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裂痕

距离公园长椅那次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早川秋试图将那个女孩和她那些荒谬的言论彻底抛在脑后,将自己重新埋入繁重的任务和与电次、帕瓦吵闹的日常中。然而,那份被强行植入脑海的怀疑,如同潜伏的病灶,在不经意间便会隐隐作痛。右眼中的未来恶魔似乎看穿了他心底的混乱,在阴暗处呵呵冷笑。

就在他几乎要成功说服自己那一切只是幻觉时,那个身影再次不期而至。

他刚结束一个简单的区域巡查,正走在返回公寓的路上,就在街角的自动贩卖机旁看到了她——那个女孩。她正弯腰取出罐装咖啡,听到他的脚步声,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之前的愤怒,也没有后来的绝望,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

“……烦人的家伙,你还活着啊。”她先开了口,语气干巴巴的,听不出是庆幸还是讽刺。

早川秋停下脚步,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莫名一紧。“几天没见,还是这么嘴欠。”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冷淡,“怎么,这次又想干什么?”

“没什么事。”女孩拉开咖啡拉环,喝了一口,视线飘向别处,“再见。”

她说着就要走,那种彻底划清界限的态度让早川秋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

“等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住了她,声音比预想中急促了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女孩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你说什么?”

早川秋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平静的湖面下找出些什么。“别装了。”他的声音压低,带着审视的意味,“你来找我肯定是有原因的。几天前你让我去调查玛奇玛,现在又突然出现,还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怀疑你的目的。”

“目的?”女孩终于正眼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我有没有目的,现在还重要吗?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根本就不愿意怀疑玛奇玛,不是吗?”

她的直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轻易剖开了早川秋试图维持的镇定。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无法反驳这一点。他确实……不愿意。

“……抱歉。”这个词艰难地从他口中吐出,他移开视线,声音低沉下去。一股莫名的烦躁与自我厌恶在他胸腔里搅动。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似乎知道一些关于玛奇玛小姐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可能会对我产生影响。”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犹豫和挣扎,尽管这挣扎更多地是为了维护自己内心那座以“复仇”为唯一目的而搭建起来的、脆弱的建筑。

他不敢深究,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玛奇玛小姐给予的道路和目标,是他复仇的唯一坐标;他对她那不容置疑的信任,更是他能一步步走下去、不至于在仇恨中彻底迷失的基石。如果连这基石都开始动摇……

“不想知道?”女孩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又最可悲的话,“不知道就万事大吉了吗?把头埋进沙子里,危险就不存在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你不想怀疑玛奇玛,不就是因为她是你所谓的‘救命恩人’吗?!可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救你的吗?!具体的细节,哪怕一个画面?!”

早川秋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微微发白。那段记忆……依旧是模糊的温暖光辉,具体的过程如同被水浸过的墨迹,一片混沌。

看着他明显动摇的神色,女孩像是终于抓住了最终的证据,语气变得又快又急,如同连珠炮般轰击着他摇摇欲坠的防线:

“你不记得!电次也不记得!其他人呢?他们记得吗?你们公安里所有认识玛奇玛、口口声声说她救了他们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他们谁能说清楚玛奇玛到底是怎么把他们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全都是一笔糊涂账!这正常吗?!一个两个是巧合,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巧合吗?!”

早川秋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震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公安内部的人员情况?!这种远超一个普通女孩所能知悉范围的信息,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了他。

“你……”他猛地盯住她,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充满了警惕和难以置信,“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到底是怎么……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面对他凌厉的质问,女孩脸上的激动和愤怒却像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近乎解脱般的平静和疲惫。她看着早川秋,看着这个被困在忠诚与怀疑夹缝中的男人,仿佛在看一个注定无法被唤醒的梦中人。

她轻轻地,几乎是用一种叹息般的语气,说出了那个她早已知道不会被相信,却也是唯一的真相:

“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没有激起早川秋预想中的更多震惊或追问,反而换来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嘲讽和彻底不信任的冷笑。

“呵。”早川秋扯了扯嘴角,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疏离,“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为了圆谎而编造出更加荒谬故事的骗子。所有的动摇、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过于离奇的“真相”给冲淡了。他宁愿相信她是别有用心,或者精神失常,也无法接受这种超越他理解范畴的解释。

女孩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冷笑,最后一点微弱的期望也彻底熄灭了。她不再愤怒,也不再试图解释。

