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骨山地三大江上的江匪祸患由来已久，但在星罗帝国多年针对打击下早已不如曾经的猖狂。

如今，发源自藏骨山地，指向西北的藏心江、偏向西南的藏锋江和流向东方的藏魂江三条大江上，在藏心江上真正闯出名声的也不过珠心这名控制系魂帝所带领的“珠民”一伙而已。与他齐名的分别是藏锋江的花小渔和藏魂江的崔半愁。

这些是严凌霄在望岛城时就有所了解的消息。收集这些信息是他的习惯，如果唐三没有出现，只要这些江匪不主动找他麻烦，他会避开。但是，今早醒来后，严凌霄就有了新的主意。

“……虽然老大自称是控制系，但我们私下里讨论，感觉并非如此……”李玄的声音因为剧痛而衰弱，他一脸哀求地看向严凌霄和船尾楼上的唐三，“半个时辰、到了，能否给我和王哥第一颗解药……”

严凌霄懒洋洋道：“张嘴。”

李玄和王让满腹愤怒屈辱，却不得不像等着被主人投喂的家畜一样张开嘴。唐三摆手一扬，两颗药丸在他手中一前一后地错开、准确投入和他的距离不同的两人嘴中。

隶属珠民寨的、蚌心号上的船长和副船长心中疯狂叫苦。本来，按照惯例，他们航行进入藏心江一个时辰后就会有同伴驾船前来帮忙，然而这两人劫船后纵然没走，却肆意掌舵、改变了航向，再加上这种天气，寨中同伙不一定能及时找到他们。

这种性命被他人掌握的感觉，自从成为魂师、加入珠民寨后，他们许久没有体验过了。他们不应该才是笑看旁人努力巴结、讨好他们的人么？他们不应该才是玩弄他人生死的人么？这次算是栽了个大的。

他们现在不求能被同伴救走，只希望能活下来。看这两人性格，应当不难。再说了，对面只有两个人，一个魂王、一个不知修为，难道还真打算灭了他们“珠民”？多半是哪方势力派来的探子罢了。

已经对水况和航船情况上手的严凌霄随心所欲地转着船舵：“继续。”

李玄在严凌霄的要求下，逐一告知珠民寨中的布防、驻守魂师的特征与魂环魂技、他对寨主珠心使用过的魂技的观察等。

“……二寨主陈密的武魂是红头剑鹤，五十七级敏攻系魂王，他主要负责应对武魂殿等势力前来搜查的魂、”

“他能飞么？”严凌霄打断他的话，“武魂殿中记录的‘红白剑’就是他？”

红白剑？那不是如今归顺于闪狐宗的杨八棵的绰号吗？猜测对方对星炬行省魂师并不了解，李玄刚答“能”和“是”，便听船尾楼上的蓝发男人冷然道：“红头剑鹤无法飞行，它们翅膀的羽毛就是剑，徒有鹤型，实则是剪了翅膀和尾巴的鸡。

“以红头剑鹤为武魂的人，就算杀死飞行类魂兽作为魂环，也无法摆脱这一劣势。”

“一口气撒两个谎啊。”设下陷阱的黑发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袖中甩出一枚小刀，刀尖深深刺入木头，锋锐的刀锋切开李玄的裆部、紧贴他双腿中心的器官，“你再说一句假话试试？”

这两人不是他能敷衍欺骗的对象！李玄冷汗涔涔，他浑身无力、根本没法逃离这把刀，只能拼命祈祷浪花赶紧平息、身上绳索将自己捆得足够紧。

就在严凌霄和李玄的一问一答中，天空上酝酿许久的大雨终于落下。

江浪张狂、暴雨如泄，被捆在桅杆上的王让扯着嗓子喊人、命令船员降帆收帆。李玄也不再绞尽脑汁地回忆，转而盯着严凌霄转舵，满脸恨不得快快解脱、自己上手的狰狞表情。

和能用魂力护着身体的唐三不同，严凌霄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头发和衣服。黑色卷发在他脸颊上蜿蜒出蛇行一样的痕迹，与他惨白的皮肤贴合，使他看着如同从江水里爬出来的、刚刚溺水而亡的尸体。

