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做梦。
因为我既没有美好的回忆,又缺乏对未来的想象。
梦里总是无尽的追与逃。
也总是滚烫的眼泪与温热微粘的血水。
我讨厌做梦,非常讨厌。
所以总是喜欢以冥想度过一个个夜晚。
我叫诺弦。
.............
“诺诺....别去了。”
母亲扯着我的衣摆,虚弱地阻拦着我。
明明我很矮,可是她却没力气拽到更高的地方了。
我们也没有床,只有一床草席子,铺在地上,我和母亲就住在这个像仓库一样的屋子里。
风剑宗从不给无用的人施舍。
如果不想死在这个满是草料发霉味道的地方...就得拼一拼。
我摸摸饿到疼痛的肚子,迈开步子挣开了母亲的挽留。
我不想死....
不想死在这个地方....
那就要遵循风剑宗百年来的传统,用手里的匕首舔舐别人的鲜血,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你还是个孩子啊.....”
母亲掩面而泣,我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因为,我的对手也只是孩子。
被人为安排的相同处境,被强制划下的生存机制,被钳制的命运轨迹。
蛊堂。
如其名,我们都是被投放进去的虫子。
在不断地厮杀胜负中成长,在角逐中被激发血性,在习惯争夺中迷失自我。
最后长大后,便成了嫡系手中的一把利刃。
这就是“蛊堂”。
以血为引,以人为蛊。
这是光风霁月的下四宗之一风剑宗,最见不得光的地方。
...........
“啊啊,诺弦,蛊堂的滋味怎么样?”
脸上溅上了热乎乎的红色液体,我正将其擦去,就听见了熟悉又讨人厌的声音,于是冷冷瞥向说话的男孩。
真是可笑啊,他明明说着恶毒嚣张的话,却不敢再凑过来一步,保持着自认为安全的距离,摇着扇子自鸣得意。
或许是我麻木擦去鲜血的举动,又或许是我冰冷淬骨的眼睛,他忽地抖了一下。
看起来滑稽的很,若放在以前,或许我还能嘲笑几声。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会对这个人有什么感觉了。
我应该恨他。
可是,什么是恨呢?
我不知道。
眼前摇着扇子的男孩在我眼中,只余下一副骨架,和包裹着骨架的层层肌肉,唔哦,还有肋骨里保护的一颗跳动的心脏。
如果能刺进去....他是不是就不会再说出残忍又讨人厌的话了?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
我在想什么?
哦...我应该恨他。
但我不能杀他。
我收回眼神,揉着酸疼的手臂肌肉。
恨他,恨他的父亲....恨我和他共同的父亲。
恨那个人打断了我母亲的双腿扔去柴房,恨那个人面对嫡子的恶毒建议点头应允,没有半分身为人父的良心。
不....应该说在他眼中,我就不是他的孩子。
明明我也流着他的血。
为什么。
为什么眼前的男孩就是众星捧月的风剑宗小少爷,而我却和母亲被扔到风剑宗最晦暗发臭的一角,经受生死的折磨呢?
“他就不怕我真的活下来么?”
我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风麟打开被捏紧的扇子哈哈大笑,他那些小跟班愣了一瞬,也不明所以的跟着笑,看着好笑。
“诺弦,你可真傻。”
风麟露出不屑的神情,“就算你真的活下来又能怎样呢?你以为,蛊堂为什么百年不反?”
“你会忘记所有的一切的.....”他嘿嘿两声。
“再过两年戒律长老出关,你就会忘记所有的一切。”
“忘了你所有的坚持,乖乖成为风剑宗听话的狗。”
“如果你真的活着离开了蛊堂.....”
“那也只会成为我的狗。”
风麟挑着扇子。
“我啊,是你的少主。”
“来啊,‘汪’一声给主人听啊。”
...........
我不能杀他。
不可以。
我麻木的啃食着今日的战利品,一长条硬面包,被我折断半个揣进怀里。
我不可以杀人。
“诺诺......无论如何都不要杀了对方。”
母亲因发热而粗喘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说着。
“蛊堂里不可以杀人的.....”
