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半球进入冬季,盛行西风控制大陆西侧,海洋性的冷湿气流笼罩在欧洲上空,化作皑皑白雪悄然降落,为大地覆上一层庄严的银妆。
温斯顿在雪地中艰难地前进着,积雪淹没了他的小腿肚子,厚重的雪地靴似乎漏进了些许冰雪,化成雪水又重新冻硬,他感觉双脚像两条沉重的冰棍,寸步难行。
温斯顿在心里发着牢骚,在这样一个落后于时代的小镇子里,官方的速度比蜗牛还慢,下雪了也没有人来将道路清扫干净。
他想起父母昨晚吵了一架,母亲似乎找到了父亲婚姻不忠的证据,父亲的辩白在他看来无比苍白,最终父亲赌气开车冒着雪离开了家,看情况明天之前都回不来了。
虽然这样不太好,但他内心是有些窃喜的,他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他知道那人是个虚伪而谎话连篇的骗子,更何况那人还对婚姻不忠,既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他和还在上学的妹妹。
——糟糕,他的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这样下去一定会出问题。
温斯顿望了一眼远方,距离他工作的车行还很远,反正今天一定会迟到,现在还是先找个地方烤烤火吧,他知道有家一楼用作餐厅的旅馆就在附近,他和旅馆的老板很熟。
旅馆老板今天格外热情,殷勤地将他迎进旅馆,还给了他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然,旅馆老板对他挤挤眼睛,神情诡异地说:“嘿,温斯顿,你知道吗,最近有一对混血儿在我这里住下。”
“你猜怎么着,他们都是白发,我猜他们是兄妹,虽然肤色差别很大,可能是分别遗传了父母的基因。”
温斯顿的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敷衍了几句:“哦,那确实很罕见,他们来做什么?”
温斯顿没有错过旅馆老板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温斯顿知道他意有所指,毕竟他的父亲就是罕见的白发,而母亲指责父亲不忠的消息又在镇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旅馆老板说:“说是来旅游,但这个小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也许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比如来找亲生父亲之类的。
“谁知道呢。”温斯顿放下茶杯,没有理旅馆老板直勾勾的眼神,径自告别离开,他实在没有兴趣满足旅馆老板过剩的好奇心。
更何况那对混血儿也不一定是他的兄弟姐妹,要知道他和妹妹没有一个遗传了父亲的白发。
也许只是巧合,他郁闷地自我安慰着。
出门时他险些与一个人撞个满怀,他连忙道歉,低头看那人时却不由僵住了。
那是一个白发的混血少女,一米七出头,在欧洲女性中算是平均水平,看起来与他妹妹差不多大,显而易见地综合了欧洲人与亚洲人的优点。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他不由震悚住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对他而言是多么的熟悉,他几乎每天都能从另一个人的眼眶里看到无比相似的眼睛。
毫无疑问,那双眼睛与他妹妹的眼睛极为相似,只是妹妹的眼睛还完全是一团孩子气,而眼前这个人眼里只有令人费解的冷漠。
她比他和妹妹都要更加像他们的父亲。
温斯顿苦涩地想着,他完全理解旅馆老板今天格外异常的反应了,此刻的他也无法说服自己一切只是个巧合。
“请问你的名字是?”