雨太大了。唐三跳下船尾楼，从腰间二十四桥明月夜中翻出一件防水披风，想让严凌霄去屋子里待一会儿，换他来看着这两人。至于掌舵，让李玄来也可行。

唐三刚靠近严凌霄，就听他不紧不慢地询问李玄：“你们的总寨在什么地方？”

李玄迟疑道：“你们想做什么？”

严凌霄按下唐三想给自己披披风的手，血色眼睛瞥向犹豫的李玄，低笑一声：“你说呢？烧、杀、抢、掠，雨下这么大，烧是做不到了，其他的我还做不到么？你要抵死不从吗？”

“……我说了的话，你会放我走吗？”

“你是想现在死咯？”严凌霄笑容轻慢，“还是被折磨到自己也想说？唐三，你玩会儿这船。”

严凌霄离开船舵前的位置，一拳轰在李玄腹部。甲板上本就插得不稳的木棍被他的力道击飞，带着被绳子捆在上面的李玄滚出几圈，随后，李玄面朝下地不动了，只有呻吟声证明他还有意识。

船只迎着浪花高扬、落下，江水和雨水中，严凌霄拎起李玄的一条胳膊，找准关节，硬生生错开他的腕骨、肘骨、臂膀，然后是对方的另一条手。做这些事时，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浅笑。

李玄疼得说话含糊不清：“暴雨是江主进食的时候，它闻到血腥味会带着魂兽群起而攻之！你不要命了吗！”

严凌霄弯腰、拉起他的衣领，轻声细语：“我都主动上你们这条船了，你看我像是怕死的样子？”

妈的，疯子！李玄想呸他一口唾沫，下一秒就被扇了一巴掌。这一掌打在了眼旁，李玄头晕目眩、思维迟钝几息，恍惚听见那个被黑发男人称为“唐三”的人关怀开口：“要不我来吧，你别伤了手。”

眼前黑发男人嘴角扭曲一瞬，目光晦涩难言，语气却没有变化：“我心情不好，你看不出来吗？”

所以你就拿我泻火？！合着这两人是两个搞男人□□的死变态！李玄听得胃里发呕，一股怒火打破身上的疼痛、直冲脑门：“要杀要剐随便你们！我不会、”

严凌霄反手又抽了他一巴掌，卸掉他的下巴：“那就闭嘴。”

“赫、赫……”李玄面目扭曲，下颌大开，无力阻止雨水混着口水淌出下巴。

严凌霄盯着手中因为唐三的药而无法动弹的人看了一会儿，突然把李玄丢到一边。他几步助跑，跃上船尾楼，走向被捆在第二根桅杆上的王让。

“我说！”王让一直看着李玄受到的待遇，忙不迭叫道，“我说！二位大人，我只想活下来！我是一个魂王，我等下可以帮你们、加入你们、将功赎罪！我知道他们的弱点，我还能直接驾船带你们过去！他们都没掌过船，没办法在这种天气里将我们安全送达寨子。你若不信，大可继续给我下药！”

听起来，王让是把他们两人当成星罗帝国的官方魂师或者武魂殿的人了，严凌霄道：“总寨地点——要我说第三次吗？”

王让全盘托出：距此向东、略微偏南方向，蚌心号大概再航行三十公里，便是珠民寨总寨所在山崖。

严凌霄和唐三各自比照脑中地图，发现走陆路的话，山崖离他们的目的地涧霞城不远，只有十几公里。

武魂殿和星罗帝国官方无法完全清剿、解决珠民寨，主要是因为藏骨山地西边临近藏心江的这一带山崖内部大多连通藏心江。寨中魂师多为水属性、又是当地人，对山况和江况十足了解，十分擅长逃脱。这些江匪又会看眼色，不打劫强大势力，只劫掠平民、商队或小势力，久而久之，上面的人也懒得管他们了。

