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草叶尖露珠低垂，蓝银草铺就的马场外，一群身着骑装、优雅驾马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栅栏入口边缘。他们的容貌或许并不十分英俊漂亮，但由于挺拔的身姿和得体的表情，身上自有一种相似又不同的特殊气质，让他们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其中，一名有着暗蓝色长发的俊秀青年总让周围人忍不住暗中投以目光。

他并未和身边的人交流互动，独自驾着白马缀在队伍末端，身旁隐隐出现一个空圈，像是他被旁人排挤一般。事实恰恰相反，是月轩的其他学员不忍破坏眼前这一场景，才让这名青年“孤身一人”。

普通人驾马时总会因为不习惯身下马匹的走动而形容狼狈，进入月轩学习的男女青年则大多自幼修习骑术，不说和□□跑马融为一体，也是各自有着保持马上仪容的心得。

这个人却不大相同。相比周围人时不时调试马头朝向、预防它们彼此嬉闹的微小举动，他只是将缰绳虚握在手中，那头套着棕色马具的白马便温驯乖巧地站在原地，既没有被其他同伴的小动作吸引，也没有走神或不耐地扭动身体。

白马上的青年本人也十分适应马上平衡，腰肢笔挺，戴着棕色半掌手套的修长双手半搭在鞍头。就算感觉到了旁人或掩饰或鲜明的打量关注，他也一派平和、泰然自若，一切情绪内敛，像是一潭温润深沉的泉水。

此时，出众的俊美容貌都让位于他的气质，那张集秀丽和英俊于一体的白皙脸庞不过是最不值一提的一笔点缀。

蓝发、白衣、白马和棕色骑具，与木制栅栏、天空中的流云和地上的蓝银草相契合，构成一幅恬静安宁的画卷，让人不由自主连呼吸都放慢下来，只想静静欣赏这一刻。

谁能想到，七个月前，这名名唤唐银的青年刚出现在学员眼中时是几乎截然不同的另一副样子呢？

伴随一阵规律的马蹄踢踏声，骑行课的三名负责老师驾马从道路另一头来到他们面前，为这个班的学员打开马场大门。

骑行课并不是为了让这些学员学习骑术，而是作为体能锻炼和体型督促的一门课程。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月轩，是整个天斗帝国的中心、天斗皇城中每个贵族都想要获得一张毕业证书的地方，自然不可能让入学的学员像魂师或者普通人一样自己跑步锻炼。要求骑手拥有优良体能和体力的骑行课便作为替代、成为他们的日常课程之一。

一个时辰后，众人驾马返回马厩，将马匹送回、与坐骑交流一下感情，又陆陆续续走向远处的建筑。

七个月的时光，足够班上学员了解彼此脾性，他们也有了固定的行动搭档，此时相伴着回各自房间、沐浴清洁，准备参加下一门课程。

一路上，唐银依然独自一人。不是他目中无人或者性格孤僻怪异，只是因为除了学业相关，他和其他人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拥有贵族身份的学员有自己的社交圈，聊天内容涉及领地管理、资产整合和各种可能就在他们家中的艺术品等等；少数的平民学员也不怎么能和他说得上话，唐银下课后要么在图书馆，要么不见人影、多半是回了宿舍在休息。久而久之，大家都清楚唐银这个人习惯独来独往。

幸好，这丝毫不妨碍他在一些需要和别人组队考核的课程中得到高分。

洗掉骑行课后身上沾染的尘土，走出宿舍自带的浴室，用唐银这个名字进入月轩的唐三扭头望向开了一条缝的窗户：他进浴室前明明关上了窗，为什么……

第一时间弥漫开的精神力被触动，唐三走进书房，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熟悉的白色小鸟。

不足一尺的身长、羽毛宛如蛇鳞、通体白色，唯有眼珠通红，正是白化蛇鳞彩燕、他的恋人严凌霄的血契伙伴、白翎。

“白翎？”真正看见来者，唐三依然掩不住自己的惊讶，他快走几步、站到自己的书桌前，有喜悦、也有狐疑，“你怎么……？凌霄也在附近吗？”

但凌霄是如何知道他在月轩的？老师和荣荣他们也没有在信里提到过和凌霄见面的事啊？还是说月轩中有什么奇怪情况，严凌霄凑巧被吸引、来到这里？

“小三。”白翎抖抖羽毛、从干净整洁的桌面跳到唐三手上，陌生的清脆女童声饱含委屈和愤懑，“严凌霄他发疯。”

