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

十二月，星罗帝国东蒙龙脉行省南方的一处海边，艳阳高照，海风阵阵，海浪声此起彼伏。雪白浪潮在黑色的碎石海滩上铺就蜿蜒漫长的一笔颜色，将大地与大海分隔成一黑一蓝的不均两块。

这里是东蒙龙脉行省南端城市、望岛城的郊外。自这片海滩朝东方看去，隐隐能瞧见海平线附近探出几线绿色和一点属于土地的棕黄色，那里就是望岛城所望的探海岛；而在海滩的西方尽头，海平线上的绿色更少、只呈点状，坐落在那块海域的是星罗帝国最大的半岛、圈蓝半岛。

此时是午后太阳最大、最烈的时候，海滩及通往这里的路上空荡一片，只偶有海鸟落地、拣食海货，偌大宽长海滩中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

他们坐在一块位于海滩内侧的、鲜受海浪冲刷的巨大石头上，遥望着远方倒映着天空的海面。巨石身后的阴影处卧着一只黑狼，其身下垫了一层防水油布避免皮毛沾到黑色石砾。

“你就打算在这里坐到船开？”女子开口道。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坐着比男子矮了半掌，有一头黑色披肩直发和一双灰色的眼睛，肤色苍白，眼型凶恶、宛如野兽。不知为何，她的容貌说不上好看与否，整体看去更像是一抹不存在的灰暗虚影，旁人下意识地就会忽略她。

“嗯。”一旁的男子懒洋洋应了一声。男子黑发红眸，肤色是比苍白更甚一筹的惨白、透着死气。如果忽略他脸上纵横的红色疤痕，便会发现他的眉眼和女子的有些许相似。

隔着半臂距离坐在一起的两人像是一对姐弟，而事实上，他们确实有血缘关系。

“这么无聊。”女子、使用人类模样的银霜道。

“觉得无聊的话，你就用银霜的身体自己先去岛上等我呗，你还能吃两口新鲜的海魂兽肉。”严凌霄随口道，他半垂着眼、感受着在十二月依旧温暖的粘腻海风，心境平和，连说话速度都慢了一点，“还是说银霜她怕水？胭脂龙是旱龙？”

银霜的表情没有变化，依旧是一副冷淡漠然的模样：“她懒得打海魂兽。”

“放心，我们签的协议不包括帮探海岛抵御海魂兽。”严凌霄道，“只是你单纯想出来透气吧，小姑。”

前天，严凌霄在离望岛城不远的一座魂兽森林中照常收集魂兽血液。为了确保自己随时能操控血刀，他的饮食实际上早已以魂兽血为主，每到一座魂兽森林都会想办法获得林中魂兽的鲜血。

魂兽的个性各不相同，有的魂兽被他放血后自己跑开，有的魂兽待在原地、等着被他治疗伤口，有的魂兽宁死不屈、自爆都不愿意把血给他。

严凌霄这次就遇上了一只想要自爆的千年虎型魂兽。他的精神力捕捉到魂兽自爆前细微的魂力波动变化，眼疾手快地将它一刀毙命，然后是分割、解剖尸体。

他挖出了一块头部魂骨。

一般来说，获得魂骨的魂师要么将其吸收、要么把它卖掉。严凌霄是第三种人。

他将这块魂骨给了银霜，换来一次既不会被她揍、也不用去人类集市的假期。

魂兽之间并不和平，相互吞噬厮杀、争夺地盘伴侣是常态，魂兽当然也能食用魂骨来增强自己的实力。虽说银霜是龙也是人，但她这方面和魂兽的特点一致。

银霜收下魂骨、欣然答应，给了他一周的时间。

严凌霄在视力恢复的今天进入了望岛城。他在集市上听闻探海岛不久后将迎来一次海魂兽兽潮，此时城中和岛上都聚集着不少猎魂魂师。他们有的是受聘而来帮忙抵御兽潮的，有的是自发加入、试图从兽潮中占得便宜的。

数百年来，望岛城外的海魂兽兽潮定期发生，几乎不再是一场灾害，而是望岛城的一大特色，甚至探海岛上的一些酒店在兽潮来临期间依然营业——只是需要顾客交一大笔钱用于上下岛屿和住宿，并且无法绝对保证顾客的生命安全——以“近距离观看魂师生死作战”、“欣赏海中魂兽身姿”等为宣传噱头，倒是吸引了周边地区不少人前来。

