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 226-227 章

等诸葛承睡醒那会阿拓已经和贺讷他们谈好了,在他坐在阿拓的床上,一边伸展自己的背部肌肉,一边茫然回想着今天早上自己到底是怎么上来的时候,阿拓正好走了进来。

“这会知道这么睡会腰酸背痛了?昨天为什么不把你的手抽出来,非要在地上这么将就一夜?”

诸葛承看着阿拓,明明是有点数落的语气,这会他却说得似乎连眼梢都带笑,就等着诸葛承回答出那个他们俩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我本来在地上将就得挺好的,反而是上床一躺才躺得腰酸背痛的,你说你又为什么要把我弄上来呢?”可惜诸葛承一向在阿拓面前肆无忌惮,不但不说那句对方想听的,干脆直接来了个倒打一耙。

“行,能说出这句就说明没事了。”阿拓倒是真的不介意,这样的诸葛承在他眼里,比起昨天那个沉默着自我怀疑的不知要让他好过多少,“没事了就来帮我想想办法吧,贺讷刚才已经连婚期都给我定好了,我这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本来已经开始要笑的诸葛承因为阿拓这句话又开始失落起来:“关于那个人的死,贺讷他没说什么吗?”

“说什么?我这个舅舅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说我不满阿若有夫婿的话,交待他们一声就可以了。贺兰部自然会替我着想,一定会苦劝那位自己和离,给双方一个体面的交待。何必像昨天这样,不但派自己的亲近动手伤人,最后还要亲自赶尽杀绝,闹得整个部落人尽皆知。”

阿拓复述这段的时候眼神很冷,诸葛承能理解他到底压下了多大的怒火。

“总之他话里话外一口咬定你我所为就是故意,也不管我提出的所有不合情理的地方。贺讷非要做实了我垂涎自己姨娘的美貌,他是恨不得明天就把她送进我的王帐里,好成全我这不顾伦常的‘爱美之心’。”

“这件事到底是我连累你了。”这会诸葛承再没了起床时的鲜活劲,又低下头情绪低落起来。

阿拓却没有给诸葛承独自低落的时间,他坐到对方身边,抬起诸葛承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不是说咱们一起想办法就行了吗,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诸葛承看着眼前真诚地说着这些话的阿拓,脑子却在点神游天外。说实在的,能有像这样懂得承担和包容别人错误的人当领袖是何等的难得,若阿拓是个汉人,哪怕他现在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白丁,甚至是人人唾弃的乞丐,诸葛承都会毫不犹豫地出仕帮着他打天下的。

可惜阿拓偏偏是个胡人。

“阿承?”见诸葛承有点心不在焉的阿拓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哦。”回过神的诸葛承赶紧加了一句,“你母亲知道这事了吗?”

“嗯,还好早上她听到消息后也赶过来了,也是有她压着,贺讷才没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在我们头上。最后在她的斡旋下,变成我会同时娶独孤部的刘氏和贺兰部的贺氏,至于谁能先生下王子,就各凭她们的本事了。虽然最后这事总还算是没坏到家,但——”

“但你不但要临幸贺氏,还得要恩宠有加,最后谁先能生下王子要么听天由命,要么就得靠我们自己再动手脚了是吗?”诸葛承替阿拓说完了那句话,接着俩人一同叹了口气。

“造孽啊,看来最后还是要走伤天害理的这条路了。”诸葛承开始去他那堆昨天被搬过来的东西那挑挑拣拣,“给我一天时间准备吧。”

等晚上阿拓忙完一天部落事务重新回到王帐里的时候,诸葛承正在称量一些白色粉末并用纸将它们分开包好。

“给她下药?”阿拓随手打开一包诸葛承已经做好的纸包,果然里面也是这样的一点白色粉末。

“嗯,我自学了医术那刻起从没想过自己会拿这个来害人。”诸葛承将手中包好的那一个纸包举到阿拓眼前,“下在吃食里……房事前……给她吃。”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诸葛承却说得磕磕绊绊,而阿拓也是皱着眉头看着这些纸包。这种手段实在太下作了,下作到本不该被阿拓和诸葛承这样的人看上一眼才对,可如今这两个自视甚高的人物被现实逼得没有了办法,只能抓住这样下作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会尽快让月儿怀孕的。”

“就算她怀孕了,我劝你还是继续再用一段时间为好,万一生下来是个公主……”

他们进行着这样别扭的对话,最后各自都无法忍受自己这种谈论一个生命如同谈论一件物品的冷漠态度,于是又默契地闭上嘴一同沉默。

“我的帐篷应该已经重新搭好了,我就先回去了,那些东西你明天再让人搬吧。”最后还是诸葛承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个孩子——”阿拓开口叫住准备转身离开的诸葛承,“你答应了当他的亚父是吗?”

