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李承鄞在丽则殿专门给小枫辟了个紫檀凭几,让她可以在这里待着阅览马政相关奏折。
小枫将笔搁在嘴上,一张脸皱成个大大的“苦”字,捧着一本奏折看了好一会。
大殿内寂静无声,她刚认识中原字,跟这些方方正正的墨腿子们还算不上好朋友,顶多是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点,所以她看得特别慢,李承鄞处理了一堆奏折,时恩已经又抱来一堆,但小枫还在看第一本。
李承鄞忙中插闲,视线从奏折上移开,瞥了坐在台下的小枫一眼,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小枫自告奋勇要帮忙的时候,李承鄞本就将信将疑,也没打算真的把这件大事交给小枫去办,只是她难得脸上有那么开心的,神采飞扬的神色,不论她当时说什么,李承鄞都会答应。
“时恩。”
李承鄞唤来时恩:“太子妃的茶凉了,去给她换一盏加牛乳的,再吩咐司膳房送些糕点来,要太子妃平日里爱吃的那几样,去年重阳节做的菊花糕就不错,让他们再做一碟送来。”
时恩一一应了,走下台阶路过坐在一旁的小枫,不由瞥了一眼,太子妃仍然将自己埋在书海里,维持着看书的姿势痛苦地一动不动,不知道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在桌上东翻西找地找地图。时恩很快收回了目光,加紧脚步走了出去。
菊花明目,牛乳茶是太子妃平日里爱饮的,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但只要事涉太子妃,就算再细枝末节的小事他也记得十分清楚。
更何况……豊朝开国百年以来,至陛下已是第四代,时恩从未听闻有哪个后宫嫔妃能进议事的正殿,就算是往前数历朝历代,也没这先例。
难道殿下对太子妃竟然信任至此吗?
现在已经可以议事,往后殿下登基,承袭江山的时候,太子妃又要如何?
时恩都不敢想象,赶紧走出殿门,却遇上匆匆赶来的永娘,太子妃如今日日跟太子一起待在丽则殿,这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所以东宫内所有人都被时恩下了严令守口如瓶,永娘也对侍女们的口风看得十分紧,他们二人都知道,这事决不能传出东宫之外。
时恩顿住脚步,看向永娘:“怎么了,永娘,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永娘四下看了看,难掩焦急神色:“方才,皇后娘娘派身边侍女来朝阳殿了,问太子妃什么时候有空去清宁宫品茶,她许久没见太子妃了,甚是想念。”
时恩立刻皱起眉。
不知为何,殿下十分不喜太子妃和皇后接触,成婚这个月起来,清宁宫的传唤,殿下一向是能推则推,推不了的必定是要亲自带着太子妃一同前去。
隐隐约约的,时恩总觉得,殿下跟皇后之间,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有孺慕之情了,而更像是……两个都在寻找对方弱点的敌人。
时恩打了个冷颤,今日殿下马上就要去御书房回禀政务,恐怕没时间陪太子妃去清宁宫,可近日来永娘已经用太子妃身体不适的借口推了两三次,今天再推,就不合适了。
“怎么办,要不要我现在去禀报太子殿下,让他拿个主意?”
时恩沉吟片刻:“再等等吧,我等会去禀报,你先去回禀皇后的侍女,就说太子妃余毒反复,今日又请了太医诊脉,等能起身的时候,一定去清宁宫陪皇后说话。”
永娘点了头,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以太子妃的心性,她也确实怕她去清宁宫会惹来什么责罚,毕竟,宣德王一倒,贵妃也跟着失势,皇后娘娘在后宫大权独揽,一腔精力没处发泄,可不就得打太子妃这媳妇的主意。
自古婆媳不好相处,太子妃是有太子护着,才免于皇后的磋磨,可太子又能护到几时?太子妃的“余毒”总有清完的一天,到那一天,她总是要独自踏入清宁宫请安的。
但看着太子的样子,永娘总觉得他已经早早做好了打算,只是不告诉他们而已。
她只希望,太子和太子妃能一直这样,恩爱绵长下去,至于宫中其他射向太子妃的明刀暗箭,她能挡的,尽力去挡就是了。
小枫终于磕磕绊绊看完了那本奏折,目露疑惑,拿着地图走上台阶,挤到李承鄞身边给他看。
“李承鄞你看,奏折上有一个地方不对啊。”
带着熟透的葡萄酒香的气息传来,小枫认真地指着地图上的某个地方说着疑点,但李承鄞从枯燥的,令人厌倦的奏章中抬起眼看到的,却是身边人亮闪闪的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还有点了口脂的如同春日柔软杏花的唇瓣。
鬓边步摇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而轻轻起伏,珠翠碰撞的声音清脆而琳琅,一切都是这么地真实,这冰冷的丽则殿,因为小枫的出现而活色生香。
他恍惚想起在弓月城的那个夜晚。
小枫将他按倒在干草垛上,忽然问他“在上京是不是有跟多姑娘喜欢你?”的时刻,那是她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被他这副皮囊诱惑到的,痴痴的神情。
此时此刻,李承鄞也是一样。
小枫很不满:“所以说,这个数量是不对的,一定是采买的官员中饱私囊,用了别的部族的劣等马匹……喂,李承鄞,你有没有在听?”
