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去了，窗外的小河道仿佛冻成了一块浑浊的碧玉，不拨弄都看不见涟漪。破旧的院子紧紧锁着门，不叫任何人窥见其中的落叶琐事。

唐人杰被绑在床上，整整三天了。

每天都是那个哑巴一样的人，来给他喂饭，他尝试过喊他叫他，甚至是求他，都无济于事，他仿佛铁了心一般要把自己困在床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得。

这日子都快发霉了。

唐人杰越无聊，脑子里那个人就越鲜活，消磨时间，时间也消磨着他，在他脑子里画画，一笔一划，人物就慢慢的显露出来……他胸口起伏里，心里那个人也在呼吸中。

尖皮鞋，黑裤，白衬衫，湿哒哒的刘海垂在额上，露出双好看的眼睛…

唐人杰气的换了一个姿势睡。

他怀疑江南浪子是不是给他种了蛊，天天脑子一空下来就是他。

他也实在说不清楚，他对江南浪子的感情是什么。是恨吗？他恨不得杀了他，但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他不能杀他，又强烈的恨着他，这恨里又有爱，不掺杂一丝虚伪的男儿爱意。种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激烈的冲撞着他的心，一股气淤积在胸口，压的他喘不过气了。

敲门声传来。

唐人杰如释重负的开口：“请进！”

那人沉默的走进来，还带进来一股饭菜香。他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香味，熏的唐人杰差点没发昏，那香味仿佛是他在栀子花丛里躺了一天一般浓郁而让人窒息。

“先生这是从哪里回来？胭脂铺，还是胭脂楼？”唐人杰哑然发笑。

那人不说话，沉默着递给他一碗粥。

唐人杰感觉到碗放到自己手心，愣住了，难道他得罪了先生，先生不肯给他喂饭了。

“咳！”

唐人杰碗还没端稳，那人转过去，昏天暗地的咳了起来，恨不得把肺咳出来一般，吓的唐人杰丢了饭碗，连忙去扶他。一把把他拉到床边。

那人却似软骨头一般，倒在了他怀里。有什么东西滴落到唐人杰的胸膛上，发烫发热，带着熟悉的铁锈味。

不宽不窄的肩膀，精瘦的腰，还有他手上那些刀疤…

唐人杰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颤抖着手，摸上那人的脸，被一双冰冷的手勉强挡住。

“你怎么了？”唐人杰强忍着翻涌的复杂感情。

那人摇摇头，就要强硬着起来，脸忽然被人捏住，唐人杰的脸放大在眼前，他的表情极为古怪，说不出来是冷笑还是真笑：

“往日你只要一只手就能拦住人杰，今日你两只手都拦不住。先生，您受伤了。让我替您看看吧。”

怀里那人挣扎起来，一把推开他，唐人杰纹丝不动。

“先生您别挣扎。”

唐人杰的双手被缠缚着，只能狠狠的把他搂抱在怀里，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呼吸间都是缠绵。心跳的越来越快，最终达到了共同的巅峰的频率。

那种熟悉的预感越发明显，几乎是呼之欲出。

“江南浪子。”

几乎是脱口而出，两个人都愣住了。那人不以为意的别过头，被唐人杰倔强的扳正过来，唐人杰咬牙切齿：

“你没死。”

那人不说话。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瞒天过海？骗得过我吗？我早就知道你是江南浪子了，我不过想看看，你玩的什么把戏，这么多天了，你觉得我还不能认出来你吗？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喘着气。

“你是个懦夫！你怕什么！你怕我看见！怕我看见你杀了你，是不是！你这个懦夫！以前杀人不敢光明正大！现在，救了人不敢承认，你怕什么，江南浪子！你说话啊！”

“知道我要杀你！你就不要救了，你救了我就不要遮遮掩掩，我敬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江南浪子！”

“你说话啊！江南浪子！你不是哑巴，我不是盲人！”

唐人杰说的越发激动，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江南浪子身上，江南浪子毫无招架之力，被压的喘不过气了。却还是不张嘴。唐人杰又急又气，双手压住他的胳膊，一下子咬在了江南浪子的肩膀上。

“唔！”

他终于痛叫出身。

唐人杰咬的满嘴鲜血，他终于找到了让他发声，也是折磨他的方法，他越发的狠：“你说不说话！”

