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仿佛只是黑了一瞬，严凌霄恢复意识、睁开眼，映入眼底的是嶙峋向上的黑红色岩壁，高且远，又显得沉重而压抑。他坐起身，发现家传魂技高音无息在自己无意识时便自动运转。他环顾四周，此时他身处的地方像是一座巨大火山的内部，身下似乎是一片赤红色平地，四周空旷，头顶理应有的、连通外界的开口被封闭的岩石取代。

这里的温度真的这么适宜人类活动吗？严凌霄屏息停止体中魂力流动，只感觉阵阵热浪袭来，霎时逼出他一身汗水，怪异的躁动感在四肢百骸流窜。

高音无息能保护他在这种环境中安然无恙？

想起杀戮之王对自己说的话，严凌霄猜测这里多半与严氏一族乃至杀戮之都本源脱不开关系。而且……高音无息重新在体内运转，他捋起袖子，看着自己皮下无端泛起血丝的手臂。高音无息的作用不止保护那么简单。他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体中白翎向他传递醒来的消息。严凌霄定定神，没有妄动，而是闭上眼，施展头部魂骨魂技深渊之景，探寻直径四十米范围内的一切讯息。

他所在的是一个直径五米的圆形平台，底部用一根柱子支撑。平台之外的道路交错，以平台为圆心、均匀发出十八条宽阔大道。虽说是大道，却也不过一尺宽，勉强够一个人在上面行走。大道边缘以不规律的间距延伸出无数小道，与其他大道相连，大小道路纵横交错，一起组合成一片“平地”。

只有一条大道下方有柱子支撑，其他道路的下方什么都没有。

停止施展魂骨魂技，严凌霄走到平台边缘往下看。入目是一片血红，高音无息和白翎加持下的眼力让他能看见血色水面上鼓起又破裂的小泡。它们在沸腾。鼻中嗅到隐隐约约的腥热味道。血？岩浆？或者是像唐三所了解的冰火两仪眼一类的奇怪液体？

“进入杀神路后，你要顺着道路一路走到底，不回头，不走捷径，无论眼前出现什么，你都要脚踏实地地往前走。”

严凌霄退回到圆台中心。环绕他的有十八条路，走哪条？

黑色长弓出现在手中，严凌霄竖起逐明弓，红色魂力成弦，无色魂力成箭，他朝一条道路射出一箭。

赤红道路轰然坠落，像是一石掀起千层浪，崩裂的痕迹接连向外蔓延，数不尽的道路化为大小碎块坠下。足足七百息后，严凌霄才再没有听见倒塌声，目之所及的这条大道及自其发散出去的小道全部消失。

既然开始，他便不会再犹豫。一条又一条道路被逐明弓射出的魂力箭矢粉碎。连续射出十七箭，严凌霄能走的道路只剩下那唯一一条底部有高柱支撑的大道。它周围也再没有其他小路存在。

无论那十七条大道尽头会有什么东西朝他发动攻击，现在，它们除了飞以外没有别的选择。严凌霄能走的路也只有它了。

严凌霄踏上这唯一一条路，大步匀速往前迈进。这十七支魂力箭矢并未消耗他多少魂力，更别说他此时是和白翎融合的状态，和半只魂兽没有区别，体表都在吞吐空气中的魂力。

他的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也几近于无。有高音无息和白翎在，他此时的魂力相当于一名魂斗罗，即便他依旧不能使用魂环魂技，他的身体素质也相当强悍，无论来者会是偷袭还是逐渐逼近，他都能掌握对方踪迹。

可是，高音无息似乎让他和这片空间融为一体，或者说是发生了共鸣，他现在就是这个这个空间的一份子，没有任何攻击或生物朝他袭来。

空旷，安静，沉闷。甚至会让人觉得寂寞——如果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心知白翎会永远陪伴自己，严凌霄并不认为这里仿佛亘古不变的死寂氛围难以忍受。

无论严凌霄走出多远，周围的景色都大差不差、没有变化，全是黑色石壁和不知为何物的血红。杀戮之王说代他向自己死去的族人问好，难道这里是严氏一族的坟墓？他现在在自己家的坟里面？连具棺木都没有，就这样和见都没见过的族人共用一块墓地？

