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树梢处白光一闪，树上放箭的刺客骤然如同枯叶一般纷纷从树上掉落，死得无声无息，而后从四面八方隐秘处跃来一众白衣侍卫，齐齐跪在李承鄞面前。
“属下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责罚！”
李承鄞颔首：“无妨，总算是有惊无险，没出什么大乱。”
小枫紧紧拉着李承鄞的袖子，惊奇又紧张地小声问：“李承鄞，他们是谁啊？”
李承鄞微微一笑：“他们啊，是父皇派来保护我们的。”
他握着小枫的手转身向殿后走去，对着身后跪着的一众侍卫淡声道：“宫中白衣卫一向是只贴身保护父皇的，这趟你们出来时间已久，父皇身边不可无人，且回去吧，这里已经没有危险了。”
动手除掉刺客，保护李承鄞跟小枫的人是皇帝派来的亲卫，李承鄞知道，皇帝还是对他中毒一事起了疑，只不过最近朝堂上他将高相逼得太紧，以至于皇后和高相频频相见，漏了马脚，在他的刻意引导下，父皇只会以为，他中毒一事，也是清宁宫的手笔。
今日他出宫礼佛，皇后知道，皇帝自然也知道，这是刺杀他的绝好时机，只要是他的敌人，就不会放过这个能在棋盘上咬断他喉咙的时刻。
所以皇帝派人跟随，也是知道李承鄞今日必有危险，只要让皇帝看到，皇后派来了刺客，有了这个实证，皇后谋杀太子的罪名，在皇帝心里就算是做实了。
而只有先做实了这一步，先让帝后生了嫌隙，李承鄞才能进一步用太医人证，指控皇后当年谋害他母妃。
这样一步步坐实她的罪名，才能一举废掉皇后。
没了皇后在宫中通风报信，一个失去了耳目，已经在朝堂上步步掣肘的高相，不用说皇帝，就算只是现在的李承鄞，也有无数种办法让他倒台。
此刻，没见过刚刚遭了一场刺杀，还要继续礼佛的太子，白衣卫诸人面面相觑，为首的侍卫开口：“殿下，陛下令我等护您今日安危，我等不敢枉顾圣命，就让我等继续跟随保护殿下吧。”
他话还没说完，从殿内的人群中突然又急急射来一支箭簇，疾冲李承鄞的胸口而去。
显然是方才有刺客见情势不对躲了起来，此刻出其不意发动最后一击。
白衣卫想反应已经是来不及，却见原本脚步明显虚浮无力的李承鄞忽然变了步伐，瞬间仰面弯腰，袖中滑出短刀打落羽箭，反手将短刀掷出，殿内刺客的胸口顿时殷红一片，惊愕睁着眼仰面倒下，像是不相信这位本以为耗尽了他的气力的大病初愈的太子殿下，竟然还能在瞬间做出这么快的反应。
李承鄞极为可惜地看着那刺客倒下的身影，叹息着摇了摇头：“哎，原本打算留个活口，带回去审一审的。”
小枫有些着急：“那现在线索都断了，怎么办？不如我去检查检查他们的尸体吧。”
李承鄞好笑地拽住小枫：“这些事情，不需要你这个太子妃来做，白衣卫自然会去处理。”
他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白衣卫诸人：“现在隐患尽除，我跟太子妃等会便回宫，不会有大问题，还要劳烦诸位将这些刺客尸体带去京兆尹府，请京兆尹追查，是何人敢在万佛寺刺杀当朝太子。”
说到最后，李承鄞的语气不紧不慢，但白衣卫众人分明听出了一丝寒凉的意味，领头的人立刻垂下头，肃然道：“是！”
他们如同来时一般，消失得猝不及防，小枫朝着躲在殿内的诸人招手：“已经没事了，大家可以出来了。”
有人胆战心惊地朝外张望，除了一地血迹外再也没有别的身影，有胆大的人飞也般跑了出来，向着寺外跑去。
有人开了口子，很快，所有来上香的香客都在一瞬间跑得干干净净。
整座寺庙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下庙里的和尚们。
见李承鄞带着小枫拾级而上，方才与他们话说到一半的老和尚双手合十，朝李承鄞行了个礼。
“太子殿下，您还有何疑惑未解？”
李承鄞从怀中掏出那枚木签：“我想听听这根签文，师父您作何解？”
不是李承鄞笃信佛法，而是他记得，上一世他和小枫来万佛寺追查私铸铜钱一案时，这位老师父曾一眼看出他和小枫缘定三生，再三叮嘱他“莫要强求”。
当时他不以为意，之后更是很快便忘了这件事。
再后来，他果然一意孤行地强求，结果小枫真的应了那签文……谁知命薄掩黄沙。
这辈子他几乎已经改变了一切，本以为签文也会相应改变，可为什么没有丝毫变化？
那黑色的字迹像是冷冰冰的谶语，烙印在李承鄞的眼里，让他生出无穷尽的心慌。
难道……他和小枫的未来，还是无法改变？怎么可能？
李承鄞目光灼灼地盯着老和尚：“请师父赐教。”
老和尚接过那根签，长叹一声：“殿下，每日有无数人来万佛寺求签，这签筒里有大吉之签，也有大凶之签，但终归只是一个给心有疑惑者的回答，并非能断人一生的谶语，殿下如此在意，贫僧不敢解签。”