我知道的,妈妈。
在这个地方,从心脏涌出的鲜血,会成为一种毒药。
让人上瘾。
傍晚,被建筑圈起的阴沉的天空永远是那副样子,看不到落日,只有通红的一片天空。
围住角斗场的建筑,是一层层阴暗的小房间,而每个房间,也只有一个窗子,正对着每日喷发出绝望与独孤一掷的角斗场。
我舔着手心指缝的面包渣,抬着沉重的眼皮看向天空。
没有日出,没有日落的地方。
身处这样人为营造的焦灼与狂躁,被迫听这沉闷的压抑和鲜血沸腾的声音。
我...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
“如果长老出关,你就走不掉了。”
我捧着一碗还算干净的水,微微浸湿面包,递给母亲。
烧一阵退一阵的母亲现在情况比较稳定,挣扎着坐起来,拒绝着。
“让我走吧,诺诺。”
我看着她,这个一心求死的女人。
“为什么?”
“那样你就有机会逃出去了......”
“在运送的时候....”
我打断她,“说什么傻话,妈妈。”
我抓住她瘦弱的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不让她继续推拒。
脸色蜡黄的瘦弱女人眯起漂亮的冰蓝色眼眸,努力笑了一下,那是她唯一不曾因为饥饿与疾病而失去的美丽。
“还真像....”
“他啊。”
母亲垂着头,放弃了一般进食着。
胡说什么啊妈妈。
“至少还有两年不是吗?”
我凑近了一点,在她的身后,为她梳理着干枯的白发,那失去了曾经雪白色泽的头发。
至少希望,她能精神一点,再漂亮一点。
“好好活下去吧,妈妈。”
努力多活一段时间。
我也会,努力的。
........
“诺诺——”
“这匹,还有这匹,你把袖子裁出来。”
“好。”我应声,接过两个花色的布料,走向大办公桌旁边的矮桌子,拿起滚轮裁布刀。
妈妈,你放心,我现在很好。
现在的我,能看到日出,也能看到日落。
有吃有住,还有安全的,不需要流血的工作。
裁缝店老板挺着胖肚子走过来,乐呵呵摸摸我的头,“诺诺啊,多亏你来了,这矮桌子放在我这个胖肚子上,可弯不下腰用不起来。”
“诺诺,上个月的钱给你发了,那你去觉醒了吗?我这老主顾要来,没抽出时间来,真是抱歉。”
裁缝店老板眯眯眼看着手底下勤劳却又沉默寡言的小家伙,心里一阵叹息。
“有好的武魂的话,如果我的面子有用,说不定还能上学。”
我停住手,将布料往桌子上挪了挪,再次切割。
“嗯。”
“是什么?”
“一把破刀。”
“哈?——”
‘破’刀算怎么回事?店老板摸摸后脑勺。
“唔,总之如果那位贵客再来的话,试试看吧。”
.........
“还真像.....”
“他啊。”
母亲放弃了的话还在心上。
不明其意时,他只是水。
明白了之后,那就是扎进心里的坚冰。
他终究逃不开血缘的纠缠。
“可能,武魂也.....”
那是很轻易的吧。
毕竟父母......都是一样的啊。
.........
我叫诺弦。
有着淬入冰雪的眉与发,如同湖水结冰一般的冰蓝色瞳孔。
母亲如此,父亲也如此。
“你没出生的时候...我就想。”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的什么都不要了。”
“我只要你能健康。”
那样秀美温柔的女子,在诞下他未曾修养几天时,就被拖出房门打断了双腿,扔进柴房挺了一个晚上。
从此双腿残疾,再不能行走。
从此一生病弱,死亡线反复徘徊。
从此灯油枯熬,红颜燃尽。
...........
“你愿意效忠余氏一门吗?”
庞大而浩瀚的地下城堡里,一个眉发雪白的男孩半跪在地,垂颈恭顺。
“我愿意。”
“但我效忠的不是余氏。”
周围忽然泱泱乱了起来,却被男孩清脆掷地的话打断。
“我效忠的只有少主。”
“我发誓,从今往后,抛却过往与自身,成为少主的一把利剑,从此凡是有人要对少主不利,那就必须在我死后,才有可能。”
“我发誓,我将以少主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以少主的目标为自己的目标。”
“我只会有一个主人,也只会听他的话。”
一只流着血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嘴唇,男孩昂头,咽下了滴落的血。
“嗯。”
那人说。
“作为交换,我将庇护你。”
“给你雄飞的翅膀。”
“但是....”