心中一动，白翎提醒他，说他们脚下血池水面离他们更近了。显然，这条道路在以一个极难察觉的坡度向下倾斜，而高音无息的“保护”让他无法察觉到温度变化。

道路的尽头是什么，他是否要走入血池？

脑中无数想法翻涌，丝毫不影响严凌霄的往前走的动作。

一千步。一千五百步。

精神力外放的范围比魂骨魂技的大，当感知中的支撑柱上多出骨头样的东西，严凌霄往下看了一眼。是一些零碎的赤红色人骨。它们沿着插入血池的石柱、离开血池，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在往上爬。

严凌霄想了想，和白翎知会一声，在道路上奔跑起来。他只跑出二十米，耳边咯咯哒哒的声音瞬间增大变快、如潮水般来袭，那是血骨快速攀爬、试图追上他的动静。

严凌霄一脚踏碎冒出道路平面、妄图抓住他脚腕的血色手骨，黑色正邪双刀反握在手，一击扫开身前身后朝他袭来的血色骷髅！

他没有停下，接着往前跑。不过是几秒时间，眼前原先空荡的道路上已经被血骨铺满，那些零散的骨头在爬上道路前自动组好了“自己”。它们还在不停地爬出血池。无法走上道路的骷髅雏形就用一根骨头挂在道路边缘、向自己荡来。

“咯啪、咯啪、咯啪咯啪咯啪……”

血色骨头碰撞摩擦，紧密无间地挤挨着彼此、向严凌霄伸出了手骨。

根据盆骨比例以及骨头大小长短来看，这些人类骷髅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死前受过不少创伤或折磨，有的表面光洁如新、应当是寿终正寝或者因病去世。

它们的头骨上，两个空洞的眼眶深处似乎有一点灰色光芒闪烁。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

一只骷髅的躯干骨亮起，一团血光自它胸口窜出、直攻严凌霄而来。这一击打散了它前方的其他骷髅，严凌霄矮身一蹲，脚下用力，身形如电、突至清空道路的骷髅面前。左手黑刀直穿入这个可能是使用了魂骨魂技的骷髅的肋骨空腔、双刃刀锋勾住它的肋骨、往后一甩，让它自己吃下自己的跟踪型魂技。

劈里啪啦的骨头散落声在身后响起，严凌霄左刀回旋，途中又劈开了几具骷髅的头骨。右手中的黑刀一刻不停地挥舞，扫清身边的障碍。

这一次攻击似乎唤醒了这些骷髅的些许意识，三分之一的骷髅身上骨头亮起。那些亮起各色光芒的部位就是人体的六大魂骨所在位置。魂骨魂技，只可能是魂骨魂技。

如此高比率的魂骨出现……它们、或许该说他们，全部是严凌霄从未见过的、早已死去的先辈族人的骸骨。

心中笃定这个猜测，严凌霄下手依旧没有丝毫手软，甚至越发暴躁。突然，他鼻腔一热，口中黏膜莫名其妙破了、血味弥漫，眼球也在发烫，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滑进衣领。是血。

明明身上连一点伤痕都没有，他却在流血。

劈砍骷髅的间隙，严凌霄往嘴里丢了一颗止血药丸，边嚼边掀飞即便被打散也能重组身体、跑来攻击他的血色骷髅。药丸没有用，血液还在流出体内，给身体带来凉意和一点麻木感，没有一点停息的意思。

是高音无息。

一片衣角被骷髅的骨头勾走，他的皮肉跟着被撕开、在他的视野中如烟云般消散。但他没有产生一点痛感，只觉得那块消失的皮肉的部位像是缺了什么。

“我操……”

严凌霄喃喃一句，强行停止体内高音无息的运转。高热与疼痛霎时重归他的身体。

高音无息的作用是让他的肌肉和血液兴奋、高速泵动，最后达到人类无法感知的高频、几近消失。高音无息，这个家传魂技在让严凌霄与这个世界同化——它想让他像这些骷髅一样、永远留在这里。

原来这就是同时为两位杀戮神祇的神侍一族的“恩惠”。

为什么他在杀戮之都时，只要与白领合体、并运转高音无息就能用正邪逐明彻底杀死杀戮之都的任何人？因为三者结合下来，就是这个空间的力量来源，就是杀戮之都的核心。彼时的他杀死杀戮之都的人时并非是以“严凌霄”亦或“六七九二”的身份，而是代表了杀戮之都自身的意志。