回答他的，是无止境的咳嗽。咳的没完没了，仿佛要把心咳出来给他看似的，他咳嗽一下，瘦弱的身子就剧烈的颤抖一下，带着唐人杰的心就狠狠的揪一下。

“你说话啊！”

唐人杰急到深处，眼罩都湿了一片。

江南浪子没有说话，只是抬头，轻轻的，用湿哒哒的刘海碰了下他的额头。

好像是妥协的回应了一般，就瘫倒了回去。

唐人杰整个人僵住了。

忽然他发了狠，猛的一拳砸在床上，扯断了捆住自己的绸带，床板都砸凹下去两寸。江南浪子耷拉着的头发都被拳风吓的直了些。

他附身到江南浪子耳边，咬牙切齿：

“江南浪子，你欠我的，你永远都还不了，这辈子，你别想和我两清！”

那人听见，咳嗽声慢慢消了，他颤巍巍抬手，轻轻摸了摸眼罩，触到那湿润的一片，忽然一笑。

随机他的手耷拉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浪子…”

唐人杰只感觉天塌地陷一般，猛的放了手，莫名的慌张叫他四肢僵硬，松开了对江南浪子的桎栲。在花香味的深处，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来，仿佛午夜花开，侵扰着他的呼吸。着血腥的香味里，江南浪子的气息慢慢的淡了。

他忽然心慌了。

*

“这位先生您息怒，江南先生刚刚从土匪窝回来，浑身都是血，急匆匆的脱了衣裳喷了香水就来给您送饭了，您有什么恩怨…您…等他醒了再说…千万不要冲动。”

小六子小心翼翼的措辞，他大气都不敢喘，看着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英俊男人。男人手里一把锋利的刀，他认得，那是江南先生的袖里刀。

“去请大夫。”

唐人杰眼盯着染血的刀锋，眼神比刀光还寒。

“哎？”

“我说去请大夫！”唐人杰瞪着眼，一刀插到床头柜上，柜子可怜的摇晃几下，吱呀一声吐出来抽屉，抖落一地的银元。

“是是是…”

小六子吓的拔腿就跑。

人走后，唐人杰的煞气一瞬间泄了，他低下头来，看着床上的人。

江南浪子。

他的发梢都是血，把枕头染成桃花垫。他穿着白衬衫黑马甲，越发显得消瘦万分，这是那人他们联手时间的打扮，今日去找土匪，也是这身，每次他穿这身都会受伤。

都会为他受伤。

唐人杰拨开衣裳，触目惊心的伤痕。

一刀，两刀，三刀，深深的刻在他身上，伤口还在呼吸，浮动着里面的肉。

真是他今天受的伤。

平摊的胸膛向下，是碗大的一口旧伤疤。唐人杰看着，就感觉呼吸已经开始痛了。

那伤疤怎么来的，他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他在脑海里想过无数次要怎么报复他，怎么对待他，怎么鞭挞他，怎么羞辱他。

但是当江南浪子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想了。

他只想要他好好的活着。

是，他恨江南浪子，但着和他想要他活着，并不相抵触。

唐人杰并不恐惧死亡，甚至在他和江南浪子并肩而战赴死的那一刻，还是兴奋的，他们在死亡中挣扎，在血泊里翻滚，在泥水里跳舞，那是种至高无上的快乐。

但是这一刻，他恐惧了。

他害怕江南浪子死，他真的害怕，从身到心，都散发着恐惧，他不能容忍江南浪子死在他怀里。

或者说他不能容忍两个人，不能死在一起。

“要不一起死，要不一起活，没有你先死的道理…江南浪子，你听好了，活下来，活下来，我去给你报仇…”

唐人杰浑浑噩噩的抬手，擦去江南浪子眼角的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反而自己沾了一手血污。

索性不擦了，他捧起江南浪子的手，一字一字的开口，生怕他听不见，或者听漏了一个字：

“你记着江南浪子！是，你欠我的，你永远都还不了。但是我告诉你，我欠你的，我也永远还不了，这辈子，我跟你，你跟我，永远别想两清的！”

唐人杰低着头，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话，他紧紧的攥住江南浪子冰冷的手，放在额头上，紧紧的贴着，把那可怜的一点点温暖传给他。

*

小六子带着大夫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江南浪子昏睡在床上，青年坐在床前闭着眼，他们紧紧的扣着手，十指相扣，各自安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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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