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杀神路(下)

第二天早上,严祁煮了粥做早饭,严凌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帮他择菜和切风干肉条。凌雪在早饭快做好时也来到了客厅。肉干蔬菜咸粥配水煮蛋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早饭。

吃完早饭,也快到严祁和族长说好的时间,三人出发,前往传承圣殿前的空地。

太阳斜照,传承圣殿前已经乌泱泱站了好些人。成年人相对沉着一些,都站着或蹲在地上,青少年则大多喜欢把自己挂在空地边缘的树上,和同伴或者血契伙伴聊天。鸟兽叽喳,人声嗡动。在这片不算大的草地上,无论强弱和属性,人与魂兽和谐共处。

严祁和族人关系不错,偶尔与熟人点头打个招呼。一名和严祁有九分相似的男子跳下树、闪过人群,笑着凑过来揉严凌霄的脑袋。严凌霄对他不算反感,意思意思抵抗两下,在他的手离开后,这才打理自己被揉成鸟窝的头发。

“小凌霄看起来不是很紧张呀。”六叔和严祁聊完,又来逗严凌霄。

“还好吧。”严凌霄故作不在意,“早死晚死都得死。”

六叔大笑:“没事,不管你是什么武魂,六叔的采购队里都有你一个位置!这可是你爸都没有的待遇!”

“那不是因为爸爸一直想去巡逻队吗?”严凌霄道,“六叔你和爸爸年纪一样大,当时应该是分开参加两支队伍的选拔的吧。”

“你真是什么都和你儿子说啊。”六叔、严祁的双胞胎兄弟严柳道,“在我侄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严祁淡定道:“在你和他玩捉迷藏藏太好,他死活找不到你就自己回家,你一个人留在山谷里吹冷风结果害自己感冒后,你在他心里就再也没有地位了。”他补充一句,“你的感冒药都是他给你煎的。”

“哎呀……总之,凌霄你不要怕,六叔在你背后支持着你。”

严凌霄点点头,忍不住笑起来:“谢谢六叔。”

凌雪瞧见了站在人群边缘的银霜,和严祁对视一眼、点点头,去到戴着斗篷的好友身边。严祁带着严凌霄走到众人留出的空地前,族长站在通往传承圣殿的四十九阶大台阶的最下一阶。严祁与严凌霄向族长或者说传承圣殿行礼。

他们一族的礼仪很简单,惯用手的掌心竖按在脸颊中间,昭示族训“平衡”,随后闭上眼,朝传承圣殿或其方向微鞠一躬即可。

即便对象是族长,严氏一族族人也很少向其行礼。他们真正会尊敬的对象只有传承圣殿。

这座圣殿不只是他们侍奉的两位神祇的传承之地,也是他们一族的坟墓。

每一位严氏族人死后,无论武魂为何,只要流着严氏一族的血液,他们的尸骨以及血契伙伴的尸骨都会被送入传承圣殿中。这是严氏一族自建立之始便立下的规矩。

族长回以相同的礼仪,随后对严祁道:“开始吧。”

严祁和严凌霄拉开距离。严凌霄依旧站在族长面前,严祁则退到三米之外,抬手挥出六颗黑红色的圆形石头。石头环绕严凌霄而落,间距相等。接着,严祁释放六道红色魂力、注入地上的石头。

金红色光芒自石头中浮起、飘入严凌霄的身体。严凌霄只觉身体一热,温暖的感觉迅速蔓延全身,最后在额心和双手中汇集,有点烫。

热意突然释放,两把黑色长弯刀出现在他手中。长刀无鞘无护手,刀柄和刀身根部大小一致,随着刀身延长弯曲而渐宽渐扁,在最宽处变为双刃并收窄为尖。黑色刀柄上有无数猩红兽眼闪烁着红光,荆棘盘绕在兽眼之间。

严凌霄见过严祁武魂附体,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平举起双刀,刀柄相对。双刀在他手中自动融为一把四尺有余的长弓,几乎和他一样高。两把刀加在一起的重量不小,以他的体力,单手举的时间久了都有点累。