银霜就是在严凌霄于岛上一家酒店城中分店的前台登记上岛入住时挤过来的。

一名黑发灰眼的女性从门外走进来，自然而然地挽上站在前台前的、戴着面具的男人的胳膊，对酒店前台说：“我和他一起。”她扭头看回男人，拖长嗓音撒娇道，“我说今天明明是我们恋爱一个月的纪念日，你吃完饭却跑得这么快……原来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吗？”

酒店前台笑容不变，目光闪过一丝微妙。

严凌霄本想和她扯开关系，转念一想：银霜不会无的放矢，而且他确实也有试试看能不能趁这个时机逃跑的念头，现在他被银霜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中对方的魂骨魂技、被其发现自己的想法，到时他就算什么都还没做也会被银霜找到借口打一架、平白没了假期。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答应下来。

由于戴着面具，他的声音发闷，但前台服务员和银霜都能听出他的笑意：“还是被你发现了，那么，你愿意陪我走这一趟吗，亲爱的？”

女人比男人矮了快一个头，闻言亲昵地依偎上恋人的肩膀，道：“当然。我和你不是生死相随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男人低下头，下颌隔着面具蹭了蹭她的头顶，复又面朝前台服务员，道：“船票和上岛人数都再加一个人，不用换房间。”

“好的，来回船费和五天住宿增加一个人，价格依然是两百一十二枚金魂币。由于您订购的航程和住宿时期的特殊性，我们无法给予您优惠，关于这点期望您能谅解。”前台为后来的银霜讲解费用明细，“总价包含来回运送您或者您的尸体的船费、打包费、尸体清洁费，还有您在探海岛上期间的住宿、饮食和中级及以下兽潮的性命保障。

“如果您是魂师，凭此房卡可以帮您免去上岛费，您能直接参与兽潮捕猎，我们会为结束战斗的您提供治疗服务和魂兽相关寄卖代售等服务；如果您不是魂师，我们这边也会为您安排两名魂宗作为在岛期间的护卫。

“需要注意的是，如果这次兽潮是高级、或者后期发展为高级，我们安排的魂师可能无法完全保障您的安全。

“另外，您二位订购的是一间大床房，四位魂师减为三位；同时，兽潮发生时间不定，我们无法确保您住宿期间兽潮一定会来临，若兽潮在这五天并未出现，您的钱依然是不退的。请问您能够接受吗？”

一个是身体能力至少为强攻系魂圣级别的人类，一个是半人半魂兽的银霜胭脂龙，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两人用假身份签了生死协议，登记为魂师。前台也没有要求他们拿出魂师手札或者展露魂环——面对魂兽潮，谁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为对上面孔，严凌霄摘下面具，供前台记录特征，银霜用精神力帮他把瞳色模拟为灰色，以免之后他下岛遇到麻烦。

前台递来两张金属卡片和两把钥匙：“今日上岛时间为下午三点，船只停泊于望岛码头的二十七号，船名为‘黑沙号’。您进入码头后可寻找我们酒店标识，向工作人员出示房卡后，我们会带您上船和入岛住宿。”

上岛的人每人免费限带一只宠物，夜奔上岛便不需要额外付费。

接下房卡和钥匙后，两人一狼无所事事地转到了这处海滩。咽血魔狼天生具有火属性、排斥水源，夜奔也不喜欢被海水、海风打湿皮毛的感觉，便趴在巨石后面。严凌霄和银霜则坐到了石头顶部。

很难得，此时的银霜被严凌霄称为“小姑”也没有生气。她说道：“我们也没有见过海。”

“是么？”严凌霄扭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别用‘也’，我见过的。”

“什么时候？”

“四五岁？”严凌霄兴致缺缺、毫无谈兴，“我小时候就和现在一样，隔段时间就换个地方住，鬼记得我是什么时候住海边了。”

“听起来还挺有趣。”银霜道。

“你想的话也可以这么干啊，只要你用人类模样，自然可以体验效仿我以前的生活。”严凌霄平直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意有所指，“只是银霜一直占主导，你无法出来、无法发表自己的看法而已……”

“你安分一点好不好。”银霜的深灰色瞳孔突然变为黄金一样的竖瞳，眼角浮现几片烟粉色龙鳞，真正的“银霜”醒了，她瞪向严凌霄，虚浮平静的女声变得清越、肖似龙吟，“不然就滚去森林里吃泥。”

