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灰色の空、霧雨

“你店里还真是除了机车什么都没有耶。”

该说是简洁还是敷衍的布局,推开两片玻璃门后一览无余的陈设,一架可升降展示台,饱经风霜的改造旧车两列,零售的组件与机油,工具套组,唯独在收银台旁边摆着不能组装上车的纸制品,也都是Go Motor、Riders Club之类的刊物。

“我知道我知道,”阿真脾气很好地耸耸肩膀,“退一万步讲,抛开事实不谈,店名上写着机车行难道就没有错了吗。”

“改车也好骑行也好反正我是搞不懂啦,店里就没有我也能上手的东西吗?”

“后头的冰柜里有可乐。”

“无糖?”

他放下螺丝,意味深长地望了过来:“这是挑衅?”

“欸——。最近减肥嘛,要戒糖的。”

“那我自己喝,喂,别闲着光看我忙活。去给我拿冰饮来。”

他摆出总长架子,理所当然地使唤我。虽说不理会他也不会有怨言,但现在帮忙跑腿的话,要他打开空调就能算是师出有名了。湿漉漉的天气,出不出门都会发霉。阿真的店毕竟归属在商业用电里,而且人好,多吹一会冷风也不会挨骂。

不能说是多繁华的地段,但至少比我住的废墟似的木造宿舍强太多。白天都是无需签到的课,刚入学那阵还会偶尔去一去,渐渐就放下戒心,被温水煮青蛙似的磨灭了对挂科的恐惧。还是阿真这里舒适。

“呐呐,这个地方,摆个沙发怎么样?”

“收银台前?总觉得有种奇怪的即视感。”

“什么即视感?”

我从充当板凳的杂物箱上起身,走到自己指定的位置,左思右想还是得不出招财猫以外的回答。

“就是那个啊,”阿真一脸洋洋得意地从工作中抬起头,比了个子弹发射的手势,“猫耳看板娘!”

“我看你是想把财神爷吓跑。”武臣顶着一对翻过头顶的白眼,推门走进店里。

“哈哈,”摆出假笑的盐对应,刻意拉长了调子:“雨男来咯——”

阿真在一边配合:“雨男来咯——”

“见鬼,你们能不能换一个年限在五岁以内的梗?”

明司武臣还念国中时就得到这个外号了。

“欸嘿、今年的梅雨呢、也请阿武多多指教呢,呐~”

“用银座妈妈桑的口吻讲出来也不可以!”

脑袋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弹指。不过从他另一只手里接过无糖的瓶装莫吉托软饮,我便立刻消了气。

就算是从自贩机里买来的,至少还记得我在戒糖期,不管怎么说还是比佐野真一郎那种听了“要减肥”都没有一点反应的样子让人高兴。

当然不是故意博他关注才那么说,但作为相处了十几年的异性发小,连个“减肥做什么你又不胖”的回话都听不到总觉得很失败啊。

亲友的边界感什么的……就算作为女生总比武臣他们多些顾虑,可武臣他们也没法为阿真的战绩友情贡献二十分之一嘛。

心里嘀嘀咕咕扎小人,不影响我短跑冲刺在武臣坐下前抢先占用唯一一把能当椅子坐的箱子。

武臣嫌弃地瞥了我一眼,干脆在铁皮箱边席地坐下。

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戳我膝盖。

“最近白天看见你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太频繁了?”

“有吗?”

“学校。不去没关系?”

“翘课了。”

“大学生还真是悠闲。”

“阿武不也是,总能见到说明你也根本没去打工嘛。”

“没办法,这个天气让我出门工作会要了老命的。”

阿真听着我们没志气的对话,手上的动作也一点一点慢下来,从工装里摸出香烟:“一个两个到我店里躲懒倒是不嫌麻烦。”

“怎么不麻烦?中午得狠狠宰你一顿特大拉面双份叉烧加炸虾天妇罗。”

武臣笑嘻嘻地划着火柴,伸长手臂越过我给他点上。我一眼扫过他手中火柴盒,颇感意外:“这不是新宿那家超贵的夜总会吗?阿武你还会去那么高档的店?”

“喔,你认得?”

