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26

外界的风风雨雨没有传到亚子的耳朵里,因为夏天很快又来了。

今年的横滨异常闷热。值得高兴的是,亚子的新出租屋有个还能用的风扇,没上班的时候,她就抱着它24小时对着敞开的领口吹。

屋里整洁得不像住了个人,没有她多少生活痕迹,和之前在涩谷的出租屋完全不一样——那个房子堆的都是艾玛给她买的小饰品以及场地送的礼物,而这个就是标准的样板房,说不定在村田交给她的时候,还有甲醛没散干净——因为她老是觉得喉咙痛。

杀千刀的资本主义,让癌症患者住甲醛房。

待在屋外像蒸笼,待在屋里三天被拷打九回,亚子再好的脾气也念头不通达了。没办法,只能减少任务频次,努力活动不怎么灵光的脑筋,借助黑色势力到处寻找另一只恶魔的踪迹。

恶魔,恶魔……在哪里呢?

又去外面白跑一天的亚子依旧什么都没找到,回家后看到连空调都没有的房间,更是觉得这辈子都完了。

她躺在地上,依靠温热的木制地板加速散热。等到全身汗气散尽后才爬起来准备吃晚饭,习以为常地忽视了脑海深处的催促。

可惜这次恶魔是真生气了。

她正常迈步向前左腿抬至半空时,脚踝处却像有只手似的猛地扯着她重心一歪,狠狠摔倒在地。

这大概也算一种警告。

她的额头大力磕上柜子边角,简陋的抽屉立刻散架,倒翻出来,零零散散的小物件撒了一地。

亚子晕了好一会,才撑着爬起来。血哗啦哗啦淌,地面被涂抹成一副红色的山水画。

画里滚落着螺丝钉,几只没墨的笔,还有三颗弹珠和一封皱巴巴的信。

信封上没有字,右下角被血浸湿。亚子伸手去拿……当啷一声,一枚游戏币咕噜咕噜滚到她面前,粗糙的面闪着暗淡银光。

少年院这种地方,一向和当地□□关系不错,毕竟是预备役人才培育所。

杀人、抢劫、放火、贩毒、□□……犯下这些罪行的家伙因为年龄逃脱死刑的惩罚,在人生这场游戏里得到一张转换牌,一次读档重来的机会。

所以在她走出松叶的会社门口,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黑川伊佐那时,亚子并不惊讶。

“准备去废物利用了吗?”

“我可没这么想过。”

伊佐那总是很熟悉场地那个圈子的事,却从不承认。

他在谈论到这些人时表现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就像现在这样——紧皱眉头,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手指不自觉摩挲下巴,陷入回忆中。

亚子不想知道他的心路历程——同情别人倒霉一辈子,她从辍学那天起就决定,凡事之前先同情同情自己。

但伊佐那执着地一路尾随至少年院。然后两人一起沉默着站在树荫下,看着远处高大的墙挡住视线。

“……”

“……”

一分钟、

五分钟、

……

十分钟后。

“你鞋底有胶水?”

伊佐那终于忍不住开口。他脸上的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得像瀑布。往旁边一看,东山亚子同样热得脸通红,可硬生生忍得住。

神经病啊。

“……接下来要做什么?”

扭捏半天,亚子小声问道。

“……”

在少年院探监其实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

首先就是资格。探监的双方必须具有亲属关系,必要时还需要出示相关关系证明等文件,满足资格后,才能进行官方的登记和时间预约,支付费用。

最后,等到以上都搞定,才可以在规定时间内进行探视。

伊佐那进监狱时没人来探过监。

他的父亲早就死了,叫了几年妈妈的女人其实连养母也算不上,就连自以为的哥哥也并没有任何世俗承认的血缘关系。理所当然不会有任何人有资格来看他。

他记得室友被通知有人找时脸上的表情,也记得他们走进走出会客室的表情。一开始还是有过期待的,可是后来那点微弱的期待也没了。

假的就是假的。它不因人的意志转移,并不会在期待的下一秒就变成真实。

这是黑川伊佐那很早前就意识到的真理。

所以他不恨真一郎与自己从一开始没有血缘,但他无法接受佐野真一郎对这个谎言心知肚明,却放任自己去将他当做兄长讨好。

他也有自尊。

他无法释怀。

伊佐那三言两语把流程讲给了东山亚子,他甚至没费多少力气就从记忆里扒出这套流程,说来也奇怪。

于是现在轮到她皱着眉头,一脸嫌麻烦地点头。

“……你来之前都不做功课?”