“正邪逐明。”有人低喃。窃窃私语迅速平息。他们安静地看着严凌霄和严祁的一举一动。

严祁表情不变,从自己的魂导器中取出一颗巴掌大小的水晶球,递到严凌霄面前。

严凌霄把空闲的左手放上去。霎时,这颗透明水晶球被红色光芒充斥并点亮,仿佛一转变为一颗璀璨通透的红宝石,从中散发出的迷离光芒如星云般照耀盘旋在严凌霄和严祁身上。

答案明了。严祁收回水晶球,严凌霄的武魂消失、回到他体内。严凌霄低下头,看看刚刚涌出魂力的自己的左手,不自觉握了握拳头。

族长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些,生出笑意:“正邪逐明武魂,先天满魂力。”

仪式到此便结束了,周围的人群散去,亲朋好友勾肩搭背地跑开,有任务的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今日休憩的人自有安排。族中长老、魂力最高的几名魂师和严凌霄的父母留下,他们要替少族长决定其未来的血契伙伴。

那个人带着严凌霄回家。他是银霜的孩子之一,是其中难得和银霜住得比较近的人。

银霜和严柳、严祁是同一年出生的,按照族内同年降生的孩子的出生顺序排序,她排十三,是严凌霄的十三姨。银霜和严柳也留在了传承圣殿门前。他们这一辈中只有他们三个留下。

“真好啊,你能有自己的血契伙伴。”那个人感叹。

严凌霄有点疑惑:“你没有吗?”

“臭小子故意戳我伤心事?”那人掐掐他的脸颊,“我先天无魂力好不好,你个先天满魂力的天才。”

严凌霄努力掰开他的手指:“那又怎么了嘛,就算如此,你也能和他们一样养一个自己的魂兽同伴的吧。”

“……还是和血契不一样。”那个人放下手,“血契啊……建立之后,一人一兽自此同生共死,不是听上去那么简单的东西。

“你觉得六叔七叔他们会给你选个什么魂兽?是和我妈一样的龙?胭脂龙又漂亮又强大,但是幼崽太少见了。死亡大峡谷里的魂兽也不错,好多人的血契伙伴都是从那里捡的。邪纹曼陀罗蛇、噬魂魔蛛,最差也要是人面魔蛛吧……之前听谷外巡逻队的人说他们见到了暗魔邪神虎……”

“谁知道。”不知为何,严凌霄心中生出一股让他喘不过气的烦闷,他拧起眉头,“他们会按什么标准选?”

“肯定是强大的魂兽。这样对你以后修炼也有利。越强大的魂兽对你来说越好。”那个人道,“最好是和正邪逐明相契合的,吸收血液也能增长魂力的魂兽……”

中午时间,严祁和凌雪就回来了。他们说明天就带他去和未来的魂兽伙伴签订血契。

“是什么魂兽?会痛吗?”严凌霄问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严祁道,“痛的话,先天魂力越高的人签订血契越痛。不要怕,你不用忍耐多久。”

“……好吧。”

早上武魂觉醒后,那个人带着严凌霄实战训练,中午吃过饭,下午是阅读课和体能锻炼。晚上,严凌霄睡在自己房间,盯着天花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严祁走在前面,没说话。他的袍角温柔猎猎,严凌霄的脚步紧跟在那一点颤动的尖角上。

就算如此,他也还是觉得无聊。注意力发散到周围,瞥见熟悉的植被,严凌霄有点惊讶,问道:“我们今天还去圣殿吗?”

“嗯。你的血契伙伴在圣殿中。”

严凌霄只在族中有人死去时才会举办的祭典上见过圣殿大门打开,从未见过里面的情状。除了死者,还会进入传承圣殿的只有巡逻队的人。巡逻队只允许五环魂王以上修为的人加入,且必须经过重重考核才会被收入队伍。严祁如今依旧在巡逻队中,银霜以前也是巡逻队的,现在退出、转到谷外巡逻队去了。

“圣殿里面是什么样的?”就算他是严祁的孩子,严凌霄也从未听父亲描述过里面的环境。

严祁只道:“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严凌霄越发不满。

委屈、郁闷、暴躁的情绪在他看见圣殿大门缓缓打开时达到了巅峰。

“我不要进去。”严凌霄道,“我连我的血契伙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族长劝他:“你进去了就能看见了。”

“那是我的伙伴、我的半身、我的性命。我有自己选择他或者她的权力。”

“这是我们讨论过后认为的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

“那只魂兽不想和我签订血契呢?”

