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 265-266 章

汉人的传令官紧赶慢赶,终于把北面皇帝十五万大军征伐的目标不是北面而是南面的消息送到了临朐。第一封军报到达的时候,即使是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刘裕,也是在军帐里气到把眼前能摔的东西全部摔了个遍。

“好你的,这局算你赢了,给我等着,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刘裕恶狠狠地瞪着空无一人的北方,放着并没有什么用的狠话,而帐里其他的人都没有打扰刘裕的发泄。

此时刘裕的军帐里只有徐羡之和刘穆之两人,他们作为真正被刘裕信任的心腹,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能让现在的北伐大军直接军心大乱的消息。但与刘穆之一脸忧心忡忡不同的是,徐羡之听到的那个消息只是皱了皱眉后就眼神呆滞起来了。

“郡公,为今之计——”见徐羡之没有什么开口的意思,刘穆之只好自己先行谏言,“我们只能撤军回援。司州的兵力还有四成在我们这里,只靠三座关卡和那六成兵力硬守的话,我担心德祖那里撑不了多久。”

“这消息到我手里但凡能再早上两天,哪怕一天!”刘裕看着眼前沙盘上已经绞杀在一起的两军分布,终究咬着牙下定了决心,“下令全军后撤,让那些新兵先退,先保人,辎重保不住的话就丢弃,哪怕断尾求生也要从正面战场里撤出来。”

“且慢——”一直在发呆的徐羡之直到此时才下定决心开了口,然而在场其他两人因为熟悉徐羡之,都知道此刻他的脸色可谓面如死灰,“我们不必去救,司州会没事的。”

“你确定?北面这次可是集结了十五万人。”刘穆之突然话锋一转压低声音看向徐羡之,“你……这次去司州接手德祖的人马的时候顺便看过那里的气运?”

想到那一次虎牢关之行,徐羡之鼻子蓦地一酸,但他还是深吸了口气压了压嗓子:“算是吧,总之……北边这一次会失算的,我们就继续打我们的就行了。”

“你这么肯定?等等,你说……司州会没事,所以你观出的气运是惨胜?”刘裕仔细地琢磨了一下徐羡之的言下之意。

“不,司州会有一场大胜,若再加上我们这一场伐燕成功的话,郡公在朝中的地位再无人可以质疑,因此我们必须要和慕容超继续打下去。”

“大胜?德祖他凭什么?北边的皇帝人又不傻,他就算久攻不下也会知道撤退,最多也就是个和局啊。何况既然我们这边是大胜,你为什么一张脸垮成这样,德祖是不是事先和你交过底了?”现在连刘穆之也开始琢磨徐羡之的言下之意了。

“你这一次看的究竟是司州的气运还是德祖的气运?”刘裕的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他大概已经明白了徐羡之话里的关键是什么。

“都在这里了,两位自己看吧。”徐羡之终于还是从怀里掏出了毛将军临行前给他的那封遗书一般的信件,让刘裕和刘穆之他们自己来看。

“德祖这是……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刘穆之匆匆扫了信件一眼,脸上的神色也开始不忍起来。

“还能有什么路,他从头到尾都老实地待在他的虎牢关里没有动,动的是北面的皇帝。真要选别的路走的话那也得去劝北面,但我何德何能,能光用劝的让对面退兵?”

“是啊……”刘穆之长叹一声,“是无路可走,我们汉人难道是真的被苍天厌弃,真就是无路可走啊……”

“下令全军后撤。”刘裕沉默许久后却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命令。

“郡公!”“不可!”

这一次不光是徐羡之,连刘穆之也一起加入了阻止刘裕的行列。

“宗文,道和,我刘裕自问不算是什么善人,更加不会是什么圣人,但我没有拿自家兄弟的命换自己的江山的打算。这样就算成了又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再上三个台阶然后做个孤家寡人罢了。”

“我们几个人,从刚入北府军到现在,一路对外经过大小多少征战杀伐,对内又躲过多少党争倾轧?你们几个一直说我有资格问鼎大位,也一直尽心尽力为我筹谋计划,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位置。现在你们是要我明明有回兵救德祖的能力,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吗?!”