“等他真的生下来时再说吧。”

随着阿拓正式迎娶刘氏和贺氏作为夫人,这一次部落大会所有值得人们逗留的事情就算是全部告一段落了。各个部落纷纷开拔回到他们各自惯有的冬季草场,而王庭部落也同样离开牛川向着下一处草场转移。

等诸葛承跟着王庭部落迁徙了两个月,目睹了好几起零散的牧民因为没找到下一处冬季草场而有大量羊羔因此在迁徙中死亡的场景后,终于开始理解了胡人对于更多的土地的那种痴迷式的贪婪。

不过王庭部落到底是附近最为强大的一股力量,不但占据了最好的草场,也有大量的牧民在外围替王庭部落放牧大量的牛羊群,所以那些处于部落核心位置的王庭显贵们才可以过着迁徙一段后就安营扎寨,接着有大把时间无所事事的日子。

两个月后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同时传来了。好消息是阿拓的行动堪称雷厉风行,经过部落的医者和诸葛承同时确认,刘夫人率先有了身孕;坏消息是窟咄的行动也堪称雷厉风行,在阿拓登基称王仅仅两个月后,就拉起了一支反叛的军队,而附近有几个小部落也加入了叛军的行列。

所以顾不得去体会什么即将初为人父的感动,阿拓这几天一直忙着和人商议如何对抗这些叛军。能在胡人的部落里成为显贵的当然都是最好的战士,除了那些老得实在上不了马提不动刀的,部落核心区域里平日里看起来无所事事的男人们都去商议战事了。而自觉不去参加这种场合的诸葛承,以他现在的年纪,独自一人待在核心区的一堆老弱妇孺中间就显得特别突兀。

诸葛承明显感觉到,随着这种情况出现的愈加频繁,周围人看他的眼光就愈发地带上了一些鄙视。但诸葛承并不想要去改变这种情况而强行做点什么,尽管阿拓每天到了晚上都会抽出时间和他讲讲周围的形势和各部行军的变化,盼着诸葛承能给他一些军事和政治上的建议。但诸葛承牢记之前那个贺兰部的男人带给他的教训,在他完全能理解这些胡人的行为模式之前,他的思考和发言都相当谨慎。

诸葛承宁愿阿拓从他这里得不到任何帮助,也好过阿拓因为过于轻信他,反而造成最后对局势形成误判。

227.

新年夜里没有刺客,大概是死士在这天都会有想要团圆的人,于是皇帝难得在他睡着的那间殿里醒来了,醒来时发现上次那只海东青依然站在窗外。

皇帝打开了窗,新年清晨凛冽的空气随之蜂拥而入,环抱着刚刚起床还来不及穿上太多层冬衣的皇帝。但早就已经习惯了与寒冰为伍的人动也不动地站在寒风里,任风如何卷起他的衣袖刮过他的脸颊,他都似浑然未觉。

寒风里,那只一直站着的海东青歪过头看着眼前的皇帝。鸟类以为眼前只是又一个没有羽毛又找不到其他皮毛,所以不得不在寒风里挨冻的奇怪生物,所以它看着皇帝的那双小小的眼睛里慢慢带上了一丝怜悯。

皇帝伸出了手,海东青一下子飞到了他的手掌上,又顺势蹲了下来,小鸟用自己腹部的羽毛紧贴着皇帝的掌心,试图给他带去哪怕一点点的温暖。皇帝因为这看似微不足道、却又是眼前这只小鸟能力范围内能表达的最大善意而笑起来。

没有人类看见皇帝现在的笑,所以世人依旧不知道只会如凛冬般冷笑着漠视生命流逝的皇帝也可以笑得这般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皇帝还是把海东青带去了炭火面前,一边温暖那只给了他温暖的小鸟,一边解开了它脚上绑着的字条。

那张纸条上写着:“心性软弱,妇人之仁,不足为惧。”

皇帝反复看着纸上的那十二个字,仿佛他能从这些字后面看出什么通天大道来。然后皇帝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掌里的海东青,以对人时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问了句:“那里的新年怎样,他们过得热闹吗?”