“它不会的。它一直在期待你的到来。”

“我不想要它。我要自己选。”严凌霄道,“血契是决定后就不能改变的契约,血液两端是两个等价的生命,我们是平等的,有一方不愿意的话就不应该开始。它想和我签订契约,我不想!”

“它十分强大且极具潜力。你是我们一族的少族长、以后将要统领全族的人,你的命运已经和族中所有人的命运维系在一起。你应该从现在开始为你的未来、我们的未来做打算。”族长道,他的面庞模糊不清,“你要进入巡逻队,将正邪逐明的力量发挥到最大——甚至,是进入我们世代所供奉的这座圣殿。不是以死者的身份,而是以主人、以两位伟大神祇之一的身份,端坐于高台之上,受千万人所崇敬畏惧。”

“……我不想。”

严凌霄想离开这里,但是族长和严祁各自的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宛如铁钳。无论他如何扭打撕咬,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像是连知觉都没有。他被一点点推入漆黑的圣殿之中。体内高音无息疯狂运转,他才练了三年高音无息,身体并不适应这种高频的力量波动。他疼得浑身颤抖,但是身体力量增大了、这就够他再挣扎下去。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改变他被推入门槛的命运。

一门之隔,站在黑与白的分界线上,他在面前的一片昏黑中看见了一双双红色的、灰色的眼睛。

魂兽,尸骨,亡灵。

孤独。

“这个少族长谁爱当谁当!我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定要是我继承族长之位?!

“凭什么别人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血契伙伴!我就连我的半身的面都没见过!!

“我不管它是不是强大美丽!是不是有潜力!我只要我自己选的魂兽!那是我的半身!我的未来!

“弱小也好,丑陋也好,只要是我选的,我会带着她活下去!我会竭尽所能让她和我强大起来!”

强大到就算是你们也无法置喙我的决定的地步!

大门轰然关上。他的奋力一拳挥空,视野陷入黑暗。下一秒,红色的光芒依次点燃。

身处诡异喋血的红光笼罩下,严凌霄谨慎地观察,他正站在一间黑红色的大厅的正中心。周围墙壁和天花板上满是人类与魂兽的雕塑,他们的表情如此鲜活灵动,或喜悦、或愤怒、或痛苦、或悲伤、或平静,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墙壁上走下来、来到他面前,亲身为他上演过去的一幕幕历史。

漆黑水晶地面上用鲜红颜色涂抹着繁复细密的图案,严凌霄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那是其他人和魂兽签订血契时,他们的父母会在草地上、溪流边、山坡中勾画的阵法。图案之下是被封存在黑色水晶里的无数人与兽的骸骨。

人与人、人与兽、兽与兽的白骨相互纠缠着,呈现出一种怪诞邪意的美丽与虚无,又透露出该被万物亲吻朝拜的圣洁意象,令人心悸。

他跪下来,拼命用鞋、用袖子、用自己的口水乃至血液擦拭地上血色图案,想要改变它、让它失效。可是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触及变换脚下阵法的一丝一角。

严凌霄听见了翅膀扇动的声音。他突然松了一口气,感觉来者说不清的熟悉和亲切。

他朝声源望去。

向他飞来的是一只血红色的蝙蝠。它的额心有三道暗金色的纹路。

不。不是它。这不是他想要的血契伙伴。

没错,它是红色的,但红色只会占据一点点面积。它会飞。它很小一只。它喜食生肉血液,可它更爱吃很难处理的内脏,新鲜的腐烂的都可以。它还会吃坚果玩。它很柔软。它也可以变得很蓬松。它的体温实际上很高,小小一团,却像是火焰,是让他觉得安心的存在。

它、她——她不是传承圣殿之中的魂兽,她是他和严祁在魂兽森林外的摊位上买的。她是他自己选的。她是蛇鳞彩燕中的异变,她是白化种。她和自己一样,是和大部分同类不一样的存在。她和他共享着性命,共享生命与死亡。

“……翎,白翎。”严凌霄呢喃。那是他给她取的名字。他们选择了彼此。

“白翎!”