李承鄞道：“师父只管解签便是，我在意我的，您为何不敢？”
老和尚见李承鄞如此执着，又望了望小枫，她穿着淡色襦裙，俏生生立在李承鄞身边，眉宇间满是神采飞扬，手被李承鄞紧紧握着，两人并肩而立，紧紧相贴，像是容不下任何间隙。
李承鄞判断得没错，老和尚确实参悟了佛法，隐隐已开了天眼，能看见一个人隐约的因果与前世今生。
他隐约从面前这两人的身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场景，那时太子身边的这位女施主，穿着男装，两人相伴来到万佛寺，她站在摊位前，虽然眼神依旧明亮，但眉宇间却总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尤其在她偷偷望向太子的眼神里，分明有爱慕，可却有些形单影只的孤单。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幅场景会出现两次，但同样，他也在李承鄞身上看到了另一个场景。
看清那个场景后，老和尚似乎才明白了太子为何如此在意这签文，他微微一笑，向李承鄞道：“太子殿下，贫僧明白了，只是女施主这道签文牵涉两世，又与殿下纠缠过深，复杂难解，不如二位随我前往客舍，我来细细为二位解答。”
李承鄞点头：“那就劳烦师父带路了。”
跟着老和尚走在去后院客舍的路上，小枫拽了拽李承鄞的袖子：“喂，你为什么那么在意这签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看不懂，你们中原的诗词也太绕口了！”
小枫的抱怨听起来中气十足，她此刻升龙活虎地待在李承鄞身边，这件事让李承鄞心情好了一点，他微微一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说抽中此签的人，命里跟沙漠犯冲，最好这辈子都别去沙漠。”
小枫“哈”了一声，气鼓鼓道：“这签文一点也不准！我们西洲沙漠环绕，我就是在沙漠中长起来的，没人比我更熟悉沙漠了，而且我都长这么大了，哪里犯冲了……”
李承鄞难得没跟小枫吵架，点了点头：“是啊，这签文一点都不准，所以我才想知道，师父要怎么解签，才能圆上。”
“这样啊……”
老和尚打开门，请李承鄞和小枫走了进去，李承鄞进去后，环顾四周，微微诧异：“此处，似乎不是供香客暂住的客舍？”
老和尚点头：“此处，是供达官贵人抄写经书的地方，有些贵人想来万佛寺抄经为故去的人祈福，就会来这里。”
李承鄞转身：“不是说解签么？师父带我们来此处是何意？”
老和尚微微一笑：“殿下当真不记得这里吗？”
李承鄞顿时一愣，握着小枫的手微微发紧。
那时，从西洲率军回上京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拒绝承认小枫已经在他面前自尽这件事。
总是骗自己，小枫还活着，她只是躲了起来，躲在了西洲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还好好地活着，等着他去找她。
可朝臣们年复一年坚持不懈地请立新后，礼官们追问要如何为先太子妃定封号，史官追问，要如何在史书中为先太子妃落笔。
小枫去后，李承鄞不立新后，不纳后妃，封锁六宫，豊朝五代帝王，只有李承鄞这一朝，未有一位新后。
后来，朝臣们大约是终于明白这位英明决断，善于纳谏的陛下，是绝不会在立后这件事上听取谏言的，所以，他们后退了一步，只问了李承鄞一个问题。
陛下百年之后，史书落笔，与帝并肩者，谁与？
他可以不立新后，但一位帝王，不可以没有皇后，如果不立新后，便要将李承鄞这辈子唯一娶过的正妻，先太子妃曲小枫，加皇后封号，与帝同陵寝而葬。
面对着请为先太子妃加皇后封号的奏折，李承鄞终于没办法视而不见，赐谥号曰“明德皇后。”
赐谥号那日，李承鄞独自一人，没带任何随从，来到了万佛寺。
他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待了很久。
离开的时候，带着手抄的往生咒去到了佛前，供奉了一千盏长明灯。
主持问李承鄞，灯主为谁？
李承鄞沉默，最终拂袖离开。
怎么会不熟悉……这里是他曾想要彻底和小枫告别，祈愿她可以往生，得入轮回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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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