小鸟只是看着皇帝而已,只负责送信的它怎么可能回答得出这种没头没脑的复杂提问。皇帝大概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强人所难,所以用手指轻轻揉了揉海东青脑袋上的冠毛以示安慰。他最后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字,下定决心后就把它扔进了面前的火盆里。

“去吧。”

皇帝走回窗前放走了手里的海东青,随后他推开殿门开始叫人。早已在不远处待命的大总管闻声带着侍者们快步来到皇帝的跟前,而其中一人手里托着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

“陛下,今日为大朝,奴婢等先为您更衣。”

“慢着。”皇帝单手拿起了托盘上的那碗药,“其他人先退下。”

那些侍者们识趣地退下,留大总管一人时他小心地呈上了一块与昨晚一样的白色绢帕。皇帝看了那帕子一眼后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身体上还没来得及感受什么热意前,突然一声剧烈的呛咳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刹那间在体内成型的这股血气翻涌完全超过了皇帝的预计,或许是他的身体对于这剂寒食散的承受力终于达到了极限,所以超过了界限的药力在皇帝浑身的血脉间横冲直撞,最终化为一股冲上喉头的逆血。

皇帝根本来不及去拿那块绢帕,只是本能反应地用手去捂。但那就像是大水突然溃堤一样,失去约束的逆血从皇帝的口鼻里一起呛出来,继而迅速填满他浅薄的掌心,然后再从指缝里漫溢出去。

“陛下!!”大总管这时才反应过来,他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老奴去传御医——”

“不用!”皇帝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用满是鲜血的手接过大总管手里的绢帕,以一种等同于螳臂当车的可笑方式拿它捂住自己的口鼻,指望区区一块绢帕可以替他堵住所有的漏洞,解决一切的问题。只是在大总管的眼里,还是有很多血轻松越过那块绢帕的阻挡,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皇帝在大总管的搀扶下背靠着殿内的柱子慢慢坐到地上,半闭着眼睛慢慢喘息,等待着体内那一阵血气翻涌重新平静下来。

殿内安静到落针可闻,唯有大总管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身体,他的颤抖又通过他搀扶皇帝的动作传递到皇帝那边。

皇帝明白他忠诚的仆人在恐惧,恐惧他骤然倒下后留下的偌大帝国也许会瞬间分崩离析。世人都以为皇帝春秋鼎盛,毕竟他身为鲜卑第一强者,给人的印象向来一如高山般让人望而生畏,从来没有人能想到那个强大到几乎非人的身影也会有眼前这种浮沫般脆弱的时刻。

皇帝凭借他无可置疑的强大,用铁腕的手段将众人不喜欢的东西强加到他们身上,所有试图反抗的人都用他们的尸体诉说了反抗的下场。剩下的人望着那些尸体无奈地选择了妥协,但若他们知道皇帝的强大正同他本人一起大厦将倾,那么那些已经平息下去的反抗一定会选择卷土重来。

正如昨日的晚宴那样,汉人和胡人们在皇帝胡闹般的喜好下坐成亲密无间的样子,又在那股淫威的笼罩下硬是没话找话地演出了一场和乐融融的闹剧。而当皇帝一旦起身离开,在座所有朝臣立即作鸟兽散,走时汉人归汉人,胡人归胡人,没有一句多余的告别。

所以皇帝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快死了。

“孤还死不了。”皇帝半开的眼睛里依旧有着摄人的精芒,“去端盆水来。”

好在皇帝在那阵逆流后就没有再继续吐血了,但毕竟刚刚那阵的场面实在是搞得太过惨烈了,皇帝的半张脸上和手上到处都是半干涸的血迹,凭一方白色绢帕根本没法收拾善后到让人看不出来的程度。

大总管赶紧端来了洗漱用的水盆放在皇帝手边,他将沾满血的手连同那块绢帕一起浸到水里。红色血丝在温水里渐渐晕散,而皇帝维持着这个姿势慢慢转过头看向房间里的火盆。

刚刚被扔进去的纸条大多数都已经被点燃烧尽了,只是留下一片边缘被烧黑了的“仁”字的纸片躺在火盆里的烟灰上。忽然火盆里发出“噼啪”一声响打破了殿内的宁静,而火盆里也瞬间绽开了一些火星。

皇帝半开着眼盯着火盆上被火星爆开从而炸起来的烟灰,看它们带着那一张写着“仁”字的纸片碎屑一起在半空中翻腾,那纸片兀自翻了几圈后落回了火盆里,这一次它刚好落到一块烧红的木炭上。于是那最后一点点的“仁慈”被木炭上的高温感染,化成比血还红还热的火,最后同这盆里其他所有曾经存在过的一切一样,变成黑色的、终究会冰冷的灰。

然后皇帝笑了。

只是这个笑既不算寒冬凛冽也没有春暖花开,他只是以人类普遍定义里的那样,调动脸部的肌肉勾起了两边的嘴角。

“陛下……”大总管用沾湿的布巾一点点擦去皇帝脸上的血迹,小心翼翼因而欲言又止。

“弄干净了就去叫人来更衣吧。”皇帝重新睁大双眼,配上他被擦拭干净的脸庞后看起来又仿佛是无懈可击的强大,“今日大朝,该有大事发生的。”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