这个魂技所模仿的，就是杀戮之都以及这条杀神路的特殊力量。

这些骷髅没有知觉、不知疲倦，就算坠下道路、归于血池，紧接着又会爬上来。随着严凌霄往前走，它们的速度和力量都在增加。严凌霄身上多出伤口，由于体外的高温燥热和心中翻滚的嗜血念头而气喘不止。他的动作没有一刻停歇，他的敌人也一样，它们的数量更多。

踩着一具骷髅跃起、脚下血骨粉碎，严凌霄躲开一张血色大网，双刀劈下、给即将落地的自己清出一个落脚地。背后有腥风袭来，他往前一翻，刀锋卡入路旁血骨的间隙、掀起一片骨头浪潮。

严凌霄刚刚站起、还未稳定身形，血眸撞入一片温柔的灰色。

“……凌霄？凌霄，你该醒了。”

灰眸离开，一只手在他眼前晃荡。眼前黑色被搅散，化作阳光降临的暗红。严凌霄不耐烦地在脸前挥了挥，试图赶走对方，翻身想躲进不会被阳光照耀到的黑沉梦乡。

“你再不起来，我就去叫七叔过来了啊。”

“……谁啊？”

“你爸啊。他和七姨旅游回来了，你不知道吗？”那个人道，“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你家了吧。”

“……他们还记得我这个儿子啊？”一听是凌雪和严祁回来了，严凌霄登时清醒了，只是装作不情不愿地坐起。他在树桠上躺久了，身体有点酸，伸了个懒腰才站起身。喊他起来的人已经先一步跳下树，正在树荫外挥着手招呼他、让他快点下来。

他随意跳下有五米高的树桠，脚底落在地上发出沉闷一声。走在他前面的人笑了：“动静不小啊。看来你还得再练练。”

“我哪像你们一样练了那么多年高音无息，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你之前在我妈面前不是表现得挺好？这是不装了？”那人道，“我妈可是那样夸你欸。”

“哼哼，你吃醋了？”严凌霄得意道，转而向他询问自己父母回来的原因，“他们不是才走不久吗？这次居然那么早就回来了？”

“对啊，你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族里最近没人死啊，不用给传承圣殿开门吧。”

“……是你生日，傻子。你要武魂觉醒了，他们怎么不会回来？”

“哦……就因为这个啊。”严凌霄的脚步慢了下来，“你说……如果我的武魂不是正邪逐明……”

“不是也没关系啊。当然，你是的话最好啦。”那人道，“毕竟你一出生就被定为少族长，有正邪逐明的话，以后和其他人打架也轻松点。”

“我知道。也有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严凌霄平静道。

“没办法，他们年长你那么多，结果未来族长根本不在他们之中选。”那人安慰他，“族长不是说了，就算你的武魂不是正邪逐明，也不会改变你的身份。以后他们想当族长也得讨好你，虽然你才六岁、噗……或者努努力让他们的孩子和你在一起。”

“无聊。”严凌霄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笑的？

两人聊天间穿过一片片绿色，来到一棵大树前。这座山谷中的每棵树的直径几乎都有一米以上，足够他们一族轻松在上面建造居住的树屋和开阔平台。茂密树丛间晃荡着绳索以及绳木廊桥，可供每个家庭交流往来，以及幼儿锻炼玩耍。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住在树上。有人倚树而建房屋，地基打到地下；还有人住在靠近山谷边缘的岩洞里。反正这整座山谷都只有他们一族人生活，每个人想怎么折腾打理都可以。

严凌霄家则完全建在树木上，分为三层，三个房间半隐于翠羽淞树的茂密树丛中。树干上砌了几个铁制突起，是他刚出生时严祁嵌进去的，帮助还是幼童的严凌霄出门。如今，这些铁片的高度早已随着所在树木年份的增大而上升，最矮的那个比严凌霄还高出一个头。幸好，严凌霄也早已不需要借助这些突起就能进出家门。