她五天飞越上万公里，几乎是从大陆的最南端来到大陆的北方，中间绕过危机遍地的星斗大森林和魂师众多的武魂城，终于见到了唐三。

闻言，来不及高兴白翎修为进步，唐三心中一沉，安抚地摸了摸她炸开的羽毛，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给我听，不着急。”

白翎显然是刚进阶不久，说话断断续续，但她给的信息足够简练，不到五分钟，唐三便把严凌霄离开杀戮之都后经历的事知晓了个七七八八。

参加神考，结果武魂破碎、失忆、血契消失；银霜、夜奔的出现；严凌霄对恢复记忆的抗拒、连白翎都被他推开了……唐三听得眼前发黑、头晕脑胀，种种情绪交织起伏，各种念头在脑中打架，双手指甲掐进手心都没有察觉。

他看着圈着自己的手指、难过得快要落泪的蛇鳞彩燕，好一会儿没能发出声音。

半晌，唐三找出收起来的两个储物魂导器，从二十四桥明月夜中翻出一条魂兽肉干和一个碗、放在桌上：“你一路赶过来，很累了吧？辛苦你了，白翎……你先在我房间里休息一会儿，我去见个人就回来。”他斟酌几秒，“你吃完后便来月轩顶层，我带你见一下她，到时候恐怕还需要你再重复一遍和我说过的话，不用讲太详细。”

他的嗓音沙哑微哽，一边说一边动作相当迅速地给碗中倒上热水以泡开魂兽肉。见白翎点头后堪称迫不及待地低头啄食肉干，唐三走出书房，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服、戴上二十四桥明月夜和如意百宝镯出门。

住在附近的准备前往教室的同学瞧见他本想打个招呼，却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只有回头才能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叩叩。”

登至月轩最高层，轻敲两下木门，唐三的心情平复些许。他压下门把手，动作平稳地推开大门。

一身深蓝裙装的唐月华正在书桌后批阅文件，听见动静，她抬头看向门口突然来找自己的侄子：“唐银？你在这个时间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如先前所言，唐月华帮唐三办理好唐银这个假身份、让他入学月轩后，从不因他是自己的侄子而照顾偏袒他，完全按照对待其他学员的态度来要求唐三，有时甚至更加严苛。

唐三关上门：“姑姑，我能离开月轩一段时间么？”

唐月华蹙起眉，略有不解：“小三，是你的学院那边出事了吗？”可她并未收集到类似的或者可能相关的消息。

唐月华观察唐三的表情，恍惚在他身上看出了一点熟悉的、属于年轻的唐昊的影子。

“凌霄出了点意外，我必须陪在他身边。”

唐三的语气不容置疑，俨然下定决心。

无需唐三多言，只是见他这副态度，唐月华便明了，就算她用各种理由挽留，唐三也不会安心待在月轩了。而如果她用姑姑的身份或者修行的理由将他留下，不仅对唐三真正的修心无益，更是可能让他们姑侄的感情生出嫌隙。

数秒之间理清思路，唐月华道：“幸好你没有直接走掉，你来找我，我还能想办法帮上你一点忙。小三，你先坐，将大致情况告诉我，姑姑看看能不能帮你出点主意。”

听懂唐月华不会阻拦自己，唐三也松了一口气。他真心将对方当作亲人，假如唐月华坚决反对，他也会感到为难和抱歉。

唐三缓了缓神，道：“凌霄一直饲养一只鸟型魂兽在身边，是她找到我、告诉了我凌霄这段时间的情况。

“凌霄从离开杀戮之都后就武魂破碎，而且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姑姑，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不管。”

短短几句话说出口，唐三竭力压抑的翻涌情绪抒发些许，眼眶已经红了。

说实话，刚听见白翎说“严凌霄接受了杀戮之都中的杀神考核”时，唐三是震惊、也是生气的：即便他们在杀戮之都相遇、什么都做过后，严凌霄依旧没有向他透露一点口风——严凌霄根本没有把他纳入到自己的未来之中，就算接受了他的求婚，对方依然将他排在重要计划之外。甚至更进一步地想，严凌霄真的有想过要和他长长久久在一起吗？