“那你就去相信你的玛奇玛吧。”她轻声说,重复了那句诀别的话语,然后不再看他一眼,握着那罐冰冷的咖啡,转身,汇入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这一次,早川秋没有再去追。

他站在原地,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被愚弄的愤怒,有无法验证的疑虑,也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空落感。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又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他强迫自己相信这一点。

然而,那句“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连同之前所有关于名字、认知、集体失忆的指控,却像无法驱散的幽灵,在他心底最深处,悄然扎根。

--

公寓里弥漫着咖喱的香气。早川秋刚把炖得烂熟的牛肉和胡萝卜盛进盘子,电次和帕瓦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到餐桌旁,为了一块最大的肉吵得不可开交。

“那是我的肉!”

“是老子先看到的!笨蛋电次!”

早川秋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出声制止,放在茶几上的行动电话却突兀地响了起来。特殊的铃声让他神色一凝——是玛奇玛小姐的专线。

他立刻放下锅铲,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恭敬:“喂,玛奇玛小姐,有什么任务吗?”

听筒里传来玛奇玛一如既往平稳而温和的声音,但内容却让早川秋的心跳漏了一拍:

“早川君,最近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子,似乎知道很多恶魔的事情。我想拜托早川君把她带回来问问话,可以吗?”

她顿了顿,语气轻松地补充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似乎见过早川君,早川君把她带回来没什么难度吧。”

一个模糊的身影瞬间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个在巷子里被他检测过的、在公园里与他争辩的、言辞古怪却异常执拗的……

玛奇玛小姐的描述精准地指向了她。为什么玛奇玛小姐会知道她的存在?还特意下达指令?那个女孩所谓的“知道很多恶魔的事情”,难道不仅仅是他以为的疯话吗?

他犹豫了一下。那个检测结果普通的麻烦对象……而且,刚刚才发生过不愉快的争执……

但这是玛奇玛小姐的直接指令。

“我知道了,玛奇玛小姐。”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谢谢早川君,”玛奇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令人安心的笑意,“早川君真是我可靠的朋友,有早川君在我很安心呢。”

这句夸奖让早川秋耳根微微发热,刚才那丝犹豫瞬间被冲散了些许。“哪里哪里,玛奇玛小姐过奖了。”

“那就这样吧,早川君。尽快把她带回来问话。”

“是。”

电话挂断了。

早川秋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还在为肉块厮打的两人。“你们两个,先自己待着吧,我有任务要出去一下。”

“诶——秋你好狡猾!又要去执行什么酷酷的任务了吗!”电次不满地嚷嚷。

“小辫子头!记得给本大爷带布丁回来!”帕瓦趁机把最后一块肉塞进自己嘴里。

--

公寓的喧嚣被甩在身后,早川秋驾驶着那辆不起眼的公务车,融入东京夜幕下流淌的车河。玛奇玛小姐的指令在他脑中回响,清晰而不容置疑。那个了解许多恶魔的事情,神秘的女孩……他试图将公园里那个执拗的身影与“需要带回问话的目标”重叠,心中却莫名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他将其归咎于任务前的例行专注。

他将车停在离那个破旧公园不远的路边。夜色已深,街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行人稀疏。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他就在一个便利店外的街角看到了她。她正靠在墙上,仰头看着夜空,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早川秋推开车门,大步走了过去。他的身影切割了光晕,投下的阴影笼罩住她。

女孩察觉到光线变化,猛地回过神。当看清来人是早川秋时,她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瞳孔因惊惧而收缩。她像一只被天敌盯上的小兽,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脊背却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你……”早川秋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公事公办的冷静,“就是玛奇玛小姐提到的那个女孩?”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丧钟。女孩的眼睛骤然睁大,里面充满了“终于来了”的绝望。她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她是要你……来杀我的吗?”

“不。”早川秋否认,试图让语气平稳些,以免刺激到她,“玛奇玛小姐只是想请你回去问话。”

“问话?”女孩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谎言,猛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拔高,“我不去!她肯定是要对我做很坏的事!因为她知道我清楚她的秘密……”话音未落,女孩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那双看着早川秋的眼睛里,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

她猛地转过身,不顾一切地沿着人行道向前狂奔,仿佛身后是择人而噬的深渊。

“别跑!”

