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金吾卫驻所—

正午阳光透过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清晰的格影,裴照看着下属惨白的面容,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你的马踩死了人,你把尸体埋到了义冢?”

年轻的郎将"咚"地跪地,腰间银銙带上的佩刀随着颤抖不断撞击地面,发出细碎声响。他背后的夏布披风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脊梁上,脖颈处渗出的汗水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将军!我也不知怎么会从水里突然爬出一个人来!还是大晚上的...我明明埋得很深...”

门外执戟卫士齐声唱喏和波斯贡犬的吠叫,裴照拿起佩剑,猛地转身,蹀躞带上的鎏金扣环狠狠擦过案几,刮出一道寸许长的新痕,“你现在与我说有什么用!与我到刺史府把事情都交代了,再把人尸骨好好收敛......”

“来不及了,将军。”薄潘突然抓住他的靴筒,露出腕间系着的五色丝绳,“尸体已经......被赵家女郎和林刺史带走了。将军!救救我,我阿娘就我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求阿耶让我进了金吾卫,我要是犯事被除名,我阿娘就活不下去了!”

“左金吾卫裴照麾下郎将薄潘……”

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敬玄的紫袍掠过门槛,金线刺绣的狮纹在暗处仍泛着冷光,他身后的亲卫仪刀出鞘时,刀鞘上十三金环相击如丧钟。

“……畏罪自杀。”

跪着的薄潘还来不及抬头,刀光已划过他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裴照的靴面上,那上面还沾着今日巡城时的泥浆。

裴照的右手瞬间按上剑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又强迫自己松开。

李敬玄的嗓音像磨砂的青铜,“维周,带着他的人头去刺史府结案。"

梁上有只壁虎飞快地爬过,尾巴扫下一缕积尘。

裴照两颊绷,他闻到了血混的铁锈味,“将军......他是过失致人死,不至于偿命。”

“裴维周。”李敬玄抬眸,淡淡道:“他不死,麻烦的就是我们。你来时,平南长公主没交代?裴家大郎君没交代?”

裴照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父母的话犹在耳边,他咬牙,“不过是意外,与我们何干?”

李敬玄掀起一抹笑,“他踩死的是当初逃出来的流民,如果这贱民活着进了胜州,你觉得以自诩才行比君子的赵家女郎会怎么办?寒门一朝登天,自以为是青天了。”他冷哼一声,“你也一样,你是裴家子。张颜还在厅里等着,不要磨蹭!”

“属下...遵命。”裴照深吸一口气,盯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移开目光,与亲卫道:“差人给他家里送百贯钱去,记在我俸禄的账上。”

——城外——

新制的沙盘散发着松木清香冲淡了几分帐内的闷热,代表朔方军的赤旗插满胜州城墙,都知兵马使邓庚正用马鞭梢头轻轻拨弄一面刻着"左金吾卫"细字的小旗,旗面在气流中微微颤动。

帐帘被掀开时,赵瑟瑟的裙摆扫过土石,案角油灯火焰随风跳动,在邓庚的眼窝投下阴影,“瑟瑟来了?坐。”

“邓伯,听说陛下有意让裴照辅助胜州实边之事?”

“陛下也特许你一同参加。”邓庚随意答了一声,指着身后桌案的敕书,“你先看这个。"

赵瑟瑟的指尖碰到敕书时,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不再圆润光滑,这双弹琴绣花的手,如今也和有了和羊皮纸般的粗糙,将思绪拉回,她把目光落在“永业田”三字上,“扩民实边是好事,胜州如今户籍仅剩数百人,与曾经两千余户相比......”话音顿住,帐内静得能听见沙盘中细沙流动的簌簌声,“有了新迁之民,希望能恢复曾经繁华。”

邓庚倒了一碗茶汤推过去,茶汤表面浮着的油花在热气中缓缓散开,问道:“义冢那边收敛的尸骸,有多少?”

赵瑟瑟答得很快,“......五百三十二,还有一些零碎的尸骨。”

邓庚语气缓慢,“大将军与突厥正在对峙,突厥人手里的百姓算上路上……也不过四五百人。”

路上的……是指那些被突厥人断了手足弃于父亲行军路上的。赵瑟瑟一怔,低头时,茶汤映出她双眼中的血丝,发间的木簪在奔波中管不住所有发丝,一缕发随着她的动作垂到颈间,凉得像蛇,她感觉喉咙有些干,“这些时日,也有不少流民回城......”

