了骨头里,法国人只会给人吃毒药,而欧洲其他地方正在闹疫病!”
“但没有人管着你绝对不行,”父亲简直搞不懂自己的儿子,在他眼中,这大约只是莫扎特的又一次任性的举动,他大概又想逃离家长的看顾,一个人去酒馆和赌场里面醉醺醺地逍遥去了,这使他的想法越加坚定,没人管着莫扎特是绝对不行的!真可悲,父母和孩子之间总是那么难以相信对方,以至于当他真的开口说爱的时候甚至没人愿意相信这是真话,“要么让你的母亲和你一起,要么你去向大主教道歉。”
“我愿意去和科洛雷多道歉。”莫扎特立刻说,他松开了母亲的手,如果这样就能规避掉母亲在外乡去世的命运,他的尊严完全可以被当做大主教的战利品,被科洛雷多炫耀地绣在餐巾上,“爸爸,我愿意求他。”
“……晚了,沃尔夫冈,”利奥波德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有些古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像从来没这么认真地端详他,“人总是要为了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我会把我的积蓄给你,再带上你自己赚来的钱。你要是真的有为我和你的母亲考虑,那就少惹事,规矩本分地做人,照顾好你的妈妈,她若是不舒服,就带着她及早就医。别去和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别去喝酒,别去赌钱,别把我攒下来的钱全部扔进水里。但愿你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因为你省下来的每一分钱,在将来都有可能救你母亲的命呢!”
1777年的9月初,彻底的忙乱几乎压垮了这个家,彼时欧洲的路况还糟糕得令人发指,在赶路的同时还得画十字祈祷不会突降大雨把车陷在泥里。他们忙忙碌碌地打包乐器,钢琴留在家里给南奈尔用,莫扎特带走两把小提琴,用柔软的绵纸包裹,防止摔坏。至于长笛,算了吧,敬谢不敏!演出的礼服,普通的外套,母亲的裙装,外出的手套,药品,乱七八糟地塞进一个巨大无比的包裹。牛皮纸带了一大叠,羽毛笔放在胸前的口袋中(“亲爱的爸爸,墨水总能在路上买到的!”),攒下来的钱换成金古尔登,在母亲贴身的口袋里缠了一圈又一圈,还有什么需要带的?利奥波德站在马车前面忧心忡忡,总是思考着要不要再给莫扎特放进些什么东西,本就空间不大的马车被挤得快要爆炸,莫扎特被挤在乐器和衣服堆中间,把头探出车厢,朝他父亲挥手致意。
直到这时,他依旧对这趟旅程满怀信心,没什么能比上辈子更糟的了,他已经知晓了命运的轨迹,此时只需谨慎地拨转前行的马头,防止车辙再次陷入同一片泥潭,他就能和母亲重新回到故乡。或者更好,他在欧洲的某个宫廷内找到一份更好更稳定的工作,能够自由地发表曲子,甚至可以把父亲和姐姐从萨尔茨堡接过去,全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不就是他回到这段历史的初衷吗?除了音乐,没有什么会比家人们更重要的了。莫扎特不住地回头,父亲在粮食街前的身影远去了,粮食街的小楼远去了,教堂远去了,先前在萨尔茨堡所度过的日子,也一同地被抛在身后而远去了。
要收拾的东西太多,道别的话也总是说了又觉得不够。他出发的时候不算早,一向繁忙的主教宫中一天的日子早就开启。佣人们在宫殿里轻巧而快速地来去,像一群群忙碌有序的工蚁,阿尔科伯爵在此时恰巧正清扫到主教书房的壁炉。当然,这个恰巧中究竟有多少刻意的成分我们不得而知,他擦拭着烛台,假装不经意地提起那位从主教宫中出走的乐师。
“阁下,我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莫扎特家那位小儿子出城的日子?”他问道。
“……是的。”科洛雷多看了一眼日历,回答道,“如果莫扎特没有延续他一贯以来的懒惰和拖延的作风的话,他是该在今天离开萨尔茨堡的。”
“那么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呢?”阿尔科伯爵轻盈地放下烛台,今天早上过多的擦拭让银质的烛台闪闪发亮,像钻石一样反光。
“我?”科洛雷多头也不抬地回复信件,他埋头在公事里,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我该对此有什么看法?他出城的手信还是我批复的,莫扎特家的人都又自大又蠢,走了也好。”