早川秋的低喝声自身后传来。他没有立刻动用全力,只是迈开长腿快步跟上。训练有素的恶魔猎人与普通女孩在体能上的差距是压倒性的。她的奔跑在他眼中显得笨拙而绝望,鞋跟敲击地面的慌乱节奏暴露了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几步之间,早川秋已经逼近到她身后。他能看到她单薄的肩膀在剧烈颤抖,听到她带着哭腔的、破碎的喘息。

“救命!玛奇玛要杀我!”她一边跑一边尖声叫喊,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你逃不掉的。”

这句话不是警告,只是一个冰冷的陈述。早川秋再次提速,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下一刻,他的右手已经精准地抓住了她外套的后领,力道骤然一收。

女孩的前冲之势被硬生生遏止。惯性让她向后踉跄,险些摔倒,最终被他牢牢钳制在原地。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都是徒劳。

“别哭了!”他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她的脸上布满泪痕,头发因奔跑而散乱,眼神涣散,像一只被彻底击垮的幼兽。“我说了,不会伤害你,只要你配合。跟我回去见玛奇玛小姐。”

女孩被他钳制着,无法挣脱,只能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眼神涣散,仿佛已经看到了既定的结局。“她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会杀了我的……或者……或者比死更可怕……”她哽咽着,语无伦次。

早川秋不再多言,另一只手掏出对讲机,按下通话键,目光依旧锁定着她,简洁地汇报:“目标已控制。”

很快,玛奇玛平静无波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辛苦早川君了,把她带回来吧。】

“是。”早川秋收起对讲机,重新看向女孩。或许是确认了指令,或许是看她哭得实在可怜,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走吧。”

然而,这番通讯似乎彻底击碎了女孩最后的侥幸。她停止了哭泣,身体微微发抖,抬起空洞的眼睛望着早川秋,用一种近乎梦呓般、却又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平静语气说道:

“她不会杀我……她不会让我死的……她要我变成她的东西……变成奴隶……我早就该知道的……我不该说出来的……”

这诡异的平静比之前的哭喊更让早川秋感到不适。他皱紧眉头,一边带着她向停车的地方走去,一边忍不住再次追问,试图驱散这萦绕不散的不祥预感:“你为什么……始终认定玛奇玛小姐是恶魔?”

“因为她就是!”女孩猛地激动起来,泪水再次涌出,混合着绝望与一种奇异的笃定,“我全都知道!她的目的是电锯人!她要利用他,把整个世界都变成她想要的模样!她是……她是‘支配’的化身!是天启的骑士!”

这些词汇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女孩应有的知识范畴,带着某种宗教预言般的疯狂与震撼。早川秋猛地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审视着她泪眼婆娑却异常认真的脸。

“是真的……”女孩迎着他的目光,声音颤抖却毫不退缩,“不信你就等着看……你很快就会看到……我会‘消失’,然后变成一个全新的、感激涕零的、一个愿意为她去死的人……或者……直接死掉……”

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先知般的洞悉与待宰羔羊般绝望的眼神,回想起之前那些关于名字、认知和内部可疑的言论,早川秋心中那根名为“理性”的弦被剧烈地拨动了。他沉默了片刻,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或许是求证,或许是内心深处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打破这诡异预言的期望——让他做出了决定。

“好。”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我带你去找玛奇玛小姐……当面确认。”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接下来的话,轻得几乎像一句破碎的耳语,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但愿你现在对我说的这一切,都只是在胡说八道。”

“我想回家……”女孩发出微弱的、最后的乞求。

“等确认了你的话,”他移开视线,继续引路,“我会送你回家。”

“回不去了……”她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呜咽,声音嘶哑,“只要见到她……我就回不去了……她会‘修改’我……我会忘记一切……会真心实意地以为她是我的救世主……会心甘情愿地加入公安……为她工作到死……”

早川秋没有再回应,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她走向那辆标志着公安的轿车。沉默笼罩着两人,只有女孩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背景音一样敲打着夜晚的寂静。

车最终停在了那栋熟悉的办公楼前。早川秋领着她穿过寂静的大堂,走向那条通往玛奇玛办公室的、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

在那扇厚重的、光可鉴人的木门前,女孩的脚步像是被钉住了。她抬起头,看着门牌上那个名字,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她就在……里面……”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

早川秋在她身旁停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恐惧的震颤。他沉默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周遭所有的不安都压入肺腑。然后,他抬起手,指节曲起,轻轻敲响了那扇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门。

叩门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清晰回响。

“玛奇玛小姐,”他对着门扉,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报告,“我把人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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