但加起来也不过近百人而已。

邓庚看着她,目光锐利,道:“大将军离开前,特地嘱咐我,不可让你耳目闭塞,这段时日你做的的确不错。”

茶汤液体渗入木纹,留下深色痕迹,赵瑟瑟垂眸,苦笑不言。

“二十日的路程,左金吾卫走了近一个多月,走的是水路。”邓庚也不逼她,只是慢慢道:“每到一城必然休整。”

帐外的风带着焦味扑进来,吹动了她的鬓发,赵瑟瑟别开脸,“金吾卫多是贵族子弟,不耐长途劳累,也是有的。"

邓庚突然笑了,“陛下着左相负责实边,右相负责括民,想来是朝中有所争执,但最终选的是关中之民。"

“前日商讨时,提到过,去岁陇右道大雪,关中的粮价已经涨到斗米五十钱。此时迁民不知是好是坏。”赵瑟瑟手指落到桌案上洇出的水痕处,抬头看向邓庚,“二皇子的母家在关中根基深厚,高相负责括户……就算他秉公处理也势必得罪二皇子。”

邓庚毫不犹豫答道:“他支持五皇子,又是陛下一手拔擢,他何必为了二皇子的想法影响自己的前程?”

“是了……”赵瑟瑟知道这也是在提点自己,她总是太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上一世她总想着做一个完美的贤良淑德的太子良娣…如今,她已打定主意不入宫了,可行事还是难脱桎梏,“是我以己度人了。”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粗犷的呼喝穿透帐幕:“臭小子们,跟我走!”

赵瑟瑟看向帐外整齐向城门跑去的队伍,忽然想到上一世李承鄞阻拦顾剑带曲小枫离去时,在城墙设下的埋伏,“括民实边本是好事,就算高于明提这个是为了政绩,也明明是好事......”

“胜州空置大片沃土,位置也好极了。”邓庚淡淡道:“你可听说了最近长安道一则流言?行舟余波尽,户余得天下。”

豊朝更替隋朝时,就有民间谶言“李氏当为天子”,长安这谶言一来,不知道要有多少腥风血雨,赵瑟瑟蹙眉思索,“行舟余波尽,户余得天下。户余...卢行舟?”赵瑟瑟拆完字,当即摇头,"不可能,他没这个野心,不过小小先锋,是何人要治他于死地?"

邓庚看着沙盘某处,那里插着面黑色小旗,边缘已被磨损得毛糙,“卢氏私藏兵器的事情才被压在,这个谶言就出了。永嘉郡主在大殿前跪了一日为外祖家求情,如今正在紫薇观中,为我豊朝闭关祈福,徐家大郎——徐和也被急诏回京。”

“他回京,西塞边防怎么办?二皇子那边呢?可有动作?”

“二皇子那边尚且没有消息。不过卢行舟不能留在军中了,不管谶言与他有关无关,即便改了名,他前途都已然废了。”

赵瑟瑟的裙角被风吹起,露出在城北沾到的酒醋的鞋尖,心中也生出几分兔死狐悲,“永嘉郡主也实在无辜。”

邓庚的扳指在案上敲出三声响,亲兵捧着军报跪在帐外。“永嘉郡主不过女郎,有陛下的爱护,又有五皇子替她求情,再怎么样也牵扯不到她,入道观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李承鄞?”赵瑟瑟有些惊讶,“永嘉郡主自小身体不好,几乎足不出户,李承鄞怎么会盯上她?”

邓庚一笑,“听起来你对五皇子十分不喜啊,就不能是郡主殿前晕厥,皇子英雄救美?”

“皇家儿郎,怎能以常人度之。”

“说说看。”

“他这次帮了徐相,贤妃和其父,还有满朝桃李就算不说,也会记得这个‘有德’的五皇子。”

邓庚点头,“陛下也会看到。”

“高家与李承鄞的矛盾本就不小,这件事……陛下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赵瑟瑟想,李承鄞的身世大概很快就要水落石出,“这未必不在李承鄞的算计之中。”

“高于明不是蠢货,他不可能任由此事发展,定然有后手。这次他负责在关中括户选民,但左金吾卫配合徐相……”

洪校尉在帐外请示,“都知,女郎,刺史府那边来消息了。”

赵瑟瑟心中一紧,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邓庚道:“进来。”

洪校尉进了帐,声音放低了些,“都知,女郎。那个死尸是左金吾卫中郎将裴照麾下郎将薄潘所致,如今已畏罪自杀。”

“嗯,知道了。”邓庚挥手,洪校尉退下,他看向赵瑟瑟,“如今,你清楚了?”

“李承鄞使金吾卫杀流民,氏族将占胜州沃土。”赵瑟瑟喃喃,“裴照不该是这样的人......”

“未必只是五皇子。打的你死我活的人尚且可以为了利益坐谈,何况亲兄弟。”

邓庚的声音忽远忽近,赵瑟瑟只觉周身发冷,她看着沙盘,看着“黄河”边大片的土地,看着“长城”……她猛地站起身来,语调又急又颤,又慢慢滑落,越来越轻:“邓伯,朔州呢?朔州有六千二十户……她们不会有事的,对不对……都已经从突厥人手里活下来了……都已经…”

[求求你了]不知道写的好不好,欢迎姐妹们留评讨论![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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