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说什么？”

看着原田和日向都乖乖离远，希子终于没好气地问赤木。

即便他们都挑了离吧台最近的卡座，但距离是原本设计好的。只要不大声说话，就听不见这里的交谈。

“呵呵呵……他们一走就马上连装都懒得装了吗？”

“是啊。因为我一点也不想招待你。”

“为什么？”

“你猜？”

“哈哈哈！”

赤木大笑了会，从包里摸出一把钥匙，放在吧台上推过去。

“上次说要给你的东西。”

希子盯着那钥匙想了好一会。

“东京公寓的……？”

“对。高见给我的，说那是你很喜欢的地方，让我好好保管……我本就打算再见面时交给你。”

不过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五年。

两人都盯着那把钥匙看了一会，谁也没有说话。

希子不知道对于赤木如何，但至少对她而言，那间公寓确实承载了很多回忆。

不过她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

“都输给你了。”

“……你果然很在意啊。”

“当然。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呢，你最后毫不犹豫推开牌的样子。”

虽说那时希子出了铳牌是天意，但是是否要胡却还要看赤木的态度。

结果是天时与人和都不占。

“呼呼……无论对手是谁，能赢的时候我都不会手软。”赤木喝了一口马天尼，称赞道：“你调的酒也很好喝。”

“谢谢。”

“其它的我都没有要，只有这间公寓……应该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赤木的舌头无意识地舔舐着唇上残留的酒精。

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有种致命的性感。

“你看书的那个房间里……也还有很多没看过的新书吧。”

这么说着，赤木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不过正准备拿打火机时，嘴上的香烟被猛地抽走。

“……”

完全出于条件反射的举动。在赤木无声的注视下，希子不自在地嘟囔：“……这里禁烟。”

但其实这家酒吧并没有这条规定。仗着主场优势，她决定换个话题糊弄过去。

希子把玩了一下手里的香烟，“你不抽hi-lite了？”

说着又把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递还给赤木。

“……口味变淡了啊。”

“明明那么讨厌烟，却很懂嘛。”

赤木接过香烟放回烟盒。

不再是熟悉的蓝白包装。希子看了看烟盒上的名字，Seven Stars。

果然五年的时间会让人改变很多。原本熟悉的东西也变得陌生。

“怎么了？”赤木像是知道她在发呆，又喝了口酒，“你以前不是也不会调酒么。”

“……没错。”

改变是相互的。陌生也是。

这话让希子心情好起来。她站起身子，伸手拿过雪克壶一上一下小幅度抛动。

“还想喝点什么吗？”

“曼哈顿吧。”

“……别喝醉啊。我不会送你回去的。”

转过身去拿酒的时候，希子轻声说：“酒钱，就用公寓付吧。”

这五年来一直在外面走，书几乎没再看了。听赤木说起那个房间，回忆和思念一下如藤蔓疯长。不知道茂（しげ）会不会喜欢那个公寓呢？倒是有足够的空间任它到处折腾……

背过身去的希子并没有看见赤木的浅笑。

她的长发随着转身的动作，有几绺落在吧台之上。

赤木用手指轻轻捻起发尾，举到自己鼻下轻轻吻了吻。动作轻柔，希子并没有察觉。

***

日向真夏是这幕的唯一目击者。

彼时的原田因为听不到声音却只能看到那两人貌似亲密的交谈，心情不爽地坐到了真夏的对面，和她搭话。

“你跟着那个男人，赤木茂，多久了？”

“三年多……”

实际上是单方面地跟了三年，然后才得到了许可，得以光明正大地伴他左右。

不过对于真夏而言，就是足足三年多的时光，货真价实。

“你呢？和希子……小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真夏不自觉地把原本直呼其名的希子名字后加上了敬称。

尽管接触时间尚短，但已经足够让她明白两个人之间的天差地别。性格、经历和气场都有着让真夏无法忽视的鸿沟，也没办法再如往常对待其他朋友那样使用自然而熟络的称呼。

实际上，那只是人本质之间的差距而已。

“我和希子姐认识了大概十多年吧……”

原田这边也模模糊糊地按照最初的时间计算着，全然不顾那会自己还只是个才上小学的小毛头。

两人就这么含糊地说着自己的事情，同时向对方打听着情报。

然后真夏就看到了赤木吻希子头发的场面。

她的世界瞬间凝结。

先前所有的不安都化作尖锐的冰锥，击穿了她的心脏。

就像希子周身的气场让她无法视而不见地将她认作与自己类似的普通人一样，真夏也终于无法再对赤木和希子之间种种熟稔的举动视而不见。

那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默契和熟悉。

真夏自认为自己已经在赤木身边待了足够久。

确实，三年多来，她从未见过赤木和哪个女人如此亲近。虽然真夏一直都知道赤木会出入风月场所，但没有哪个地方是他会长时驻留，自然也不会长期待在哪个女性身边……

不。

真夏突然明白之前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希子，却对她有种莫名熟悉的来源——

在来关西之前，她确实是见过希子的。

在照片里。

“怎么了？”

交谈中的赤木和希子都看向卡座。

对面位置的原田也仰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站起来，一脸恍然大悟的真夏。

“是你……”

真夏喃喃自语。嘴唇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

希子疑惑地迎上她的目光。真夏的眼睛在昏暗的酒吧里闪闪发亮。

“你……已经结婚了对吗，希子……小姐？”

几近绝望地，真夏问出口。

然后又虔诚地在内心祈祷——肯定吧，肯定吧。请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因为她曾不止一次看过，赤木用手指摩挲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人穿着数年前曾流行过的婚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真夏知道，赤木一直随身携带着那张照片。她曾装作无意地问起，赤木说那只是一个故人。

既然是故人，那一定是已经翻篇的过往吧？而现在陪在赤木身边的，是自己。

真夏不断这么告诉自己，为自己打气。

不然真不知道自己这三年多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和赤木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像灿烂的星辰一样，是真夏宝贵的回忆。

可星辰之所以闪亮，是因为夜幕的深邃无边。

因为稀有，所以珍贵。

她像个溺水的人，绝望又火热地看着雨宫希子，虔诚地等待对方口中的一个答案。

然而。

“并没有哦，日向小姐。”

酒吧里并不冷，但真夏却觉得如坠冰窖，寒冷刺骨。

“为什么那么问呢？”

对这个问题，真夏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

以前上学时，当她被问到难以回答的问题时，她就会装傻或者语调夸张地说些别的转移话题。问话的人当然也知道这点，但是因为大家关系很好，真夏的反应也真的很有趣，所以最终都是大家笑闹成一团，问题被就此揭过。

啊啊，多么怀念的日常……

可是在这里，在和日常的表世界无缘的三人面前，真夏发现过往的经验无法套用。

她想说什么，嘴巴却只是像离开水的鱼一般无声地开合。

最后日向真夏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和自己，用胳膊擦着眼睛跑出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