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刚才那位老先生，你很害怕他吗？”上楼的时候，霍雨浩低头问千重夜。
千重夜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霍雨浩笑着说：“可能是武魂的原因，我对别人的情绪挺敏感的。你刚才抓住我袖子的手比之前紧了点。”
千重夜想了想，摇摇头，“还好。只是，他很强。”
在他的眼中，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标签。譬如，贝贝是活跃的雷电，身上的魂力总在噼里啪啦地爆着小火花；唐雅则是正在生长的小草，每天都比之前要茂盛一点，并且最近长势似乎越来越蓬勃了；霍雨浩像是书中说的海上冰山，看起来微渺不起眼，海平面下却潜藏着更加庞大且难以捉摸的秘密，并且还有一点点似曾相识的既视感；而刚才那位老人，不仅深不可测，更有种奇异的、无处不在的感觉，就好像……他就是这座学院。
尽管对方并没有恶意，但在被看到的那一瞬间，千重夜真的感觉自己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唔，唐银的话，应该是海吧。波诡云谲、暗潮汹涌，有湍急到能够轻易撕碎生命的激流，却也有一望无际的粼粼碧波。
很好看，千重夜心想。
霍雨浩不知道他心里的形容，闻言也没想太多，说道：“应该也是学院某位老师吧。我感觉他好像挺喜欢咱们的，你别紧张。”他瞅了眼小孩儿毛茸茸的发顶，有意无意地，又补充了一句，“就像小雅老师、大师兄和我，我们都很喜欢你。”
“……”
千重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霍雨浩却隐约能感觉到对方似乎自在了一点儿。他心说这小孩儿明明年纪小小、家长也捧着宠着，怎么感觉活得这么小心翼翼，一时间竟有点怜爱；再摸摸兜里的钥匙，又忍不住开始犯愁，自己跟千重夜不是一个宿舍，真得好好帮他考察下室友，万一不好相处……唉。
两人先去了千重夜的三零九宿舍。霍雨浩记得之前新生注册时，那位学长说宿舍都有住人，于是先提前敲了敲门，防止有人在里边没准备，隔了一小会儿才拿过钥匙开门。谁知他刚推开门，里头立刻飘出来一声清晰的“我靠”。
霍雨浩下意识回头想去捂小孩儿的耳朵，却见对方已经先一步默默抬手捂上了，只仰着小脸无辜地看着他，又乖又可爱，不禁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然而千重夜心里却在想：‘……我靠是什么意思？’
——天知道不管是菊长老和鬼长老、还是唐银与三个小的，从没在他面前讲过脏话，以至于千重夜头一回听到这样的组词，倒觉得有点新奇。
那个声音缓了缓，伴随着一阵叮铃哐啷的动静，好一会儿方继续气势汹汹地说：“你有病啊，不知道这里有人住吗？你谁啊？”
霍雨浩眉头一皱，冷冷地看着对方，“第一，你既没有在门上挂一个‘此处有人’的牌子，又没有拿着喇叭整栋楼地喊，我怎么可能知道有人？第二，这是集体宿舍，也不是你的专属。第三，我开门之前已经敲过门了，是你自己耳朵不灵光，没有听见。”
他往常总是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真生气起来，嘴巴居然也很利索。毕竟，家境贫穷的孩子，只有够凶悍，才不至于被欺负。
“你……”对方被说得愣了一下，表情微变，明显有点想发火，但最后不知为何，还是憋着气道了歉，“行吧，我刚才在收拾东西，没听到你敲门，不好意思。所以，你就是我的新室友了？”
霍雨浩这才稍微放缓了神色，摇摇头道：“不是，我陪弟弟过来的。”说着，他让开位置，露出身后浑身毛茸茸的小孩儿，“他是这间宿舍的。”
千重夜眨眨眼，看见屋里顶着一头乱发、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的少年人，以及占据了大半地面的私人杂物，好在宿舍看着已经被打扫了一遍，并没有显得脏乱。而看到自己玉娃娃一样的新室友，少年人也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发出一声有点痴呆的：“……啊？”