唐三的怒火还没点燃，接踵而来的消息就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让他心寒彻骨：严凌霄在杀神路中与杀戮之王对战，武魂破碎，成功进入第一考；醒来却失去和父母、和唐三小舞、和史莱克学院老师学员等亲近之人的所有记忆；即便大概率是因为神考而七天内接连失去一种感官，他仍然拒绝恢复记忆，把严祁的嘱咐抛之脑后，连这两年间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白翎都不要了。

心疼、心焦和迷茫在他胸口徘徊，还有一种不真实感，最后全部变为坚定。无论此时的严凌霄想不想让他出现、需不需要他，他都要去见他。

“他现在应该是在星罗帝国南端的东蒙龙脉行省的翼湖城，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唐三道，“他接下来大概会继续往南方走，然后前往东边的星炬行省、”

“哚哚。”

鸟喙敲窗的声音在一侧琉璃窗户上响起。唐三和唐月华同时转过头，隔着一层透明琉璃看见了一只白色燕鸟。

“她就是凌霄养的魂兽。姑姑，我去放她进来？”

唐月华颔首。

唐三带着站在他肩上的白鸟返回唐月华面前、坐下。白鸟扇翅飞到桌面上，小心地没有让爪子碰到丝绸桌布。

看出唐月华的修为只有九级，白翎没有释放魂兽威压，她歪了歪脑袋，红色的眼睛倒映着唐月华：“您好，我叫白翎，是严凌霄的、魂兽伙伴。我听他提过您，您是小三的、姑姑吗？”

唐月华细细打量白翎。乍看之下，这只小鸟就是一只白化燕子，但她的语言能力和逻辑却不是普通鸟雀能模仿人类说出来的，更别说她身上蛇鳞一样的反光羽毛，显然不是普通动物会拥有的特征。

唐三简单介绍道：“白翎是一只白化的蛇鳞彩燕，凌霄小时候救了她，自此她便陪伴在凌霄身边。她现在的修为在五万年以上。”

话说到此，唐月华已经相信唐三的理由，更何况这个孩子并非为了一点小事就会违背和长辈的承诺的性格，只可能是情况比唐三说的更加严重，他才如此焦急，甚至直接穿好便装和魂导器来见她。

唐月华注视着这只万年魂兽，慢慢道：“小三，你有没有想过，白翎可能是中了什么精神系魂师的魂技？凌霄那边其实也在找她？”

“我知道有这种可能，即便如此，我也要去。”唐三道，“姑姑，凌霄他……”

唐三右手中指和小指的指根碰到了一直圈着他的无名指的未语心——自严凌霄给他戴上这枚戒指起，他便再没有摘下过。

他想起自己刚做好对戒时的期待和踌躇，想起锢住指根的戒指上的温度、指尖隐约碰到的温热湿软和严凌霄含笑的眼睛，想起自己独自在杀戮之都511号小楼中、从这枚用相思断肠红制作的戒指上感受到的异样滚烫。那是被分成两半的相思断肠红在向他发出警示。

“……我向他求婚了。”一滴泪落到手背上，唐三闭了闭眼、咬住嘴唇，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话语中的哭腔，“他答应我了。”

唐三无法阻止自己在唐月华面前失态。七个月的学习让他微微侧过身，避免被月轩轩主看见自己失礼的模样。

“……抱歉，姑姑。”唐三低声说。他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几息过后，只有姑侄二人和白翎的宽敞房间中，窸窣衣裙摩擦声响起，唐月华走到唐三身边，温柔地将他搂进怀里。

唐月华拍了拍唐三僵硬的脊背，轻声道：“你呀……这点真的和你爸爸很像。”她怅然若失，不知是在说给谁听，“痴情是好事，也是坏事。不管是对本人还是对他周围的人而言，皆是如此。

“天赋、身份、情感。有的人什么都有，于是追逐索求起其他人或物；有的人什么都没有，只能紧紧抓住所有自己能拥有的……到最后，有人一蹶不振、徒留伤悲，有人满盘皆输、人财两空，究竟谁能得到真正的满足呢？

“可人这一辈子，如果没有执着于过什么东西，不就等于白来了吗？”

唐月华放开唐三，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道：“小三，你去吧。姑姑不会拦你。不过，你还得在月轩里等待几天。”

