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博番外(一)
车库的灯光在晚风中摇晃,投下不稳定的阴影。兰博将最后一把扳手挂上工具板,动作比必要的慢。从下午情绪失控与她发生争执,他就一直在整理这个杂乱的车库——蜜儿父亲的遗物,多年未动的罐头油漆,生锈的摩托车零件。现在一切都井然有序,就像他过去的行军包。
太有序了。就像那时临行前的检查。
兰博站在车库门口,望着房子里的灯光。厨房窗户映出那姑娘忙碌的身影,偶尔闪过麦克斯的小脑袋。一个普通的周六傍晚,平凡得让人隐痛。
睡袋已经卷好,背包在工具架后面。只需要十分钟,他就能消失在夜色中,像过去特种部队里无数次做的那样。没有告别,只有身后扬起的尘土。
蜜儿和麦克斯,他们会安全。过不了多久,繁杂的生活就会让他们忘记曾经有个流浪退伍兵经过。
【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关掉车库的灯,像强迫症患者那样打开背囊又检查了一次。睡袋卷得密不透风,防水布折叠成整齐的方块,仅剩的盐巴和压缩饼干密封在最里层。那把陪伴他多年的匕首插在靴侧,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熟悉的安定。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物品,动作精准无声,如同执行一场静默的渗透任务——任务是撤离,目标是无人知晓的远地。
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反手合拢车库门。外面飞扬着雪花,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带着松针和冻土的气息。
就不该在这个时候种醡浆草,等不到明天,那些草就会全部冻死。
也许明天可以种点活的些的木本植物。他想。
然后被自己这个无意识的念头吓了一跳。
【没有明天。】
有些温暖的碎片被强行从脑海中剥离。他需要的只有旷野的风声、冰封的溪流和足以吞噬一切思绪的绝对寂静。
今天争吵时,他明显看见了那女孩的恐惧,更重要的是,他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他自己的恐惧。
兰博向着镇外走去,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疲惫袭来,他才决定在公路边的山脚下休息。
除了风刮过树梢的呜咽和愈下愈密的雪花,这里什么也没有。他裹紧睡袋,闭上眼睛。
寒冷使噩梦如期而至。
不再是模糊的恐惧,而是清晰到令人窒息的血腥画卷。热带雨林,粘稠湿热的空气带着腐烂和硝烟的味道。
乔伊就在他旁边几米远的地方走着,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他说,嘿,乔尼,你看见我的腿了吗?下一秒——
“砰!”
不是枪响,是远处一棵巨树不堪积雪重负,粗壮的枝桠猛然断裂,砸落在地,发出沉闷如炮击般的巨响。
兰博的身体在睡袋里瞬间弹起!心脏像战鼓般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腔。凌晨车灯经过摇曳的光线在他眼中扭曲成曳光弹的轨迹,那树枝断裂的巨响在他被噩梦扭曲的感知里,就是夺命的□□的呼啸。
“隐蔽——!!!”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冲破了他的喉咙,在山间激起层层回音。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赤红着双眼,本能地翻滚出睡袋,右手闪电般拔出靴侧的匕首!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闪着寒光,被他死死攥在掌心。
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蒙蒙亮的周围,每一个晃动的树影都是致命的威胁。汗水浸透了他的T恤,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乔伊……丹弗……德尔玛!” 他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混乱。过了足足十几分钟,那疯狂的心跳和扭曲的视野才像退潮般缓缓平息。只有风雪和面前沉寂的小山。没有战友,没有对手,只有他自己,和他手中那把对着空气、徒劳地准备搏杀的匕首。
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自我厌弃如冰冷的雪水将他淹没。他颓然松开手,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岩石上。他蜷缩回睡袋,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我理解那种失控的恐惧,我们可以……】
一担忧的眼睛突兀地闯入脑海,随即被他粗暴地驱散。
“我们可以”什么?
她当时想说什么?