“社团的前辈里面,有喜欢在那种地方请客的家伙啦。”

“大学生这职业没准还挺适合我,”武臣伸出细长的手指挑开烟盒,“下次我也请你去那喝酒,美女赏个脸如何?”

我从他手里拿烟时,真一郎正扭着身子转过来,掐着甜甜的假声朝他抛媚眼:

“阿武大爷~请客的话也带上人家嘛~”

“别朝我发嗲!……啧。阿真你又不是不认得,就是濑川组那时候摆鸿门宴的那个。”

武臣很受不了地把手摆到一边。我按开打火机,给我们两个手里的烟也点上。灰蒙蒙的苦雾升腾起来,马上将火光背后的面容遮去。

“啊?哦哦,好像是有那么个店来着。”真一郎愣了一下,抓了抓后脑勺,咧嘴笑得有些迟钝。

看来阿武是请不成客了,我不无幸灾乐祸地想道。

隐退后,佐野真一郎在回避黑龙。

朋友和后辈倒是还能正常往来,但聊到当时和黑龙有过接触的势力、场所之类的内容,就会含糊其辞,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我本来就对他们的暴走族生涯一知半解,对此自然没什么可感慨,顶多点评一句阿真跟阿武隐退后的作风真是完全相反罢了。

*

还念国中的时候,每次心情不好就跑去天台躲清净,结果跟小五后很少见面的发小重新混成了烟友。和不良来往可比坐在教室里写题有趣,更何况当了不良的发小喊人也从来不说“书呆子”,反倒是把姿态放得很低,翻遍口袋无果后可怜兮兮地把那两支杂牌子的纸烟凑过来,低声下气:“借个火吧,求求你了。”

那时候因为什么理由来着,突然就不去佐野道场了?回忆模糊不清。年纪小的时候,人本来就容易出于奇怪的想法行动,或许只是恰好没分在同一班级了,或许是被时间冲突的电视节目分散了注意。如果不是翘课的时候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大概往后也不会有说话的契机。

挺括却生硬的制服搭配乱糟糟的头发反而更让人难以提起警惕,打火机喷出火苗的时候,尼古丁背后呈现出亲切的笑脸。苦涩的烟雾混淆了视野的边界,透过点燃的空气所看到的少年时代的天空也总是覆着一层灰霾。

“反正来学校也只是在天台上发呆打发时间,那以后‘来学校’直接叫‘来天台’不就好了吗?”

“说出口不觉得怪怪的?”

“很像要决斗吧?自修课后天台见——这样。”

背光站立的发小,故意把脸颊绷了起来,漆黑的瞳孔很是捉摸不透。头发梳上去后,饱满的额头显得人更成熟,本就上挑的眼型也被衬托得锐利了不少。但脖颈总是吊儿郎当地往一侧歪着,乍一看的确是徘徊在学校周围让人不安的不良学生的形象。

“……手下败将罢了。”

是在谴责我吗。被那种明暗难辨的眼神盯着,令人不快。

“不是吧阿真!你弱到连女孩子都打不过了?好逊!”武臣喷笑。

“啰嗦,谁会把五岁在道场的战绩拿出来说啊!”

“哈哈哈哈哈——”

回荡着笑声的灰色天空下。

“其实你……喜欢阿真吧?”

有一次,难得两人独处的时候,武臣突然这样问了。

“不然的话,为什么总是每天都来这里,还学了抽烟,明明是优等生来着。”

“啊呀,阿武你是青春期躁动的时候,会想先啃窝边草的类型?”

“哈?!”

意识过剩的阶段。

一直习惯注视另一个人的背影的话,就连躁动也不会马上联想到自身,习惯性地经过了前方那个安全的媒介吗?

……会自然而然浮现这种思考的话,又好像自己才是意识过剩的那个。

住得近,又是同年出生,三人一直维持着似模似样的亲友关系,不过在佐野道场周边从来不缺年龄相近的玩伴,毋庸置疑,佐野真一郎总是大家的中心。

明明自己才师兄弟中间唯一的女孩子,在吸引关注这方面却比不过朴素晚熟的阿真。一般来说能被称为“青梅竹马”的话,肯定会期待更为微妙暧昧的展开才对。

连O书都能拿出来分享,精心打扮后还曾被问“穿裙子是什么感觉我也想穿穿看”,当面时也能随意拿来与杂封和海报上的明星比较,听到过的最有性别意识的发言是“女生都像你一样长高得很慢的话,坐电车现在还不用买票吧有点羡慕啊”。在学校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对外表的自信心差点就这么碎掉了。

还有武臣这家伙。

顶着一张对什么都能游刃有余的脸,实际上仅仅只有抽烟时吐个烟圈自娱自乐的程度而已。

长了伤疤却不长记性,一味执着于一个背影,甚至不会停下来审视自身是什么样子,就随便把别的事物抛弃在身后。

除了那背影之外的一切呢……?