“可是郡公,您离大位终究还差了最后那一步。”徐羡之努力让他的话里不要掺杂过多个人感情,“在这一点上,德祖是对的,您没有北面的那位能拖得起,而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决不能在最后三个台阶前拖累您,哪怕这需要的代价是我们的生命。”

“郡公,德祖既然对此已经深思熟虑了两年,那这一切恐怕已成定局。”渡过感情不愿接受的那个阶段之后,刘穆之也只能回归理性,“毕竟德祖的真正本事我和宗文从来都没看透过,我们俩绝不可能在一夕之间解决他花两年都没解决的问题。如今剩下的我们能做的,唯有不辜负他的牺牲而已。”

“这场征讨燕国的战争,我们只能继续下去。”

刘裕抬头望着军帐那个脏兮兮的顶沉默良久,好像那里突然之间有了什么通天大道等着他去参悟一样,然而其实他也只是不想在剩下的两个人面前流泪而已。

过了一会后,刘裕走出军帐遥遥地看着面前大片的阵地,刘穆之和徐羡之跟在刘裕身后一起走了出来。

今日和对面的一场试探交锋已经结束,退回来的士兵正在疗伤。而不幸死于战斗的弟兄们被其他人从战场上抢回来放在专门的地方等着被一起掩埋。

“道和,宗文,你们说,这条路上,到底还要死多少人才会够呢?”

“我不知道。”徐羡之从身后用他的阴阳眼看了刘裕一眼,还好对方身上的气依旧旺盛,而他知道,在虎牢关里还有个气比刘裕还盛的阿拓,更遑论北面那位真正的皇帝了,“我只知道,胡人大势已成,我们汉人如果有一步不慎,那要死的人比起眼前可就要多得多了。”

266.

在花弧觉得自己就快要因为晕船而死在舱里的时候,那艘载他们渡河的船终于到地方了,但说是到了地方看,但花弧除了看出眼前这是一处荒郊野岭以外就不知道自己实际在哪了。于是花弧期待地看了看身边那位自称熟悉黄河两岸的弟兄,但对方也仅仅是能看出这里是汉人的地界以外就没有下文了。

岸边有个汉人打扮的人在那里安排他们这些下船的人的去路,从船上那位军吏和他熟悉的程度看来,这位恐怕算是胡人在汉人这里事先安插的探子。

“走这边。”

由这位开始带着他们这一船的人沿着黄河岸边行军起来,走着走着就带着他们涉水朝着一处暗道前进。这一段路对人来说都不算容易,对马就更甚,好在他们这些先来的都是有经验的骑兵,虽然一路磕磕绊绊,但总算是在这条涉水暗道里摸索出了一条人和马都能走的路。

大约几个时辰的行军之后他们终于沿着暗道进入了一座山的内部,并在山洞里面重新登了岸。带路的人指着前方的一条岔道告诉他们从这里走下去会有一处宽大的洞穴,里面非常安全,他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等待后续部队的到达。

当越来越多的士兵们集结到那处山道里的各条主道或者岔道的同时,在虎牢关日常负责瞭望对岸的士兵发出了警报。不用过多的解释,虎牢关占据的地势颇高,在城墙上常年都能将对岸风景一览无遗,所以谁都能看见对面突然汇集起了一大堆人。

“这得有……一两万人吧”

负责报信的士兵和毛小豆都在同一个位置看着远远那一小丛蚂蚁一样的黑点,心里换算了一下挪近后那一小丛的规模到底会有多大。

“你们继续盯着对面,我去将军那里汇报此事。”毛小豆吩咐了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进入全力戒备状态,然后急急地奔向了毛将军的所在。

在毛小豆视线不及的对岸天空,一只海东青由黄河的上游一路飞来最终停在了皇帝伸出的手上。他像往常一样解开了海东青爪子上的纸条,看到了“已就位”的讯息,然后他转身看了看身后集结的人马,十五万大军里的十三万人已经同花弧一样在那座山里的各处山洞中待命,而皇帝身后的就是剩下的两万精锐。

皇帝指了指早就已经在渡口等候多时的大量船只,示意他的部队可以陆续登船了。

“儿郎们,多年来你们一路随我出生入死,由鲜卑祖地开始统合大小各个部落,一统北方诸国。如今,偌大天下横在我们面前的唯有一条黄河,黄河对岸就是汉人的虎牢关,而虎牢关后,就是洛阳,是汉人富饶的江山。”

“大军听令!随我拿下虎牢关,这天下终将是我鲜卑人的天下!”

当皇帝的人马在对岸开始登船的时候,毛小豆全速冲进了毛将军的书房,又一次因为太过情急而忘记用军衔来称呼毛将军。

“爹!!对岸似乎有不正常的人员集结,玉门渡的渡船集结数量也远超平常,这有可能是敌袭!对面的皇帝真正的目标也许根本不是函谷关而是虎牢关!”