伊佐那无语吐槽。

亚子小声哼了一声,摸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随后犹豫走向大门。

“佐藤?”

她已经拉上了口罩,听到这里时望过来。伊佐那只看到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随后就被里面匆匆跑出的人迎进去。

两人被一路带到房间。

貌似是管理层之一的中年人说五分钟后他们等待的人就会来。亚子低着脑袋点点头,权当回应。

会客室有空调。凉爽的室内很快冲散两人身上残存的暑气。屋里没窗户。亚子一来占据靠门的隐蔽角落,伊佐那就大刀阔斧坐在沙发上,双臂摊开,冷风吹得他银白色发丝飞舞。

他一进门就发现这个会客室根本不是和犯人见面的房间。

屋里沙发、绿植齐全,电视上取代频道的是无数方格画面。每个小格人影攒动,像无数爬行的蚂蚁。伊佐那定睛一看,其中一格被亚子放大到占满屏幕——惨白的瓷砖,浑浊的隔板和两个穷酸的小板凳,那边才是少年院标准的探监室。

他们这里放的是实时监控。

黑白的画面在装潢温馨的室内看起来格格不入,随后直播里探监室的门缓缓打开,一个剃着寸头的男孩走了进来。

他开门姿势是那么迫不及待,但当看到隔板对面并无人影时,那捎带急切的脚步就变得迟疑起来。本人未曾察觉到的期待在高清的监控画面下无所遁形,直到随着四处张望的动作渐渐消逝,替换成被愚弄的愤怒。

“喂?人呢?”

羽宫一虎回身对着守在门口的人抱怨。

他嘴皮干裂,脸颊瘦削,头发被剃得东长西短,只有短短一节看起来毛毛躁躁,整个人憔悴又疲惫。

意料之中没有任何人回答。

警卫们视若无睹,将他当做空气、尘埃、地面蠕动的蝼蚁,没有任何想要给他解答的意思。

这却比任何羞辱都来得过分。期待落空的失落与被无视的恼怒化作燃料,顺着脊梁骨烧到他混沌的大脑。羽宫一虎猛地上前几步,伴随着嘴里提高的音量,伸手便想推人。

他走了一步烂棋。

青少年认识世界的方式往往是以自我出发。他们面对新事物时,一般是按照自己以往对待旧事物的经验或是父母的以身作则来进行认知与接触。

羽宫一虎第一次进少年院。

他过往的经历没有这一部分的应对措施,失格的父母也没能教导他正确的方式来对待他人。

所以即使到现在,他仍旧心存侥幸,还以为这是一次服软后就可以被轻轻放过的小错,道歉后就会被原谅的约定俗成。

故而愚蠢、天真、不知天高地厚。

理所当然地,在他出手后,就被迅速按倒在地。

羽宫一虎的视线一瞬间变成了天花板——泛黄的腻子墙,刺眼的白炽灯。灯壁落满灰尘,蜘蛛在上面结网,墙皮被水汽泡胀,晾干后分层,拱起,像一颗巨大的水痘。

人生彻底改变时,往往是悄无声息的。

这个操蛋的世界。

这一场默剧完整地传到了亚子和伊佐那面前的大屏幕上。

但两人明显对这一幕兴致缺缺。

伊佐那换了个坐姿,手撑下巴,打个哈欠。隔着全副武装的黑色口罩,亚子脸色丝毫未变。在这出剧目上演的**片段,她突然微微侧头,余光望向门口。下一秒,敲门声传来,得到准许后,那之前出门接待他们的中年人恭谨地走了进来。

他也并没有为这一幕惊讶,不如说,这出擅自安排好的剧目正是他惯常的讨好手段。在少年院里,有门路找上门的非亲属一般有两种可能,寻仇或者访友。按照两人进门的态度,不难看出他们并没有多少对那个少年的关心,那么就只能是另一种可能了。

