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当再次从亚瑟的臂弯中醒来时,凯瑟琳甜蜜地想着。
他们一日比一日相爱,白天,他们一起巡视领地,夜晚,他们则相拥而眠,炽热的爱火仿佛要将彼此燃尽,他们片刻都不愿分开。他将她介绍给他的朋友们,区别于此前礼节性的介绍,她现在真切地喜欢上他们也被他们喜欢;她还认识了玛格丽特·波尔,这位最后的金雀花公主出奇地温柔和蔼,她带领她快速熟悉威尔士的账目和宫廷布置,在她的鼓励下她开始以自己的意志装扮这座宫廷。
当亚瑟打猎归来,他看到他的房间已经被他妻子装扮成他不认识的样子,桌子腿被锯短,四周铺着他曾从西班牙商人手中买来的刺绣垫子,下方则是温暖的炉罩,而他的妻子身穿宽大的丝绸寝衣,头发用丝巾盘起,看起来不像天主教的王妃而似苏丹的女儿。
他曾在书本中的图画看到这样的穿着,教士将其斥之为野蛮人的打扮,但当他看到他的妻子如此着装时,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奇异的惊喜,他不敢上前,却克制不住目光,直到他妻子笑着朝他伸出手来。“我好像来到了苏丹的宫殿。”他怀抱着她的头,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萦绕在他鼻尖,凯瑟琳伸手捂着他的嘴,无比郑重道,“不,阿尔罕布拉宫已经归属天主,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经历过什么。”
这真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的妻子在向他展示自己身为女孩时的样子,而他后知后觉意识到结婚之后一直是她在被动接受属于英格兰的一切,因此他非常配合地按照她的要求换上西班牙人的装束,像西班牙人一样沐浴净手:“我曾经经历过战争。”当他们用散发着湿润热气的身体相互依偎时,凯瑟琳轻声说,“我出生时,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但仍有残余的军队袭击我们的营地,最近的一次我不得不躲进柜子里,祈祷摩尔人不要发现我的踪迹。”
“你那时一定很害怕吧?”他不自觉握紧了手。
“是的,我很恐惧,那时候我不断地祈祷,念诵我父母和姐姐的名字以使我获得勇气。”她朝他更靠近一些,“以及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他一怔,不曾想过自己的名字也曾在深夜被千里之外的未婚妻珍而重之地提起。
“是的,从知道我未婚夫的身份后,我便将你当做我生命的一部分。”她用手肘碰了碰他,“你呢?你也曾经在黑夜里想起我的名字,为此彻夜不眠吗?”
她没有立刻等到亚瑟的答案,因此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她看到他的脸孔被笼罩在蜡烛的阴影里,“你的童年被战火笼罩,而我的童年被阴谋笼罩,我时刻担忧我不能胜任英格兰的王位,而自然,我也不能拥有西班牙公主作为妻子,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我避免想起你。”
“这就是你结婚后也害怕亲近我的原因吗?”她推了他一把。
“我已知晓这样的行为有多懦弱和愚蠢。”他轻咳一声,“事实上,从见到你开始我便意识到我终将会爱上你,正因我有这样的认知,我才会犹豫迟疑。”
“我也是。”她终于也可以心满意足地承认她也对他一见钟情,或者说她早已在少女时代就已经无数次幻想他的样子,当见到真人后,她的幻想得到了满足,甚至比她曾经的幻想更甚,“我母亲说,当她见到我父亲时,她也相信爱上他并和他结婚是上帝的旨意,他们的结合也是基于利益,但不是长辈的安排,是他们自己主动求取。”
“我的父母也一样。”他轻声说,“我的父亲还是个婴儿时便流亡国外,挣扎着在异国他乡生存,而我的母亲也曾两度为了躲避叛乱藏身教堂,和他们那腥风血雨的少年时代相比,我确实是温室里的玫瑰,你说得对。”
“那现在,我要把你的花瓣剥下来。”她宣称道,她真的动手挑了挑亚瑟的头发,他忍不住笑出声,当他反应过来后,他看到他的妻子托着腮,认真地看着他,“我父亲曾经告诉我,君主最忌讳的是超越能力的野心,这样的君主像一头蛮横的公牛,他所驾驭的国家也会失控,所以,亲爱的,谦虚确实是美德,只是这样的品质很多时候会被认为是懦弱。”
“如我父亲,经常有人批评他的外交策略过于柔善,但对于他统治的英格兰而言,弥合内战造成的伤痕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务,事实上,我的父亲绝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他曾经寄人篱下,朝不保夕,而他的对手理查三世志得意满,骄横跋扈,可最终是我父亲抓住了那稍纵即逝的战机,压上自己的全部资本,最终得到了王位,以及我母亲。”
“你母亲说你父亲拯救了她。”
“对,她曾在祈祷书上写上父亲的名字,畏惧理查三世的耳目,又悄悄将他的名字划掉。”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以一种戏谑式的口气道,“据说我祖母当时曾经送给我母亲许多骑士小说。”
这当然可以解释为长辈的关心,但同样也是心照不宣的暗示,凯瑟琳却似乎并没有如他所料的一般笑出声,相反,她锁紧了眉头:“你母亲选择做等待拯救的公主,而非为自己夺取王位的女王。”
“玛蒂尔达皇后试过,可她失败了。”他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王位并非只有荣耀,王位同样是责任,作为女性,她们需要克服许多偏见才能承担这样的责任,像你母亲那样杰出的女王凤毛麟角,如若一位不够胜任王位的公主坐了王座,那对她和王国都是灾难。”
“不称职的国王也不少。”凯瑟琳小声嘀咕道,但她很快将这个话题抛之脑后,“你母亲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对她,对你父亲,对整个英格兰,这都是最合适的。”
“她并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她仅有的抗争不过是不屈服于谋杀自己兄弟的暴/君罢了。”他叹息一声,“公主最好的命运莫过于成为王后,母亲更幸运,她不必背井离乡适应他国的风俗,可你呢,凯瑟琳,你思念你的家乡吗?”