她忽然顿住了,瞪大眼,因为眼前玉冠巍峨的男子,忽然就抚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来。
即便已经成婚,小枫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如同小鸟一样,在此刻扑棱着翅膀,叽喳着想要撞出胸膛。
良久,李承鄞放开小枫,指腹为她擦去唇边晶莹,然后目光移到那幅地图上,沉吟片刻,又看着她露出欣慰而促狭的笑。
“我原本以为你懂马政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懂啊?你说的这一点正中要害,我原本就打算在这点上派人去调查,本以为至少要一个月,但你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直接去你说的这个部落调查的话,应该只需要半个月。”
小枫还在呆滞,指着李承鄞:“你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承鄞气定神闲:“做到什么?”
小枫颤巍巍开口:“做到上一刻还在不由分说地非礼我,下一刻就一本正经地说马政啊!”
李承鄞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说什么呢,我堂堂东宫太子,在自己的东宫里,情之所至亲一下我的太子妃,这有什么问题?”
小枫哑口无言,选择闭嘴。
正巧这时时恩捧着糕点和茶走进殿内:“殿下,裴将军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李承鄞“嗯”了一声:“快请他进来。”
他看向小枫:“我要跟阿照说点别的事,你要待在这里还是回朝阳殿?”
时恩欲言又止,正想说清宁宫的事,却见李承鄞忽然脸色一边,捂着胸口向前吐出一大口鲜血。
顿时染红了桌案上的奏折。
小枫立刻扶住了李承鄞,眼中惊骇不已:“承鄞!”
李承鄞只觉胸中气血翻涌,脑内剧痛一片,勉力咽回卡在喉咙里的血沫,朝小枫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你……别害怕。”
他伸出手艰难地想去桌上拿放药的瓶子,试了几下都无力够到,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不得不对小枫开口:“小枫,桌上那瓶青色瓷瓶,从里面倒一颗药丸给我。”
小枫连忙按他说的做了,又从桌上捧来茶盏喂李承鄞服下,李承鄞就着小枫的手喝了水,瞧见她紧紧抿着嘴唇的苍白模样,勉力露出一个笑。
“别这么皱着一张脸,真难看。”
他这些日子千防万防,就是不想让小枫知道此事,为他担心,可没想到今日还是防不住了。
小枫握紧他颤抖的手,没理李承鄞故意的调侃,只是急促问他:“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吐血?”
她又转头去喊时恩:“时恩,快去叫太医!”
李承鄞却立刻摇头,虚弱地嘶声开口:“不许去,时恩……带阿照进来,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准传出去,明白吗?”
李承鄞中毒之事除了裴照无人知晓,他方才吐血之时时恩也吓得面色大骇,此刻听了李承鄞的吩咐,连忙颤着嘴唇应了,转身疾步去寻裴照。
裴照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承鄞虚弱地半躺在小枫怀中,小枫用手帕轻轻替他擦拭着唇角血迹的场景。
尽管李承鄞刚吐了一桌子血,应当是最难受的时候,可此刻躺在小枫怀里,被她仔细又轻柔地哄着安慰着,这位太子殿下眼中竟然显出一丝奇异的舒服神情。
他半眯着眼,刚哼唧完“胸口疼”,就听见裴照硬邦邦的声音:“殿下,臣来了。”
李承鄞半眯起眼,声音虚弱:“嗯,阿照,要你找的东西,找到了么?”
裴照看一眼小枫:“殿下,要臣在这里说吗?”
李承鄞苦笑一声,两手一摊:“想瞒,也瞒不住了,说吧。”
裴照这才开口:“药没找到。”
小枫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此刻再傻也能听出来裴照口中的药定是治李承鄞吐血之病的,药没找到的意思,难道是这病无药可治?
她立刻变了脸色,指尖都颤抖起来。
李承鄞却平淡地“嗯”了一声,说:“想想也是,能入二哥眼的毒药,怎么会轻易被我找到解药。”
裴照没忍住:“殿下,您好像并不担心?”
李承鄞笑了:“要是没找到解决的办法,见我吐血,你就不会是这副表情了,你一向稳重,定然是胸有成竹才会进宫来见我。”
“是不是找到了其他的法子?”
裴照一直面无表情的脸这才露出轻微的放松神色,微微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臣按照殿下的指令,在古书记载的地方都寻访了一遍,当地一名老巫医说,能解这种蛛毒的,只有西域金翅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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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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