“啾嘁。”

清脆的啼鸣在他耳边响起。

严凌霄迷茫地眨眨眼,眼前一片流淌的血红,呼吸粗重。他的脸上布满水润干涩的温热,鼻腔和喉中哽塞。他抬起左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手上有血有泪。胸腹和腿部上传来阵阵撕裂和洞穿疼痛,汗水流入伤口,随着呼吸鞭打他的太阳穴,大脑和眼睛传来针刺般的麻痒。右臂上的抓力是白翎抓着他的臂膀,她在他陷入幻境时将他拉离脚下的骷髅堆。眼下,他们靠白翎拍打双翅而悬停在空中,躲避脚下堆叠抬高的骷髅的攻击。

“你终于醒了。”白翎在他脑中道,“对不起,还是让你受伤了。”

“……嗯。”严凌霄声音沙哑,低低应了一声,“谢谢你,白翎。”

“嘁、啾?”

“我没事。”严凌霄喘了一口气,从左手大拇指上的储物魂导器里取了一瓶口服和一瓶外敷的止血药。口服的嚼两下合着口中血沫吞下,外敷的被他一只手撒到衣物破洞下的伤口上。

“接下来怎么办?”白翎问道,“老爸是不是说你要一步步走?我没带你往前飞多远。”

“对。我们保持现在这样就好。我实验一下。”严凌霄道。逐明弓出现在手中,他腰腹用力、弓起身子,左手横握长弓朝下,右手被白翎抓着,他用牙齿咬住开红色魂力弓弦,无色魂力箭矢随着他的心意凝聚在齿间红弦上。

他不能使用魂环魂技,一直用头部魂骨魂技的话也吃不消,可能无法撑过后面的道路。左手食指在箭尖一抹,透明箭矢中瞬间出现一抹血色。十指连心,他的心跳依旧和之前一样、没有区别。

这一招是严祁在他十五岁那年教他的,名为蓄力。以自己的鲜血为引,就算是普通的、没有魂技的魂力箭矢也可以吸引空气中的魂力,经过时间的积累,最后大大增加这一击的威力。由于严凌霄的第一魂环魂技穿甲也能做到类似效果,他一直认为这招非常鸡肋。更别说,在外界,就算他等再久也等不来多少魂力凝聚在箭矢上。

然而,在这个世界,他齿间的魂力箭矢在那滴鲜血加入后,像是干瘪的海绵遇到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源,迅速饱胀充盈起来。

严祁教他这招时,是不是已经预想到了眼前的情况?严凌霄不得而知。

魂力箭矢上的魂力流动得越来越快,形状从模糊到清晰、又变为模糊。箭矢扭曲了四周的空气、散发出让人胆寒的威力。外放的高速魂力流割破了严凌霄的下巴、直逼咽喉。

箭放。白翎在严凌霄的命令下松开了爪子。

“轰——”

高高堆起的血色骷髅被这一击如穿云般粉碎,全部化为齑粉骨雨倾盆而下、还带着魂力形成的森然凌冽寒风。就连血色道路和下面血池都被击出无尽狂澜、碎裂,无数魂兽骨骼和更多的人类骸骨在池底乍现,下一秒被回落的血液重新吞没入腹。血色浪潮拍打支撑柱,翻涌着、咆哮着。攻击中心,猛然相撞的高温血水高攀、抓住了踩着骸骨借力的严凌霄的右脚,又被他挣脱。

严凌霄险险踏上前方断路的边缘,接着往前跑。右脚好重。怎么会这么重?

严凌霄没有回头,也没有低头往脚下看。他扩散出去的精神力告诉他,即便是刚才那已经将所有血色骷髅粉碎的一击都没有让它们停下。道路下方的血池瞬间修复好它们,它们还在朝自己追赶而来。

脚下道路在往下倾斜。血色骷髅的手爪在抓稳他的脚腕前被正邪双刀一刀砍碎。他在奔向道路尽头的血池,奔向埋葬着自己的祖先、那些想要将自己留在这里的血色骷髅所在的坟墓。

严凌霄看见了远处的白色光点。它在隐没道路的血池之后,是稳定且不屈的光明和希望。只要白翎抓着他往那里飞,他们就能离开杀戮之都,并获得杀神领域。

非常简单。非常轻松。

严凌霄将白翎揽上自己心口,踏入翻滚鼓泡的血池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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