唐三抬起仍泛着水光的眼睛，疑惑地看向她。

“你要从天斗帝国去到星罗帝国，又不想暴露自己作为‘唐三’的魂师身份的话，便需要得到两方的认可、也就是一份两大帝国官方发布的证明文件，说明你不是逃犯、也不会就此定居在星罗。

“一般只有商人、商会和奉命行事的贵族等人才有签署这份文件的机会，且有明确限制。普通人大多只能作为雇工随行。”唐月华道，“我给你做的‘唐银’这个身份在整片大陆上都能用，可对应的魂师手札和魂师游历许可我无法帮你弄来，所以，我会给你一封能让你在两国通行的文件，只是，你得稍微等上几天。”

唐月华盯着表情动容的唐三，若有所思：“我倒是忘了，你是魂师，又一直在天斗境内，没怎么接触过这些对于普通人和贵族来说是常识的律法……我再给你找几本书，你路上记得看，等你和凌霄回来后，我会考你。”

其实也有了解一点，只是是幼时严凌霄口中对严祁“专业伪造各种文件”的吐槽，唐三苦笑一下，道：“我会的……麻烦您了，姑姑。”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唐月华点了点他的额头，似笑非笑，“话说回来，你离开月轩后欠下的学业，我都会记着。你和凌霄到时候可要一起回我这里，你该学的还得继续学……

“别忘了，我说过，你达到我的标准才能从月轩毕业。这次只是不得已的例外，可不代表你就能丢下这里的学业、直接去找你爸爸。”

“我知道的，姑姑。”唐三心间淌过一股暖流，温声道。

唐月华反复说“你和凌霄一起回来”，既是安慰暗示他此行能成功，也是在说“我很期待见到你们两人”。

“小三，文件。”白翎见他们两个说得差不多了，腿上的储物魂导器一闪，一封盖了印章的文件和一枚令牌出现在唐月华的书桌上，“竹清给的。”

两人同时看向桌面。唐月华探手拈起纸张，目露惊讶：“‘皇室代表身份证明’……不错，小三，这样一来，我明天就能将通行文件给你。

“有它在，我只要给你办一份让你在一定期限内能往返两国边境的文件即可。进入星罗境内后，你改用这个就可以了。”

唐三的目光凝聚在印章下的一行字上，缓缓应了一声：“嗯。”

“签署者对该成员的一切行为负责，如其作出有害星罗皇室等行为，签署者受三倍刑罚并剥夺一枚魂环。”

基本谈妥此事相关，唐三又被唐月华现场考校评估了学业水平和学习进度。途中，有人来汇报唐银旷课一事、却见唐银正在屋内，被唐月华打发走了。

唐三走下月轩顶层时，心情已不如来时一般急迫和不安。虽说还有些许忧虑不安，可这种情绪恐怕直到他见到严凌霄才能散去，除此之外，便只有坚定和决心。

后天一早，他便能和白翎一起出发、前往星罗帝国。

严凌霄……唐三无声咀嚼这个名字，右手摩挲无名指上的未语心。由他亲手雕刻的藤蔓和利刃不足以擦伤或刺破皮肤，却因被手指紧按而在他心上和指尖留下或轻或重的层叠印痕。

他有太多想对他说的话、有太多想问他的事情。这些都要在他见到严凌霄本人、并让严凌霄恢复记忆后才能实现。

现在，唐三只希望他一切安好、再不要经历任何苦痛……

直到他们见面。

1.

唐·五十七级控制系魂王·世上唯一蓝银皇武魂·夺得45年魂师学院大赛冠军的史莱克七怪的灵魂&大脑·三：（只是呼吸）

月轩学员：他身上自有一股恬淡气质，无论是人是兽在他身边都能感到安心

马：一个魂王骑你身上你敢动吗？！回答我！looking my eyes！

2.

唐三：生气但是也好心疼凌霄……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白翎：嗯……

死在严凌霄手上的人&魂兽：在吗？看看死他手下的我呢？我说你脑子有问题你听见了吗？

-

恭喜唐三，你姑是支持你们的恋情的，现在你家人的态度是1：1平

虽然唐三有好姑姑，但他，呃……死去的妈，酒鬼（且消失）的爸，失忆的恋人，崩溃的他（要在这种地方般配吗（严凌霄你怎么是唐三原生家庭的一环

现在大概是1649年10月中不到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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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他答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