我还抓得住吗?

因为那片天空下值得期待的全部都没有发生,却依然有所期待,变得实在是太过恼怒。

“有件一直想尝试的事。”

“……哪件事?”

发小的脸上写着防备,试图勾出一个轻松无奈的笑来,他下意识把有伤疤的那半边脸侧了过去。

“电影里的女演员,不是有那种吸一口烟,然后渡到男人嘴里的吗?很漂亮的动作。无形无色的烟,和……那是什么感觉?呐,阿武,你配合我一下。”

再不做点什么的话……

嘴唇碰到一起的时候,耳畔又浮现了半年前在器材室后门外吹风时的闲谈。

“学校根本就不适合我啊,非说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但我就是没法努力才做不到的嘛——不过,我想做的事将来也不是非得念书不可,所以第三学期结束后就彻底解放了吧?”

阿真说完后,武臣也马上认同:

“反正学也学不出什么名堂,在教室只是浪费空气而已,不如早点毕业后另寻出路比较好。毕竟我们又不像你,不听课也能拿到分数。”

“教室里没装风扇,热得受不了了,我出来透口气嘛。”

也许是担心优等生和不良来往密切成绩下滑之类的矛盾,做为发小有着待人体贴的一面。那对话进行的当时,自己并没有多想。

然后也什么都没有发生。国中最后的三个学期风平浪静地过去,从早春到梅雨,盛夏凋逝,银灰色的北风来袭,到了冬季还躲在光秃秃的天台上抽烟。三年来毫无变化的这个老地方,现在看来不免有种主动投身西伯利亚的流放者一般的情调。

“这当口还带着满身烟味回去会挨班任骂哦,没关系?”

东京的升学压力大到连不良都有所顾虑。

满不在乎地摆手:“说了是男朋友抽的,不怪我。”

“我的真情告白被当成出轨宣言的根源在这里啊?!”真一郎跳了起来。

“告白?对阿武吗?!”

“啊?我?”武臣大惊失色。

半个后背压上去,天台边角的栏杆嘎吱作响,似乎难以承受两个人的体重。楼下操场体育社团训练的声音像抖落的烟灰扑簌簌响个不停。

如果恰好这时候坏掉了,没准会维持着嘴唇相贴的状态掉下去。

可能那样也不错。

……再不做点什么的话,毕业后,那片天空一定会越来越遥远吧。

所以牵住那只手。

凝结成寒冷的,苦涩的空气。

*

久违地梦到了几年前的事。

醒来时正置身于昏暗狭小的房间内。空气里涌动着泡面碗没有及时冲洗扔掉的料粉味,抬手就能触及的茶几上扔着几只不成对的袜子,电视、音响、摊开的漫画书、立柜、炉灶都不加遮掩地袒露在视野范围内,一墙之隔的地方响着柔和的沙沙落雨声。

床上铺着洗褪色的印花床单,记得是搬家时万作师傅强行塞进行李里的。一闭眼,墙壁和天花板仿佛不怀好意地逼近。墙壁上挂着黑龙张牙舞爪的队旗。

好正常的一居室,家具,日用品外加适当的装饰。能让一个人住得懒散舒适,看到就不禁联想起自身的住所,因此也难以窥见个性的空间。

前暴走族老大和机车店主的住处,还以为,要更加地……

……也正因为如此。多亏如此。

在他与那时的一切切断联系的如今,才出现了足以让我趁虚而入的可能。

从被窝里伸出胳膊,取来茶几上已经被人打开的罐装啤酒。

溅水声不知何时已安静下来,只围着一条浴巾的阿真出现在眼前。

“抽着烟就能睡着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小心会把嘴巴烧成香肠喔。”

“提前关店了?真悠闲呐佐野老板。”

“哈,武臣也这么说,”他略带恼火地笑了一下,“非说我自立门户所以不用按钟排班什么的,让我替他去学校接小孩。”

“他还说我能考上大学就别忘了老本,等放假得去辅导他家千寿的功课。”

“这家伙实在是……”

走来从我手里接过剩一半的啤酒,唯一的单人床被我占了,身量高的人站在房间里怎么看都显得仿佛无处落脚。这才坐起身环顾一周,发现了这房子好像跟上回来看到的有所不同:“之前这边放的沙发呢?”