“其实您完全可以不让他走,”阿尔科伯爵建议道,大主教这几天都处于一种低迷的状态之中,倒也不是说科洛雷多如何伤心,只是看起来他似乎身处在英国永不停息的雨中,让阿尔科不由得有些困惑起来,莫扎特难道真的就这么重要?以及若是他这么重要,大主教为什么还放任他离开,“或是给其他欧洲宫廷的王侯去信,一个小小的乐师这样触怒您,公然不给您面子,是该给他一些无伤大雅的教训,只需几行字,就能让他在整个欧洲都无路可走,最终回到您的乐队中来。”
“……你说得对,”科洛雷多终于抬起眼睛,轻轻地抚摸那枚重新挂回他胸前的十字架,橄榄色的眼睛显得若有所思,“若是换在几年前,我必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我会大发雷霆,把莫扎特写的那些乐谱全部当废纸一样地扔飞,接着恼怒地写信,确保把每一封都送到那些王侯的手中,一定要等到他们的回复才肯善罢甘休……”他说着哼笑了一声,好像在嘲讽自己,接着又低下头去,喃喃地念了一句神名,“主啊……但现在我实在太累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请各位注意,本文虽然荒诞不经,存在各种谁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情节,但并没有因果论,可怜的作者尽力地维持造谣和事实的比例,努力使它们恰好平衡在三比七的位置上。念力在本文中存在但并没有那么重要,被主教和伯爵议论的莫扎特并不会因为他们几句无伤大雅的评论而打喷嚏。虽然他确确实实因为糟糕的路况而被颠得只想吐。他平铺出几张牛皮纸,试图在马车上写点谱子,可是不成,车厢随着轮子一起摇摇晃晃,鲜红的墨水溅得到处都是,看起来不像是井然有序的舞曲或是宏大辉煌的交响曲,倒像是凶杀现场。母亲在他把墨水甩到行李上前及时地阻止了他,让他稍事休息,莫扎特叹了口气,靠在一旁,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利奥波德要求他一到慕尼黑,就给他写信。而现在在经历了如此糟糕的旅程之后,旅店的招牌已经能被目光所及,莫扎特拢了拢衣服,又舔了一下羽毛笔的笔尖,尝到一股子铁锈味儿。
亲爱的爸爸:
我现在感觉很不好,倒不是因为我的前程受阻——我去拜见了马克西米利安公爵,尽管他已经认识了我十五年,我也为慕尼黑写过了几部歌剧,并且造访了这里无数次,他还是拒绝为我提供职位,公爵认为我该到意大利去,在那里扬名立万——但是,我该怎么和您说呢?我确信我的天赋是独一无二的,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但我不得不承认前路的不可知性,我感到冥冥之中存在着命运的一种必然性,仿佛我的前路已经在命运女神的红线上编织完成……我的下一站将会是您的故乡奥格斯堡,您能祝我好运吗?
您的,沃尔夫冈(请您看看我最近写的奏鸣曲,它们在慕尼黑很受欢迎,为我带来了一笔不错的收入)
信件像雪片……不,不像雪片,要是这么厚的信封被称之为雪片,那么大雪地区的人每年都要被雪砸死一万次。总之信件飞往萨尔茨堡,利奥波德总是能在晚饭之前收到邮差放在家门前的信件。拆信刀成为了家中的必备品,原本拥挤的长桌上只剩下两个人,要洗的衣服、做的饭菜统统变少了,南奈尔的时间变得宽裕,萨尔茨堡渐渐入冬,寒风吹彻。利奥波德逐行逐字地为她读着信,南奈尔有些时候到钢琴旁边为父亲弹奏弟弟新写的曲子,琴声在安静了许多的家中回荡,让他们不禁想象莫扎特如今的生活。萨尔茨堡渐渐入冬,寒风吹彻,严寒入侵了家中多出的空隙,在那些尚且未被弥补的空隙之中,响彻着呼呼的风声。只愿时间走得再慢一些,对这幸运又不幸的一家人再仁慈一些!
亲爱的爸爸:
我抵达了奥格斯堡,想到您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就让我对这个地方产生了由衷的喜爱,但事实上您的家乡也的确非常好!我喜欢这里,您还记得安德烈亚斯·施泰因先生吗?他正在试图改进钢琴的音色,这实在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他用了某种新制的弦,比之前的更清脆,我能想象到他改良完毕的钢琴加入乐队之后能为乐曲带来多大的提升。大伯他们很友善,我得说,能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重新吃到家乡的菜式,实在令人感动。但这地方也有讨厌鬼,埃米利安神父——据说他热爱音乐,但我认为他比起赞美诗,更爱自己的面子——他非得拉着我唱歌,我只好小声地篡改歌词,让他舔舔我的屁股,当然,没让他听清,这简直太好玩了,爸爸,您该看看堂妹笑得有多开心!