半跪的男孩一颤。
“我视你为,弟弟。”
“一年了。”
同样寡言的少年在念完词之后不知道如何组织自己的话。
但他明白的。
诺弦嘴角上翘。
是啊,整整一年,从相互试探,到彼此影响,再到相互融入,成为可以交付后背的存在。
“诺弦,你想好了,只有你是效忠少主的仪式。”
诺弦点头,慢慢站起身,回头看了一圈熟悉的伙伴们。
“我想好了。”
“毕竟只有我是真的毫无牵挂。”
他抬头,看向高大的少年。
“一生效忠。”
“余出北。”
只有你才配成为我的少主。
..........
“生日快乐!”
“北北北北北北北北——”
“再念叨就切了你。”
“诺弦你有猫病吧你!”
扎了两个粉红色小揪揪的小姑娘噌一下站在凳子上,伸手薅住少年的白色发揪。
少年额角暴起十字路口,隐忍着,“放手,今天不和你打。”
旁边几个少年假装没看见这场闹剧,齐声:“北哥生日快乐!”
“嗯。”
“谢谢。”
高大少年蜜糖色的皮肤下隐隐泛红,难以窥见。
“你们之前说毕业之后要去北北家吧?”
李近妖一手掐着诺弦脖子,一手揪着诺弦发揪,自己则被诺弦举起来。
这种样子可不像悠闲谈话的样子。
不过没关系,今天北北生日,诺弦不敢做什么。
“对。”
“你也要来嘛?”
周笑开玩笑道。
“哇哦,我才不要。”李近妖一呲小犬牙,乐道,“我有想去的学院啊。”
“你拉我,我还想拉你呢,不过啊,我们学院可是要参加魂师学院比赛的!”
“而且会成为第一!”
秦真推眼镜冷静道:“除去武魂殿的第一吗?”
“才不是!”
“是全大陆第一!”
还揪着人头发被举起来毫无形象的小个子还在说着少年们不会相信的话。
“你们不能参加比赛,那就未来看我的比赛吧!”
“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天才!嗷呜——诺弦你轻点放!”
“除去北哥没有天才。”
“诺弦你这是偏心自家!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过....认识你们真好。”
李近妖眼睛弯弯,微笑着。
“都是被,选出来的天才吗....”
周笑第一个举起手。
“至少易哥和秦哥不是!他们是实在没得挑了,来凑数的!”
“周笑你给我闭嘴。”秦真作势要摘眼镜。
“你们家不是还跟武魂殿蛮近哦。”
“闭嘴,只是舅舅在工作。”
“哈哈哈哈——”周笑偏头大笑,满头蓬松红毛都在摇。
“说起来,我刚来的时候还在想,学校分配果然是出问题了吧?”
“我一定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跟土豪室友们赚钱!”
“然后你赚到了吗?”李近妖好奇问。
“没有。只有易惬弄坏我东西的时候可以赚。”
易惬:“?”
Excuse me?
“总之,感谢易哥!”
“你找死吧你周笑!”哈士奇易开始炸毛。
“北哥救我——”
“易惬。”低沉宽厚的嗓音只是两个字,却让易惬一身毛自动服帖。
“所以,开动咯——”
“李近妖那是我看上的——放开你的筷子!!!”
“食物哪有先来后到一说,有本事你抢过去啊~”
“太狡猾了!!!可恶!”
“我说你居然扯断另一半?”
“啊,酱汁打翻了,易惬。”
“大家围攻她!!!”
“你先保重自己吧,老哈。”
敞亮的窗子放入大片大片明亮的阳光,映的少年们的脸庞充满着朝气,和对未来的蓬勃期待。
前方的路无论如何。
至少有可爱的人相伴。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诺弦父母的关系....我写的比较隐晦。
父亲是宗主,也是嫡系武魂的拥有者,而母亲也是...
一出生就被视为受诅咒所以被藏起来的母亲成了父亲的责任和枷锁。
上一辈的畸形纠葛导致了诺弦的存在被父亲所厌弃。
除了父亲没人知道这件事,不然诺弦会过得更艰难。
基友:渣男又恶毒!
但是诺诺迟早会杀回去的!
诺诺会做衣服哦~(小声哔哔.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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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不惧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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