“什么沙发?你记错了。”

“别开这种讨厌的玩笑……”

不理会我虚弱的抗议,阿真瞄准了我坐起后腾出的位置,一屁股在床尾坐下。

想重新蒙住脑袋,却发现被子被压住拽不动了,只好整个人钻进去。被窝感觉快要被香烟腌入味了,还隐约有股淡淡的潮湿味,入梅前多半没人张罗着晒过。阿真的独居,和武臣的“独居”,实在是彻头彻尾的两回事。

“学校压力很大吗?看你做梦还皱着眉。”

“只是梦见以前备考的时候罢了。”

“那个时候,”没想到他顺着这话,有些突兀地说道,“你好像借过武臣的体操服穿,对吧?”

“……好像是喔,”配合地愣了一下,悄悄张开被子的一角透气,我想起来反问他:“那又怎么样?我们三个不是同穿一条裙子的好亲友吗?”

在中学生的世界里,宣示主权就是这么简单——怎么会有人好几年后才想起来发现?明明现在就算换着使用毛巾都已经不会脸红心跳了?

“其实。”

“……”

“啊啊,该怎么说。”

抛出的话语顿滞在半空。隔着沉重的夹棉被听到空啤酒罐被扔进垃圾桶的轻响,阿真支支吾吾地抓着头发。

接着,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蜷缩起来的我。

“看到……接吻了。国中最后一年,你和武臣。”

“……嗯。”

“‘嗯’?”

“那之后,阿真向我告白——是因为相方是阿武吗?”

“我总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不过,反正你也拒绝我了吧?”

“欸,莫非在记仇?”

蒙着脸的被子被抽走扔到一边,不过即使蒙着脸,皱眉的弧度也能一丝不差地勾勒出来。毕竟是发小嘛。

脚趾能从浴巾故意暴露的缝隙里踩进去,然后被捉住小腿,压根使不上什么力气整个人就被掀过来压住了——所以啊,我说了要减肥的时候,阿真你就不能反驳一句说我很轻吗?

“……”

“…………”

淋浴后未擦的黑发甩下冷冷的水珠,透过摇晃的刘海,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黑瞳孔的影像残留在视网膜表面。太通人性、什么也不需要的猫科捕猎者,连爪牙下按住的猎物也可以漫不经心地放过,要回到原野的话,做为人类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吧?

雨声渐歇,可以尽情说些胡话的阶段。

“摩托车也是引擎加座驾,摩托艇也是引擎加座驾,所以阿真的机车行里改造一艘摩托艇应该也不在话下。”

“摩托艇也需要驾照来着?”

“啊?”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前暴走族头头说出来的话。

“要考虑的啊,”真一郎有点走神地揉着我的肩膀,“毕竟是成年人了。”

“是这样。”

“……各种地方都是。”

视线朝胸口滑落。

“哈哈,阿真你用不着勉强自己开不擅长的玩笑喔。”

“是这么想的吗?”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几声,神情淡漠的猫眼里没有少年时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尖锐,笑起来时眼皮和眼睑的线条堆叠在一起,柔和坦荡的声音,那笑容深处仍存在着什么无法跨越的东西。

“……”

气味混乱的屋子里,无色亦无形之物。

“确实比不上武臣啊,搞不懂女人的心情,也说不出讨人欢心的话,不过至少是实干派的。”

捕猎者缓缓张开尖牙。

···|Side 明司武臣

“你们——有没有理想啊?”

大约十几年前吧,小学三四年级的事了。那时还没有出于记不起来的由头闹别扭,三人一直很要好。有一天,阿真突然一本正经地提问。

“理想?受人敬仰,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这样的?”