王让和李玄交换位置，依旧是严凌霄掌舵，王让呼喝命令船员行动，蚌心号逐渐往珠民寨所在的一片突起山峰驶去。

风雨中，唐三陪在严凌霄身边。他本想用魂力帮严凌霄抵御雨水，但考虑到之后或许会有的一番战斗，还是没动手，只是也没有竖起魂力屏障，任由江水和雨水浇湿全身。

江匪、山匪，二者都会在山上建立寨子用以疗养生息、储存财宝，前者驻扎时间短、基地隐秘、行动灵活，后者则长期居住于山中。唐三不自觉回忆起自己十二岁时，刚回到史莱克学院的严凌霄分享的经验：“山匪狡猾，山寨附近会有人盯梢，一旦来者没有展示寨中人才知晓的信号，前哨就会立刻通知寨中人防御、准备对敌。”

严凌霄就在这方面吃了一次大亏……还有一次，是他从山寨中没有魂力的普通人身上得到的教训。

唐三正想着往事，身畔的严凌霄退后一步，示意他上前。唐三从严凌霄手中接过船舵，在王让悄然崩溃无助了一些的声音中学着掌舵驾船。

暴雨急缓交错，不曾停息。两个时辰后，唐三施展紫极魔瞳，在一片缭绕乌云烟雨中，看见数公里外的山崖虚影。

王让道：“马上就到了，现在雨小了些，我们可以扬帆借点风力。”

“是么。”严凌霄没个正形地半靠在唐三身上。雨水寒冷，他们两个交替着掌舵，他自然而然地贴上唐三，对方也没有抗拒的意思。唐三的手肘轻轻顶了下他的胳膊作为肯定，严凌霄懒散道：“那就动手吧。”

“什、”王让的疑问只能消失在喉中。

第四魂环魂技蓝银囚笼的变异、蓝银突刺精准穿透船上他们以外的十人的身体。不管是副桅杆上早已痛到失去意识的李玄、他们身边按时服下解药的王让，还是在甲板和桅杆上忙碌的八名普通人船员，全部被坚硬锋锐、上尖下粗的蓝银草贯穿咽喉与大脑，一切生息都在几次呼吸后彻底停滞，只留下抽搐的身体。

王让的血液喷溅时，唐三的魂力半浮瞬息，正好为他们二人挡住对方的血液，没有让两人沾染分毫。

唐三解除武魂附体，蓝银突刺消失，十具尸体倒下，被蓝银突刺撑破的主桅杆坚持不住、徐徐断裂折下。血水被暴雨冲刷，迅速淡去。

他们在这次杀人灭口的行动前没有一点交流，行事却十足配合，没有一个人对此有一点反感或不解。

“我们两个真是默契。”严凌霄拍了拍手，脸上却没有表情，“接下来做什么？”

“毁尸灭迹。”眨眼杀死十人，唐三的心情毫无波澜，只因察觉严凌霄似乎情绪不好而略有波动，“我们在江上，现在又是‘江主进食’之时，倒是省去了我们一番功夫。”

“很熟练？”严凌霄转身，开始搜刮尸体身上的钱财。

“算不上，只是做该做的事而已。”两辈子加起来，他也只做过两次而已。一次是凶神战队，一次是苍晖学院的时年。他倒是听严凌霄讲的比较多。

唐三跟在严凌霄身后，两人下到船舱，放任船只在雨和浪中飘摇。他望着严凌霄挑选、检查舱中武器的背影，心头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此时也无法说出口的难过。以前的严凌霄哪里用选这些？他的武魂正邪逐明是最好的远攻及近战武器，再不济，还有自己给他装备的各种暗器和毒药。

抵达蚌心号的最底层，严凌霄踩了踩脚下木制地板，下面就是蚌心号的龙骨。他转过头、看向唐三：“有鱼类靠近，可能是魂兽。你会害怕吗？”