她帮不了我。
没人能帮我。
他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睡袋纤维里。
三天后,他深入了山岭的腹地。这里人迹罕至,只有呼啸的寒风和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冷杉林。他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穴作为营地,用枯枝和苔藓做了个简陋的庇护所。狩猎很顺利,一只肥硕的野兔成了他的晚餐。篝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在岩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夜晚降临,死寂笼罩了山林。
他决定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让这冰封的山林彻底冻结他那些不合时宜的软弱和留恋。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流逝。圣诞节前夕,酝酿已久的暴风雪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像白色的巨浪般席卷了整个山岭。气温急剧下降,积雪迅速没过小腿,并且还在不断增厚。
兰博的岩穴营地很快被积雪半封住入口。他储备的干柴即将耗尽。就在他评估着是否需要冒险在暴风雪中转移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子蜂鸣声穿透了狂风的呼啸,传入他敏锐的耳中。
他听出是求救信号。
而且就在附近。
所有个人的情绪瞬间被压到最底层。他像一头嗅到猎物的雪豹,迅速而无声地行动起来。抓住背囊,抽出那把匕首插回靴侧,用一块防水布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他侧耳仔细分辨着蜂鸣声的方向,顶着几乎要将他掀翻的狂风和扑面而来的、刀割般的雪片,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了白茫茫的冰寒之地。
搜寻比预想的艰难。蜂鸣声时断时续。依靠着对地形超乎常人的记忆和追踪野兽般的本能,兰博在积雪中跋涉了半个小时。终于在一处被雪崩掩埋了大半的陡坡下发现了目标。
一个穿着橘红色护林员外套的男人,下半身几乎完全被崩塌的雪块掩埋,只有上半身露在外面,倚靠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脸色青紫,嘴唇冻得乌黑,意识已经模糊。他的对讲机掉在雪地上,指示灯微弱地闪烁着,发出断续的蜂鸣。他身旁散落着断裂的滑雪板和登山杖。
兰博迅速扫视环境,判断没有二次雪崩风险后,立刻走了过去。他先探了探护林员的颈动脉,极其微弱。体温很低。
他用匕首割开缠绕在护林员腿上、加重了掩埋的滑雪固定器和部分衣物。他双手插入冰冷的雪块,用力地将护林员从雪堆里拖拽出来。
“坚持住。” 他说,然而声音已被狂风吹散。
他脱下自己相对干燥厚实的风衣,裹在护林员几乎冻僵的身上,从背囊里抽出大张防水布将护林员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留下口鼻呼吸。伞绳捆扎固定,做成一个简易的雪橇拖斗。
没有时间生火取暖。
必须得找个医生,否则这家伙即使不冻死,也会因为碎裂的腿骨而完蛋。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将伞绳制成的拖绳套在自己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充满雪沫的空气,然后弓起身躯,拖着沉重的“雪橇”朝着山下假日镇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护林员在颠簸中恢复了一丝意识,发出痛苦的呻吟。兰博没有停下,继续稳步向前,在寒风中蒸腾起白色的汗气。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体力濒临极限时,风势似乎小了一些,前方隐约出现了熟悉的、被积雪覆盖的伐木道路轮廓。而就在道路尽头,几束刺眼的车灯穿透雪幕,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和人声的喧哗——威尔·提瑟正带着人,开着加装了防滑链的皮卡和一辆小型铲雪车准备冒险进山救人。
当他们看到暴风雪中,有人拖着一个橘红色的包裹走出雪幕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的老天!” 米屈惊呼出声。
威尔警长第一个反应过来,跳下车冲了过去:“兰博?!”
兰博没有回答,他的体力几乎耗尽。将肩上的绳索卸下,指了指地上被防水布包裹的护林员:“这人粉碎性骨折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冲上去。有人小心翼翼解开防水布,露出护林员青紫但仍有呼吸的脸,有人赶紧拿来保暖毯和热水,将护林员搬上车往医院送去。
威尔则来到兰博面前,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冰雪覆盖、狼狈不堪却完成了不可思议救援的男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你…” 威尔张了张嘴,似乎有无数问题想问——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找到他的?你怎么把他带出来的?
但最终,他只是脱下自己的厚警用大衣,披在兰博冰冷的肩膀上。“谢谢你,小子。”
兰博没有拒绝那件带着警长体温的大衣。他抬起头,越过忙碌的人群和闪烁的车灯,目光投向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假日镇的方向。
“需要我载你一程,对吧。”威尔打开车门,将这快要冻成冰雕的年轻人推了进去,准备将他带回他一周前曾拼死逃离、此刻却又无法真正割舍的地方。
这玩意儿写给童年时的我。爱你,可怜的小黑猪。[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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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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