您的,沃尔夫冈。
莫扎特离开萨尔茨堡已有将近两个月,萨尔茨堡彻底进入了冬天,几天前,盐堡下了第一场雪。科洛雷多大主教直到下雪才点起壁炉,书房中火堆噼啪作响,倘若你走进了瞧,就能见到他的书桌上摆着一沓新的乐谱——以他的权力想要拿到莫扎特的新作品并不困难,他只消坐在书房里随意地发话,第二天就能看到桌上出现一堆整理完毕的牛皮纸。他并未急着翻阅那些曲谱,而是站起身,看向窗外。这场初雪持续的时间很短,还没等到第二天的凌晨就停止了,到中午时分,雪已经全部化完,街道上只是显得有些许泥泞,根本看不出曾经下雪的痕迹。正如人们对于莫扎特的记忆,一个音乐家的出走能作为人们多久的谈资?在一个天才真正地用死亡震惊所有人之前,这个世界是不会珍视他的,这是亘古至今的道理。
亲爱的爸爸:
您写了那么多封信来要我离开奥格斯堡,我想让您知道,我在三天前已经到达了曼海姆。这里的氛围多么自由!和萨尔茨堡一点也不一样——萨尔茨堡让我感到些许窒息!不说这个了,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曼海姆的弗里多林·韦伯?不过我想您应该和他没有多少交集,他只在宫廷的歌剧团里面干些抄写乐谱的杂活,薪水少得可怜,要养活他的一大家子实在不太容易——他有四个女儿!我结识他的缘由在于曼海姆的乐队指挥克里斯蒂安·卡纳比希带我去找他拿演出当天需要用的乐谱,那简直令我震惊!您能想象吗?他们一家人拥挤地活在一间小小的三居室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体面的家具,他的太太是个十足的野蛮人,说话像狮子叫。他的女儿们真是非常不幸的,阿洛伊西亚——他的二女儿,为我演唱了我写的《德·阿西米斯咏叹调》——就是在前几封信中寄给您的那一版。她所唱的每一个乐句都是那样完美而准确!我想引荐她去更好的歌剧团,韦伯先生找我借钱,我并没有动您的积蓄,而是将最近一部咏叹调的稿费借给了他——虽然我有预感,韦伯先生绝不会还我这笔钱。希望您能谅解我做的这些,他们家的境遇实在触动我极深。
您的,沃尔夫冈。
无论他在信中怎样地为韦伯一家开脱,莫扎特去他家造访的经历却决不能称之为愉快。上一辈子的时候他还觉得韦伯家的人亲切又和蔼,这辈子却已经明白过来他的父亲说得对,世界上多得是毒蛇和豺狼。他几乎觉得韦伯家的凳子会咬人,阿洛伊西亚仅仅16岁,却已经在母亲的熏陶之下学会了用自己的歌声和容貌作为谈判桌上的把柄。她生性聪颖,性格活泼,知道自己哪里最迷人。她的母亲几乎是想方设法地想把两个人捏在一起,不由让人觉得,哪怕今天站在这里的人不是莫扎特,而是其他的什么稍有些名气或是权利的人,甚至是小有积蓄的人,韦伯夫人也会这样极力地撮合她的女儿和那个人。这位年长的夫人并不是很在乎世俗的眼光和看法,她是那种只要看到一根绳子就会想着使劲往上爬的人,哪怕把这根绳子拽断也在所不惜——先爬了再说嘛,只要能上去一寸都是好的!
但比起这一切,莫扎特更怕见到一个人,好在她在他做客的这段时间中并没有出现。记忆里,康斯坦斯在家的时候总是很忙的。上辈子他第一次造访韦伯家的时候,几乎对她没有任何印象,做家务的人总是埋没在灰色的背景里,纵使整天忙碌也被忽视。他坐立不安,感觉自己待的时间实在太久,但韦伯夫人依旧滔滔不绝。终于熬过五点,到了晚饭时间,莫扎特起身告辞,韦伯夫人甚至想留他吃晚饭,但能吃的东西又有多少?这不过也是一种唤起他同情心的好手段罢了。
莫扎特走出韦伯家的房门,靠在墙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的母亲牵住他的手。当莫扎特正倚在楼上向下看的时候,小楼的拐角处传来了一声问好,那声音太过熟悉,让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如同被一道雷劈中。母亲拽了拽他,示意他往楼下看,多么巧合,几乎像个真实的恐怖故事!两个他最对不起的女性出现在同一个场景中,若是南奈尔也在这里,莫扎特甚至怀疑自己脚下会裂开一道直达地狱的大缝。
“您好,大音乐家!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我听母亲介绍了您,”康斯坦斯·韦伯从拐角处转过来,仰着脸朝他亲切地微笑道,她穿着靴子,半截陷在泥里,神情愉快地和莫扎特打招呼,“真是好长的名字!欢迎来到我们家,但您现在好像要离开了?实在对不起!如您所见,我太忙啦,下午没能来和您打招呼,请您不要见怪。”
她在繁忙的家务活中短暂地停了一会儿,远处就传来了母亲的叱骂。大女儿嫁了出去,二女儿会唱歌能赚到钱,歌唱家的形象必须体面,不能让家务活把柔软的双手弄得千疮百孔;排行最小的女儿还没成年,在琐事上的作用还不如一块板,只好千娇百宠地被捧在母亲的手心里面,于是所有的家务劳动全堆到了康斯坦斯·韦伯的身上,无论怎么干也听不到一句好话。她把一头红色的头发全部铰了,剪得短短的。母亲威胁着要狠狠地打她的手心,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很快地抱着脏衣桶从莫扎特面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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