结果看来也没有问题。但现在坐在这的两人却也并未勃然大怒或者喜笑颜开。一时间,明明是最该发表意见的时刻,三人却同时保持了沉默。

伊佐那至少做了些反馈——他靠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看起来更惬意了。

亚子也并没有为这一幕提供任何情绪。

她只是观察着许久未见的羽宫一虎。

他瘦了许多,几乎脱相。剃短的寸头把他整张脸全数暴露出来,还有一双漆黑混沌的眼睛——无数纷杂的黑色丝线缠绕成一团,在那诡异的黑黄色瞳仁里转动,纠缠,扭曲,就像破碎的年轮。

他费力地用双手护住头部,偶尔发出一声痛呼,最终沉默着接受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暴行。

他身上被恶魔种下的种子已经马上要成熟了。

亚子想。

那个最开始逃窜到这个世界,并与佐野真一郎做了交易,附身在他身上的恶魔并非傻子。早在那个天真的人类走投无路地点头同意时,他就钻着契约的漏洞,顺利掌控了那人类的皮囊,压制了他的思想。

屑恶魔可不是圣诞老人,爱心泛滥且不求回报。祂借助佐野真一郎的身份之便,在周围的人身上种下自己的种子,压制他们的思想,吸取他们的生命力,填补祂身上被恶魔猎人造成与时空穿梭时所受的伤。种子成熟后,被吸干的人就会变成祂的傀儡,任其摆布,化为母体继续向外传播种子,堪称完美的废物利用循环。

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那颗种子狂热地吸取着羽宫一虎的生命力,鼓动着他的负面情绪,再推动他的灵魂朝着更深处堕落下去——看来恶魔现在还活着,并且需要大量的力量进补。

坏消息是,祂比蟑螂还能躲,而她目前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追踪手段。

思绪流转间,亚子最终收敛心神,从兜里掏出一封沾染褐色污渍,稍稍泛黄的信,递到中年人手里。

“请把这封信交给他。”

或许佐野真一郎的死也不该全部怪罪到羽宫一虎身上。

人得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是他自己做了交易,自己下手杀人,自己将命都拿来支付代价。身上被种下种子的羽宫一虎只是恰好在那天夜里被支配,被借助作为恶魔的傀儡,成为了最好的行刑人,没有他,也会有别人。

他可有可无,并不特殊。

命运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但至少在彻底沦为没有意识的傀儡之前,羽宫一虎还能作为人活一段时间。

真幸运啊。

中年人双手捧着信很快退出去。

几分钟后,屏幕的监控画面,熟悉的中年人踏进会面室,将那封信塞到羽宫一虎溅满血的手心里。

看到这里,亚子站起身往外走去。伊佐那紧随其后。

“……你不去见一见他?”

“不用了,我可不想听丧家之犬的狂吠。”

那干嘛跟着跑过来,又不是刷运动步数……真搞不懂伊佐那。

亚子腹诽。

他们走出会客室,走出走廊,走出少年院的大门。

亚子落后对方半步。

“黑川君以前也在这里面待过吗?”

伊佐那往后瞥一眼,看到亚子隐隐绰绰,藏在帽子下带着水汽的眼睛。剥离所有五官后,她那双漂亮的瞳仁在过长的刘海里发亮,平静且毫无波澜,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软弱。如果不是伊佐那事先见到过她的真面目,现在大概也只会觉得她是个阴沉且瘦弱的变态男杀手吧。

怪不得那群人到现在都不清楚东山亚子的真面目。

“嗯。”

“在那里面的生活有趣吗?”

“不。很无聊。无聊又枯燥。让人不想再去第二次。”

“那不是就和现在一样了嘛。”

亚子惊讶道。随后两眼一弯,赤红的亮点在她湿润的眼珠中如同一尾游鱼一般转了一圈。

“黑川君好幸福啊……”

她笑了。

隔着厚厚的口罩露出了一个浸泡在夕阳里的笑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如既往,与刚刚在监控里看到羽宫一虎被打断三根肋骨,倒在地面像狗一样接受施舍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伊佐那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笑容,半晌转过身去。

“可怕。”

“诶?”

会若无其事把很可怕的事情当做日常,这点会尤其让人恐怖。

伊佐那好感度↑(微弱)警戒↑↑↑(飙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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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chapter26

[电锯人+东卍]请不要对你的杀手朋友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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