与毛小豆的气急败坏不同的是,此时的毛将军一脸的气定神闲,整个人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毛小豆进来时他正在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仪表,在确定自己的束发和衣着看起来完美无缺后,毛将军从一旁取过象征他一州刺史身份的正式进贤冠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毛小豆此时才发现了毛将军的异常,平常衣着一直很随意简朴的毛将军居然穿上了他的整套刺史朝服。然而这整套繁复的布衣装束却和毛小豆刚刚汇报的军情自相矛盾,于是毛小豆忍不住问了一句。

“爹,敌人有可能正在对面集结,他们马上就要攻过来了,您不披甲上阵吗?”

“披甲?不必那么麻烦。”毛将军边说边起身到了书房一侧,他从一个架子上取下一把羽扇装模作样地摇了两记。

“这扇子终究是和晋朝的朝服不相配啊……算了,反正天气也还冷,今儿个就不摇扇子了。”

把扇子放回架子的毛将军却依旧没让毛小豆省心,相反的是,他从最下层的琴架上把他的琴抱了起来。

“今天还是就弹个琴吧。小豆子,你找人帮我把这条案几抬到城墙上去吧。”

毛小豆被毛将军突如其来的这些反常举动吓到了,他以为毛将军因为他自己一连串的在对面皇帝面前的失算,导致一时不能接受后有点方寸大乱了。大敌当前守将第一个乱是什么后果,毛小豆连想都不敢想,所以尽管质疑上级是他平时不会做的事情,但他还是对着毛将军吼了出来。

“您是虎牢关的守将,大敌当前不能自己先乱了分寸。我们的确是被对面虚晃一枪把剩下的兵力里能调动的都送去了函谷关,但也许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也有可能对面皇帝野心太大想分兵同时取下两座关卡呢?”

“就凭他手里这点人马,哪怕关里如今只剩五百人了,我们靠着虎牢关要守住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到时候只要函谷关那里的战事有所缓解再回兵来援,我们定能让那些人有来无回。”

毛将军闻言深深地看了毛小豆一眼后,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到时候别忘了要这么做就行,现在来叫个人帮我把案几搬过去,那个香炉也记得一起带上。”

“爹?你到底在说什么?!大敌当前还管什么弹琴啊,您就打算用这个守虎牢关吗?!”

在毛将军认真梳洗打扮和毛小豆疑惑不解的时间里,黄河对面最先出发的那些渡船已经到了汉人这一边。纯粹只是穿过黄河的话,的确是不需要花弧他们那一趟船那样要花去那么多的时间。

而皇帝本人也在第一批到岸的人群里,汉人并未在这边的玉门渡设置任何防御力量,反正不管走哪条路他们都得进虎牢关,只占领一个玉门渡对于胡人来说毫无意义。在胡人到达之前,已经嗅到气氛不对的民间渔船和附近百姓早就跑得精光了,于是留下了一个空空荡荡的渡口留给皇帝来集结他的人马。

现场一片嘈杂声响,下船的牵马的整队形的各种声音加上黄河的水声混在一起,以及皇帝日常一直深陷在围绕着他的怨灵的各种惨叫声里,按理来说这时如果不特别凝神注意的话,皇帝应该已经听不清任何声响了。但是皇帝偏偏觉得自己能听见在远处通往虎牢关的路上,有一串铃铛声由远至近地传了过来。

“叮铃铃,叮铃铃。”

随着铃铛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皇帝奇妙地觉得他的世界也跟着一起安静了下来,这就好像他刚刚才杀过一个人那样。这样的情况过分反常,以至于皇帝不由得看向了铃声传来的方向,然后他就发现,此时早已空无一人的官道上,有一匹木马独自悠闲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从来处变不惊的皇帝,在看清那匹木马和木马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马铃铛的样子之后,瞬间变了脸色,过分震惊的他甚至连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

“小……小魏?”

在毛将军的书房里,此时阿拓也得了消息赶到了,他也是一照面就被毛将军这莫明又隆重的一身惊到了,于是他也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看毛小豆又看看毛将军。

“正好,你也来了。”毛将军对着阿拓点了点头后又转向了毛小豆。

“你刚刚问我到底在做什么,其实……有件事我瞒了你一辈子。”

毛将军敛去在毛小豆和阿拓面前惯有的随意笑容,神色一旦肃穆之后连眼神都看上去深邃了几分,让一旁的阿拓直觉在此时此刻有种重新认识了他的荒谬感,而毛将军的下一句话就证明了兵家人的直觉还是相当可信的。

“小豆子,你爹我啊——”毛将军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又笑了,但这一次的笑容里不再有亲和,而是带着运筹帷幄算尽天下的自信。

“其实本来姓的是诸葛。”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