“哈哈哈哈,不愧是武臣!”

阿真大力拍着我的脖子,那是鼓励的意思吧?他在笑什么呢?其实说出来的根本不是我的真正想法。我只是不想思考太久显得自己很迟钝,所以随口说了个不用动脑的回答而已。

“那你呢?”

阿真的目光越过我,向她看去。

“理想啊……”

同年级的那女孩子慢腾腾地重复了一遍,带着优等生特有的自负感回答道:“不都是被外界灌输给我们的概念吗?一代代的人都要谈论追求理想,正说明一代代的「外界」都是固定不变的吧?树立再伟大的理想,也不可能撼动始终不变的东西,所以我追求的就是成为社会的植物,只要光合作用就好,最低限度内混吃等死,然后安安静静地接受Game Over结局。”

“听不懂诶。”我耸耸肩评价。这家伙是在写作文吗。

“听不懂诶。”阿真也这么说着。

那孩子充满鄙夷地对我们叹气。反正我就是国文不及格啊——被那样盯着,心头不禁冒出怒气。

“就会卖弄。”

“问的时候,还以为能听到‘想成为漫画家’之类的话呢。我可是连怎么回答都想好了。”阿真嘀嘀咕咕地抱怨道。我故意压低声音说出口的那句冷嘲就这样被阿真的声线盖过了。

“那你也说说看啊,你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她停下脚步,站在我们两人面前,一脸严肃地问道。

我的理想是什么呢?……朋友们居然都认真对待了这个问题,我不禁后悔刚才太过轻率地抢答。

轮到他自己被反问,阿真一脸奇妙地张大嘴巴:“什么理想,可是我没有啊?我觉得现在这样就不错嘛,追逐理想不觉得听上去好累?”

阿真比我更轻率的回答惹她生气了,结果都十岁的人了还在街道上抡起书包打架。我觉得有点丢脸,也挥舞着书包追上去制止,眨眼工夫就把那个问题抛到脑后。

……于是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还在黑龙的那段日子,阿真是个让人过分有认同感的首领,跟在他身边的我也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那说不定不光是自己幻想出的错觉?就连从小到大一直搞不懂的那孩子不也主动选择了我吗?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阿真倒也不是头脑特别灵光的类型,但再怎么驴唇马嘴那两个人好像总能有来有往地接上话,相较之下我太笨拙,好像只是凑巧顺路,无意义地附和着。

但她不是选择我了吗?忽冷忽热的家伙——国小最后一年突然不再在学校和我们讲话,课后也不再相约一起玩,上国中后却又因为共同保守抽烟的秘密重归于好,然后又是很突然地,她主动向我伸手。

说不定我真的变成了很厉害的人物,所以才成为了选项。「植物」的意义,其实是本身无法行动,所以需要别人来照顾她吧。时不时流露出泫然欲泣似的眼神,无论给予多少都无法填满,就连接吻时也会不安地捏着我衣角的人,攥住手腕也好、十指交扣也好、亲密难舍时依然一副迷惘的样子,都到这种地步了还只做幼驯染的话,不用说也知道我肯定成了坏人的一方,可做为恋人,她对待我的方式也实在太差劲了。若要把关系理个分明,无可避免地会牵扯到阿真,不如干脆不问。

反正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会有些亲密的接触也很正常吧。

反正周围的人早就习惯了我们黏在一起。

有些空旷感的机车行,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沙发茶几加绿植的组合。快到约好三人一起去喝酒的时间了,卷帘门已经放下来一半,阿真要先去便利店买东西所以不在。她踢掉鞋子蜷缩在沙发里看书,夏季里质地轻薄的白袜,布料下有些不妙的痕迹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比起被背叛的愤怒,最先感到阵阵眩晕。为了固定自身,拼命想抓住眼前那截弓起的腰脊——她半转过身,衬衫轻柔地滑落。

从一开始就是混乱的,没能看透的莫非只有我。

悄无声息从仓库后门返回店里的阿真无声注视着我们的纠缠,黑沉沉的眼睛扫过我,提起嘴角慢慢笑了一下。

…… 啊啊,这么说来,确实是我太过大意了。

「植物」如果是藤蔓的话,也会化作妖怪绞死误入林中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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