玉娃娃上前两步，像个滚过来的毛团团，声音也软乎乎的，“你好，我叫千重夜。”
少年人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体夸张地后仰，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千重夜迷惑地歪了歪头，又说了一遍：“你好？”
“……可爱！！！”少年人一个大跨步呲溜滑到千重夜跟前，惊得他差点一拳锤上去。好在对方并没有试图伸手来摸他的脑袋，只是捧着脸上下左右来回打量着千重夜，嘿嘿嘿傻笑的样子像个脑子不太好的诱拐犯，“小弟弟你好，我叫唐冬，你可以叫我唐冬哥哥，冬冬哥哥也可以，我都可以！我叫你阿夜弟弟好不好呀？”
霍雨浩：“……”啊这。
千重夜：“……”他忍不住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悄悄抬手捂了捂领口，大半张脸都藏进了绒毛里，只露出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哦。”
唐冬立刻注意到他红肿的眼睛，义愤填膺地说：“阿夜弟弟，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冬冬哥哥，哥哥马上帮你去揍他！”这就已经自来熟地喊起来了。
“……不，不用了。”千重夜又往后退了一小步，开始思考现在折返回去换宿舍还来不来得及。
虽然对方也没有敌意，但千重夜真的非常、非常不习惯这种爆发式的热情。
就像是面对唐雅他们的笑脸一样。
霍雨浩倒是松了一大口气，虽说这位新室友脾气似乎不太好，但看着对千重夜这么喜欢、又能克制住不把小孩儿当娃娃捏，相处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也蹲下来跟千重夜说：“我看你这边宿舍已经打扫过了，可以直接住。二师兄有给你准备被褥吗？要不要我带你去买一套？”
千重夜小幅度地点点头，说：“有被褥。我自己弄就行了。”
唐冬耳聪目明地伸过脑袋，热情地说：“要不要我帮忙铺床？我超级擅长铺床的，保证能给你铺得平整又软和！”
千重夜：“……不用，谢谢。”
霍雨浩忍俊不禁，对唐冬说：“阿夜弟弟身体不是很好，可能要麻烦你帮忙注意着点。我就住在隔壁宿舍，万一有什么问题，随时过来找我。”
唐冬猛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霍雨浩这才走了。
千重夜站在原地，盯着唐冬思考了一会儿，默默绕过对方进屋。唐冬赶紧冲在前面，随便把自己的东西扫到角落里，一边锲而不舍地跟小孩儿搭话：“阿夜弟弟，你今年几岁啦？”
千重夜从魂导器里抱出一大叠褥子，放在自己床上铺铺平，还不忘很有礼貌地回应，“六岁。”
“哇，这么小就能来史莱克上学了？你好厉害啊！”唐冬小海豹鼓掌，继续问，“你是哪里人呀？嘿嘿，我是星罗帝国人哦。”他思维跳跃，没一会儿又想到了新问题，追着问道，“对了对了，我先说，我的武魂是昊天锤，所以阿夜弟弟，你的武魂是什么啊，肯定很强大吧？”
哦，昊天宗的人。千重夜脑子里自然而然冒出来一个念头，紧接着，又升起了一点儿微弱的困惑——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是昊天宗的？
……大概是因为昊天锤听起来跟昊天宗很像吧。他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
千重夜脱掉鞋子，爬上床，勤勤恳恳地扯平了床单压好，嘴上依然很有礼貌地回答着：“天斗。武魂是堕落天使。”其实严格来说，他既不是天斗人、也不是星罗人，他是武魂城的人。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张嘴的时候，天斗这两个字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了，反而是武魂城，他不太想说。
唐冬还想接着问，但看着小孩儿忙上忙下的辛苦样子，他张开的嘴又默默地闭上了，只没忍住最后问了一句：“真不要我帮忙啊？”
千重夜礼貌地：“不用，谢谢。”
唐冬只好遗憾地作罢。