两人在探海岛上的铁匠铺交底时，唐三说过他不太会水。在离岸几十公里、离江底都有数百米甚至上千米之远的现在，拥有天赋领域的蓝银草武魂无法发挥太多威力，唐三那没有魂环的昊天锤于此时更是累赘。

严凌霄倒是会水，但没有魂力、也没有带过人，他难以长久维持内呼吸，江面更是汹涌，水面之下也不会宁静。他们的依仗只有唐三的海神之心和如意百宝镯里的白翎。

唐三不闪不避他的目光：“你怕吗？”你能够信任我、信任海神之心吗？

严凌霄愣了一下，思考几秒：“我无所谓？死在魂兽的嘴里和死在人的手上没有区别。”他反问，“你是希望我怕还是不怕？”

“……都可以。”唐三深深凝望他一眼，低声道，“都可以。”

“你只想让以前的严凌霄会觉得害怕？对我就随便怎样都行？”

唐三再次施展第四魂环变异的魂技、蓝银突刺，坚韧粗壮的蓝银草纵横交错、眨眼破坏掉正保护着他们的船舱，江水涌入，木头断裂声此起彼伏，浑浊的江水在他们脚下汇聚翻滚：“我希望有记忆的你学会害怕，记得你身边、身后有人担心你，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你受伤后会有人为你伤心难过，你也会因为他们的情绪起伏而改变……

“但是，凌霄，现在和以后，无论你是什么心情、会经历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所以，都可以。”

唐三的额心亮起一团晶蓝色的光芒。这光芒凝聚成一颗悠悠旋转的四面三角体，照亮了唐三的面庞。接着，这颗曾被十万年海魂兽追捧、索要的晶体释放出阵阵波纹，波纹形成和曾经的海神之心一样形状、只是大到能容纳他们二人的四面光壁。

光壁散发着淡淡的蓝光，海浪般的波纹在光壁上片刻不停地翻涌回荡，浪花部位的光芒最鲜明浓郁，在他们的眼底和身上留下移动的、灼眼又不刺目的光线。

本来爬升至两人脚踝的江水完全消失了，光壁外的江水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撞上物体的样子，像是还在正常填充船舱一样。

这就是海神之心给予唐三的四个魂技、或者说神技之一，瀚海护身。

在这个蓝光笼罩的世界中，海水、江水不会对里面的生物产生任何影响，用肺呼吸的生物能正常呼吸，用腮、皮肤或其他方式呼吸的生物亦然；同时，外界无法看见、无法感知光壁中的人，甚至无法触碰到他们。

蚌心号的龙骨轰然断裂，这艘长二十五米的船只在他们周身、头顶裂解，漩涡成型，可散落的铁器、木头乃至拥有庞大力道的江水全部都无法带给他们任何伤害。

他们站在蕴蓝三角体的底面上，瀚海护身在唐三的操控下慢慢往深不见底的江底飘去。

严凌霄注视了一会儿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唐三，在他向自己转过头来时扭过头，看向光壁外的景色。各种鱼型魂兽察觉到血腥味——尤其其中还有魂师的血——纷纷离开本来生活的水层，各式各样的尾巴后是上升变大、又破碎增多的气泡。

魂兽和鱼群撕咬吞食从船上掉下来的尸体，断肢、器官和血液在几个呼吸间被吃完，还有魂兽留下来进食船只的残渣。它们吃剩的木屑和铁屑在两个人类面前晃晃悠悠地、如雪飘下，数只显然是群居的鱼型同种魂兽凑过来进食，身体的截面被瀚海护身中的两人一览无余。

“真漂亮啊。”严凌霄道。

他指的是自己的话，还是眼前的景象，还是……

唐三看着他淌过蓝色浪花光纹的苍白侧脸、看着他倒映着蓝色光壁外画面的血色眼睛，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唉，男同，唉，情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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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