“我想你知道的。”凯瑟琳扯了扯她睡袍的带子,“不过,你放心,我是个坚强的女人,我早已感知到我的使命,对家乡的思念和对你的爱都是我命运的一种。”
“是的,你注定会成为王后,上帝指引你来到此地,和我一起建立一个强盛的王国。有些丈夫不喜欢能干的妻子,但我以这样的妻子为荣。”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手,“你会是最杰出的王后,英格兰的凯瑟琳王后。”
二月月末,她又听说了玛格丽特公主与苏格兰国王结婚的消息:“父亲希望这段婚姻能带来长久的和平。”他们来到地图边,看向苏格兰的方向,“但我对此表示悲观。”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凯瑟琳好奇地问,“联姻意味着盟约,况且你父亲给了你妹妹那样丰厚的嫁妆,即便苏格兰人南下劫掠,他们也得不到更多。”
“但人心的贪婪难以更易,詹姆斯四世不是一位容易满足的君主,玛格丽特的嫁妆于他而言与其说是维护统治的资本,不如说是发动战争的资本。”他深深叹息一声,“父亲深知和平的可贵,亦清楚发动战争的代价,但如他一般有自知之明者太少,君主最无法戒除的恶习便是傲慢。除开君主的个人因素,他们所身处的地理位置和国家历史亦制约他们的行为,从爱德华一世开始,英格兰人与苏格兰人便结下深仇大恨,一如英格兰与法兰西一般,他们可以暂时休战,却无法长久和平,当矛盾出现时,战争便是唯一的出路。”
“我们可以打赢战争!”她说,“我们有堡垒,道路,以及经历过战争的士兵,我父亲说只有上过战场的士兵才能明白战争。”
“对,我们可以,我是战士的儿子,你是战士的女儿。”他的手划过边境线,“通常定义下,战争有两种,保卫领土的战争和扩张领土的战争,前者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会收获自发的支持;后者需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但如若成功,君主的英名将永世传颂,人们总是更崇拜光辉灿烂的英雄,可我认为还有第三种战争。”
“什么战争?”
“获取和平的战争,对于苏格兰而言,恶劣的环境造就了他们悍勇的性格,劫掠英格兰的财富、分化英格兰的贵族,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他们生存的必要诉求,而英格兰人同样会为自己的利益奋起反击,好在这样的威胁一直被重视,诺福克公爵(1)是一员悍将,他修建的道路和堡垒可以帮助我们快速反应。”
“托马斯·霍华德?”她试探性叫出诺福克公爵的名字,亚瑟肯定点头,她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这些措施可以帮助我们快速反应,但即便没有这些措施,深入英格兰腹地后,苏格兰人也注定会失败。”
“是的,英格兰面对苏格兰的优势是客观的,我们是一个团结的整体。他们畏惧一个强大的英格兰,而对于英格兰而言,我们畏惧一个强大的法兰西。”他轻叹一声,“他们有广袤的平原,丰富的人口,这是他们得以成为强国的资本,对现在的我们而言,成为法国国王或者收复亨利二世时期的领土已不现实,或者至少不是一个可以短期达成的目标,那么为了应对这个威胁,我们需要做的是扰乱他们,拆散他们,联合欧洲大陆上的其他国家阻碍他们的野心,这样的行为无关利益和信仰,只是出于维护我们国家利益的需要。”
“和信仰有关!”凯瑟琳有些不高兴,“法兰西自称天主长女,实则是假天主之名欺骗牟利的恶棍,若非对天主的忠诚,我的父母怎会从摩尔人手中收复失地,又得到了新大陆这样的馈赠?”
“数百年来伊比利亚有无数虔诚的信徒,但做到这一伟业的只有你父母。”亚瑟摇摇头,但他并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而你父亲对意大利的兴趣既是扩张领土的战争,也是获取和平的战争,他在追寻伟业,亦是在维护身为西西里国王(2)的权益,但过于庞大的领土也会带来沉重的国防压力,可西班牙是一个正在崛起的帝国,他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他只需要担心内部。”他轻叹一声,“关于继承人。”
(1)二代诺福克公爵(后来和凯瑟琳一起打弗洛登山战役那位)这个时候应该是萨里伯爵,为防止人名混淆本文全程称呼他为诺福克公爵,他的儿子托马斯·霍华德(安妮·博林的舅舅和亨八第五任的叔叔)称呼为小诺福克公爵。
(2)阿拉贡国王从1409年开始兼任西西里国王(实控西西里,不包含那不勒斯但不放弃宣称),前情很复杂,大致可以概括为腓二(我们熟悉的老朋友)后代被法王一家篡位然后嫁入阿拉贡王室的女系后代又反杀,中间经历了许多反复曲折的过程(包括不限于和法王撕和教皇撕以及阿拉贡王室内部互撕),在1502年的状态是刚被身为阿拉贡国王的斐迪南二世抢到手(包括西西里和那不勒斯),但法王还没认命垂死挣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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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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