两人攀上树干，翻入树屋下延展出去的承重平台，脱了鞋，这才走上台阶、推门进入严凌霄家的客厅与餐厨房。

金发红眸的凌雪和黑发灰眼的严祁俨然坐在沙发上，两人中间是严祁的血契伙伴。

见到一段时间不见的父母，严凌霄没有第一时间扑上去。他快走几步，有点局促地站到父母面前：“你们回来啦……”

凌雪朝他笑笑，看向把严凌霄叫回家的人：“麻烦你把凌霄喊回来了，这段时间也辛苦你和银霜照顾他……”

“没事啦，雪姨，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个人和凌雪寒暄，严凌霄轻轻扯了扯凌雪的衣角，被自己的妈妈摸了摸脑袋、反手推着他的背，让他去找他爸玩。严凌霄撇撇嘴，顺从她的力道，走到自己父亲面前，整个人坐进他身旁的沙发，半抱半靠着严祁的血契伙伴不说话。

严祁看着妻子与孩子的互动，忍不住微笑。他朝族人的孩子简单打了个招呼，把拳头放在自己孩子面前。储物魂导器光芒一闪，他张开手、准备的礼物瞬间出现在手中，是一套装在盒子里的颜料和画笔。

“你上次不是说家里的颜料用完了？我们给你买了新的。”严祁道，“你看看，喜欢吗？”

“……颜料？”严凌霄有点疑惑地接过，他想起来了，不由自主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最近在和霜姨学泥塑，可能还是铲子和小刀更合适吧。”

说是这么说，他却抱着那个盒子不撒手，直到那个人离开他们家也没松开。

迷踪谷中四季如春，加上这里的严氏族人和他们的血契伙伴聚集，蚊虫稀少，客厅的通风很好。晚上，一家三口烤了一只山谷外的魂兽，配以储物魂导器中的水果和他们种植在林中的植物。严凌霄随便从严祁的书架上拿了本书塞给他，躺在父母之间，听严祁给他念自己已经读过的文字。

“……紧张吗？”凌雪见他一直左看右看她和严祁，主动开口，“明天我们要在全族人面前给你做武魂觉醒。”

“……有一点。如果我的武魂不是正邪逐明，我不是族长期待的先天满魂力，你们就会离开吗？”

“无论你是不是，我们都会离开你。”凌雪摸了摸严凌霄一下子湿润的眼角，“就算不是现在，未来你也要面对一个人的生活。”

“谁都不在吗？只有我一个人吗？”严凌霄执拗道。

“不过，那会是对现在的你来说很远的未来。”凌雪轻声道，“就算没有我们，你还会认识更多人，就你身边已经有的例子来说，比如银霜，比如你六叔……

“等你长大，离开迷踪谷，你有机会认识新的、完全不熟悉的人。他们可能成为你的朋友，你的敌人，或者亦敌亦友的存在。”

“谁能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对我来说像爸爸的血契伙伴那样的人或者魂兽，会出现吗？”

“可能会，可能不会。如果你也想有血契，明天的武魂觉醒就要加油咯。至于你的生命中那个拥有爸爸妈妈彼此之间的感情的对象呢，这个就看缘分了。”凌雪道。

“族人中会有他们存在吗？”

“我们也不知道哦。等你再长大一点，懂得再多一点，可能某一天，你自己突然就明白了。”凌雪拍拍他的胸口，“你想继续听你爸爸念书，还是睡觉？”

“我想听你们两个一起念。”

严祁和凌雪对视一眼，夫妻两个无奈了。严祁道：“我和你妈妈一人念一段、接替着读，好不好？”

“嗯。”

“……整朵白蜂素兰花浸泡在多叶常绿油树树脂中，萃取花中精粹。花粉本身无毒，但同时溶解花瓣，可以获得具有迷幻效果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花朵越多，毒性越强，重则嗅之即晕……”

“赤红笑面菊整株有毒，涂抹在伤口上可麻痹肢体，亦可用作催化其他毒素之用。毒性强弱按照种子、根部、茎部、叶部、花部的顺序逐次递减，然而根部罕见的鳞状根丝具有最强毒性，服下指甲大小的一根便会全身机能停止三分钟……”

严凌霄在父母絮絮温和的低语声中，闭上眼，慢慢地、安心地睡着了。

大家七夕快乐，这边放送的是“严祁”和“凌雪”的甜蜜片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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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杀神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