尾音一落，银霜的脸复原，她的语气依旧淡淡，仿佛刚才的话并不出自她口：“凌霄，我和银霜是一体的。”

银霜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咯，严凌霄不受威胁，好似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在真心感慨或者说挖苦：“这样啊。真变态。”

他当然知道。无论是严祁写的书还是他自己的观察，都助他得出这个结论。

他的这位“小姑”抛弃了人类名字和正邪逐明武魂，和自己的血契伙伴、一头银霜胭脂龙合体，共用“银霜”这个名字。一人一龙完全融合、不分彼此。

时至今日，她们自己不想分开，外人也已无法分离她们两个。

平时，银霜以缩小的魂兽模样行走、藏匿于魂兽森林中，只有极偶尔的时候，她才会踏入人类世界、和人类接触。

“你再这样说下去，我就认为你是真的想趁机逃跑了。”银霜道，“你是选择安稳度过这七天，还是选择和我打一场、证明你的实力足够了？”

“小姑，我不是一直想跑吗？”严凌霄语调幽怨，面无表情，“我好不容易从你手上拿个假期，你却一起凑过来，这哪里算休假？再说了，你的船票和房费都是我付好不好？你侄子本来就没赚几个钱，现在花出去大半……”

“不是你非要在他们抵御海魂兽兽潮期间上岛玩么？我可是陪你一起签了生死协议。”银霜道，“房费？你不是只订了一间大床房？”

严凌霄呵呵道：“您都和我恋爱一个月了，我还和您分房睡呀？”

“就算分房，谁知道你会不会夜袭？”银霜面不改色。

见严凌霄好一会儿没说话，银霜问道：“真哑巴了？”

“死了。”严凌霄若有所思地按住自己的咽喉，“可能是吃的饭变质了。”

这几天，他总觉得脖颈处在若有若无地发烫。严格来说并不难受，但对于一直被血剑剑气割剜体内血肉和皮表、现在身上也没有未愈合伤口的他来说，这种感觉有点突兀。是这几次配的魂兽血有问题？还是由于别的原因？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免了。我不想一脸血地上船。”严凌霄一口拒绝。外来的魂力和精神力进入他体内，只会搅动本就在四处移动的血剑剑气、打破它们的平衡。

银霜指向不远处始终起伏攀滩的海浪：“你可以在那里洗脸。”

严凌霄的语气无波无澜：“海水，狗都不喝。”

银霜脸上笑容变大：“魂兽可以喝。”

“你如果想骂夜奔，请不要牵扯到我。”严凌霄道，“谢谢。”

巨石后的夜奔连耳朵都懒得动一下。

两人一狼在快到三点时离开逐渐来人游玩的海滩，卡着时间上船。

望岛城的码头分为货运和客运两部分，彼此之间并无隔断，一边的乘客能看到另一边的船员。临近海魂兽兽潮，本地的货运船基本停摆，只有少数外来货船还在进出，他们大多是想分这次兽潮一杯羹的各类商人；客运这边往来的船只相对多一些，是附近沿海城镇的人在不断聚集向望岛城和探海岛。

地上的人类活动频繁，码头上方天空中飞翔的海鸟种类和数量随之增加。肩上站着不止一只鸟类的魂师不少，他们是通过饲养动物来辅助自己猎杀魂兽的一类魂师。长期住在海边的魂师中，圈养鸟类的人尤其多。

群鸟之中有捕食者和被捕食者，各种各样的鸟鸣不绝于耳，人类之间的斗殴也可能因此发生。

“怎么了？”严凌霄看向突然停下脚步的银霜，他扫了一眼两人身后和周围，无论是视力还是精神力都没发现异常，“你想白翎了？”

“是你想她了吧。”银霜莫名其妙地笑了。

当她的五官动起来、不再如雕塑一般固定不变，她身上的距离感消散，像是无形的屏障被打破，让人终于能注意到她的存在。那双灰色的眼睛明亮如炬，触之让人心生逃避、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容貌寡淡却莫名夺人目光的女子挽上一旁身材高挑、面有数道红色突起疤痕的男人的手臂，说道：“我很期待这次度假，亲爱的。”

又开始演了，严凌霄嗯了一声，反手报复性地回握她的手背，道：“我也是呢。”

严凌霄和银霜要不去演王牌对王牌（没看过

脖子是当初相思断肠红的汁液流入他身体的地方

以及，他小时候喝过海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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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探海岛之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