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佐那，你想要佐野真一郎的尸体吗？”

虽然听起来不仅十分缺德还不太具有可行性，但也并非全无可能。

当然不是指在当下这种一堆人围住太平间的情况下硬抢。

而是所谓的偷梁换柱。

这要感谢现代推行火葬，再依恋死去的亲人，家属最终也要把死者交给火葬场火化，当死者离开家属视野，可操作的东西就变多了。

虽然我已经想到了很多实现这一目的的办法，但显然是否要实施还要看伊佐那的意见，他不想要的话，佐野真一郎的尸体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

所以说完这句不太合适的话之后，我就保持沉默，等待伊佐那的回答。

一时间楼梯间一片寂静，安静到我能听见身边人急促的心跳声。

忽然，伊佐那抬起头与我对视。

那双紫眼睛有些迟滞地睁大，并不灵活的动作彰显了它主人内心的混乱挣扎，它们木然望向前方，时而迟钝地偏移一下，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是一片空洞。

“我……”

他终究没有做出回答。

半晌，白发黑皮的少年捂住心口，一脸茫然。

“……我的这里，好空。”他说。

是我操之过急了，现在的伊佐那根本没有办法做出决定。

想来他也只会希望佐野真一郎正常地下葬。

我垂下眼睑，拉着伊佐那在医院的长椅坐下，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把他按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

“对不起，伊佐那，我不该那样说。”

“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伊佐那，你需要休息。”

“什么都不要想，安心睡吧，我一直都在。”

手心一痒，伊佐那下意识眨了一下眼。

我顿了一下，拍着他背的手松开，转而牵住他的手，那只浅黑色的手用力地回握，仿佛生怕我会放手。

很快，他顺从地闭上眼，毛茸茸的脑袋窝在我的怀里，呼吸逐渐平稳。

伊佐那睡着了。

也许只是受到的冲击过大，触发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鹤蝶起床后大概是看到了桌面散落的资料，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刚想说些什么，看了看在我怀里睡着的伊佐那，又咽了回去。

我让鹤蝶过来帮忙，佐野家的人还在医院，伊佐那最好不要在这里久留。

鹤蝶背对着我们蹲下，我一只手还被伊佐那死死攥着——天知道他睡着了怎么还有这么大劲——尽力调整了一下动作，把伊佐那打横抱起来，再放到鹤蝶背上，让鹤蝶背回去。

——伊佐那很轻，抱着他的时候，感觉就像托起一块脆弱的水晶。

鹤蝶背着个人，我的手还被伊佐那抓着，显然都无法骑车，伊佐那和鹤蝶来时骑的车都只能暂时放在医院周边，等之后再来取。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我们与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少年擦肩而过，看清那少年的面孔，鹤蝶忍不住侧过头看了我一眼。

那是佐野万次郎，佐野真一郎的亲生弟弟，伊佐那恨之入骨的存在。

但此刻，他与伊佐那也不好说谁更不幸。

我面色如常，没有得到回应，鹤蝶也只好收回目光，而佐野万次郎自然无从得知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准确来说是被背着的那人——与亲生哥哥千丝万缕的联系。

佐野真一郎的葬礼在一周内举行，伊佐那是否有收到请柬，以及他是否有去葬礼上与哥哥告别，我无从得知。

我知道此时此刻，我不该插手伊佐那和佐野家的事，伊佐那需要的是一个人的安静。

佐野真一郎的死对伊佐那来说会是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这不仅仅是因为佐野真一郎是伊佐那所爱之人，也因为他死在了一个很坏的时间。

佐野真一郎死在伊佐那得知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自尊心受到巨大挫伤、最患得患失的时候。

死在伊佐那隐隐明白，哪怕佐野真一郎把他当做亲弟弟来爱护，他也绝不可能比得上佐野万次郎的时候。

我还没有过失去后会感到空洞茫然的人，因此无法想象伊佐那此时的感受。

我默默地想。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伊佐那说。

“你会离开我吗？像真一郎那样。”

伊佐那说。

我说，“永远”是一个虚幻的词，人类的寿命不允许我们遥想“永远”，我会死，他也会死，鹤蝶也会死，无论内心意愿如何，死亡都将会使我们分开。

所以我无法许下“永远”的诺言。

伊佐那惨淡一笑：“你连骗骗我都不肯吗？”

我顿了一下，牵起伊佐那的手，十指相扣。

我说：“我能许下的承诺只有活着的时候，伊佐那。”

“我会陪着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如果死亡真的降临，我会收藏你的尸体。

这是未说出口的话。

与伊佐那不同，我会不客气地笑纳死神给予我的礼物的，我想。

被打乱节奏的生活难以重回原先的轨道。

伊佐那长时间茫然地游荡，他不可避免地被心中的空洞吞噬。

这样不行，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他需要一个目标来支持他走下去。

我在这个时间不合时宜地提出外出。

我要去欧洲一趟，处理一些事情，大概几个月就回来。

伊佐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因长期的颓废显得有些不修边幅，对此置若罔闻。

直到我向他伸出手：

“伊佐那，和我一起去吧。”

这算不上邀请，而是不容置喙的通知。

我知道伊佐那不会拒绝。

果然，他缓慢地转过头，与我对视两秒，一只手搭上我的手。

“好。”

我们要去一趟欧洲，鹤蝶被丢在家，抗议无果，甚至因无所事事而被我送进学校，被迫往空空的脑子里装了一些知识。

去欧洲当然不是突发奇想的旅行，而是早已有之的计划。

如同几年前处理在外烂赌、使母亲被迫背负大笔债款的继父一样，我需要处理一下当年对母亲实施骗婚、在欧洲还有家室、为我添了几位兄弟姐妹的生父。

我可怜的母亲总是被男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