“A?”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温斯顿没有听清来自少女身后的声音,他只是懊恼地看着眼前的人,也许他这么问太唐突了。
白发少女先是回头望了一眼,说了些什么,他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日语,随后她看向他,灰蓝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秒,说:“安娜。”
“现在能请你让开了吗?”安娜如是说,她的音色很冷,说话缓慢而清晰,温斯顿没从中听到什么口音。
温斯顿连忙侧身让开,被堵在门口的两人总算进了旅馆,的确是一男一女,两人都是白发,男的那个肤色浅黑,经过他时没有分给他一丝眼神,只一心看着前方的少女,温斯顿没从那张脸上看到熟悉的影子。
温斯顿注意到他们手上拎着滑雪板,看来他们刚刚滑完雪,他知道附近有个地方适合滑雪,离他上下班的路线很近,也许他这几天可以顺路观察一下。
他忍不住回头望去,那两名混血儿已经上了楼去,只有旅馆老板对着他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
接下来的几天温斯顿都像着了魔一样,整天整天地坐立难安,脑子里那双冷淡的灰蓝色眼睛总是挥之不去,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总是悄悄地去看他们,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上几眼。
通过观察,温斯顿大致摸清楚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总结下来就是不大像兄妹,至少他和妹妹不是那样相处的,但也不太像情侣,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更加紧密默契,在某种程度上又格外疏远独立。
安娜叫那个男孩子“伊佐那”,伊佐那则称呼安娜为“A”,似乎是截取了“Anna”的首字母,这似乎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之一。
他们在雪地里漫步,忽然就打起雪仗来,最开始是安娜团了一个雪球砸在伊佐那背上,随后大大小小的雪球开始漫天飞舞,温斯顿差点躲避不急被误伤,躲藏的动作十分狼狈,还好没有被他们发现。
还有一次,他们在针叶林里并肩行走着,伊佐那突然俯下身去,对着安娜就是一个扫堂腿,安娜敏捷地起跳,却因不熟悉雪地的厚重而躲避不及,恰好伊佐那也因同样的原因而身形不稳,两人都下意识抓着身边人的衣服试图稳住重心,最终双双倒在雪地里。
温斯顿本以为他们吵架了,过了一会,却听见雪地里传来一阵孩子气的大笑。
诸如此类的事件还有许多。
他们是多么可爱的两个白发的精灵,温斯顿光是看着他们的背影都不自觉嘴角上扬,但当他开始反思自己竟然这么关心父亲婚外情的产物,又感觉心情沉重起来。
他想,这不是安娜的错,她也是从小缺失父亲陪伴的可怜的孩子。
一个星期之后,温斯顿没再在镇子附近的森林看见他们,旅馆老板惋惜地告诉温斯顿他们离开了镇子。
“也许他们真的只是来旅游。”
温斯顿如是说,并且真心希望如此。
几天后,在车行工作的温斯顿接到妹妹的电话。
父亲的车引擎老化自燃了,当时父亲与母亲吵架离家出走,喝了酒趴在方向盘上熟睡,整个人被烧成焦炭,没救回来。
温斯顿心中五味杂陈。
万般情绪最终归为一声叹息。
只是,他有些疑惑,他看过父亲的车,虽然的确有些年头了,但上次检修时没查出什么大问题,怎么短短几个月就老化到这种程度?
雪下得很大。
我远远看到雪地里站着的那个单薄的身影,连忙脚下加速,几步走到他面前,喊了一声“伊佐那”。
“不是叫你回去等我?”
伊佐那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去抓我的手,结果摸到皮质手套,悻悻地将手里的热水袋塞回口袋。
“解决了?”他问。
我点头。
那双紫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他忽然问:“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明白,你让我跟你一起来欧洲,最后还是一个人解决。”
我惊诧地抬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毕竟几年前,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我处理继父的时候是让九井一动的手,虽然也只是像今天一样在汽车引擎动点小手脚的行动,但九井一至今仍然留有心理阴影,现在我也只让他打理一些股票之类的财产。
至于今枝桃,让她干点在法律边缘试探的活还行,要真的叫她去对某个人下手,她跑得比谁都快。
而我其他的一些下属和合作伙伴,如果不是出于利益需要,显然也没有对一个普通人下死手的想法。
我默认了有些事情一定要自己做,因而完全没考虑过让伊佐那帮忙。
我把手套摘了,用冰凉的手背贴上伊佐那的脸颊,满意地看到他原本皱着眉的脸因低温而变了神色。
我说:“下次不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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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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