千重夜又忙了好一会儿，终于铺完了床，坐在床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这段时间唐银每天都在帮他调理身体，有充足的能量供应，他感觉自己的武魂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焦渴了，精神头也好了很多。但今天先是大哭了一场，又跑来跑去地忙活，心神和精力都损耗得厉害，那种异样的疲惫感便再一次涌了上来。
他开始困了。
眼看着小孩儿脑袋一点一点，唐冬赶紧小声说道：“阿夜弟弟，你困了吗？要不要先去吃个饭再回来睡？学院食堂不让外带的，没办法给你带吃的，万一半夜饿醒就不好了。”
千重夜迷迷糊糊地说：“不用……”他连外衣也顾不上脱，勉强撑着往床里边滚进去，很快陷入了昏睡。
唐冬见状，也不敢再吵他了，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床位。
#唐银与穆恩
唐银靠在雕像的底座边上，面无表情盯着夹在指尖的东西。
那是一颗透明的珠子，外表并不十分规则、还会随着手指的动作而变幻形状，弧面却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光泽。他将珠子对准太阳，眯眼细细地端详着它，就像是在探索着一个未解的谜题。
“……为什么？”唐银忽然轻轻地说，眼神专注，语气却很缥缈，不知道是在对着谁。
他看着它，慢慢地松开手，任由珠子从指间坠落。但下一刻，他却又张开手掌，稳稳地接住了它，拉伸成薄膜状的魂力裹着泪滴在掌心里摇荡，宛若新叶上盈盈滚动的露珠。
太烫了。唐银心想。
他最终还是将那滴眼泪好好地收进心口，就藏在心脏旁边，和一团星砂似的碎片一起，恍惚间仍能感觉到那种烧灼的幻痛。
“倘若您有意的话，可以直接留下来的。”嘶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股沉沉的暮气，“这本就是初代院长的意愿。”
那位奸猾了一辈子、却也操心了一辈子的院长，生命的最后时刻惦念着的，仍是他挣扎在人世洪流中的学生们。
——史莱克学院，是他们最后的退路，也是他们永远的家。
“不必了。”唐银没有回头，淡淡地说，“我们的故事早就已经结束，现在世界只属于你们。”
“哈哈，是吗。”穆恩笑了一下，弯着腰慢慢走到唐银的身边，稍微落后他半个身位，“您家的孩子，我听贝贝说过了，也见了一面。确实是个非常有天分的孩子，不过，我更推荐他到内院来学习，也方便他更好地掌控自己的武魂。”
堕落天使魂师，大陆史上其实并不是没有先例，但绝对没有正统修炼下能做到觉醒武魂不及一年便拥有接近三十级修为的——这意味着他的先天魂力很有可能超越了正常的十级极限。
很不巧，之前出现过的堕落天使魂师，无一例外，全都沦为了泯灭人性的邪魂师，并且和圣灵教这个绵延数千年的毒瘤牵扯不清，甚至有一位还当上了教主，给大陆造成了极大的灾难。联想到最近圣灵教一反常态、发疯似的到处袭击制造惨案，简直像是在发泄一样，穆恩很难不怀疑这孩子是对方从圣灵教手里抢出来的。
唐银无所谓地说：“进不进内院，要看阿夜自己的想法。但无论如何，有我在，就绝不会容许他变成邪魂师。”
穆恩笑着说：“那就太好了。”
霍雨浩：所以你们姓唐的都喜欢看脸吗？
人来疯·唐雅：这个嘛……
深度颜控·唐冬：我长得好看，当然也要看好看的人，不行吗？
一见钟情·唐银：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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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冬，男，十二岁，星罗帝国昊天宗人，目前正在绝赞离家出走中，理由是看腻了家里的老橘子皮们，决定出来洗洗眼睛。
霍雨浩：这理由听着怎么这么不靠谱？
唐冬：要你管，我说是就是。
（其实是因为跟长辈吵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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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