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秋

眼下已是深秋。

人们涌入早已人满为患的茅草屋,挤向为数不多的席位。席位有主,锅中热粥见底,进入屋子里的人却更多了。

有人说:你们自己造一个屋子吧。

人们纷纷摇头。屋外还有枯树,可谁愿在冬季造屋?

风雪中为数不多的屋子都挤满了人。

这间屋子比其他的屋子小多了,起先人们觉得它没有用,但最早到的一批人都抢到了席位,到了隆冬,这里似乎成为了最温暖的地方,以至于任何人——喜欢这间屋子的,或是觉得拥挤的——都不得不涌入其中,仿佛这是熬过隆冬的唯一出路。

木门槛已被踏破,屋主不得把门开得更大了些。热粥已见底,吃不到粥的人注定再度步入严冬,人们心知肚明,又装作心不知肚不明。

为了维护公平,屋子里形成了不同帮派,人群因为隔阂愈发拥挤,后来者不自觉分成了帮派,却不知为何分出这些帮派。

终于有人骂骂咧咧离开,说这屋子根本不像前人描述的那样,“是个温暖能喝到粥的地方”。他的诋毁不能阻止洪水,余下的人蜂拥挤向他曾经的位置,屋中被再次填满。

我停顿在屋外。

我转过头,看见自己留在雪地上的脚印。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前面的人告诉我,这里是个温暖能喝到粥的地方。

——我为什么要听前人的话?

因为冬天就要到了,人们都怕自己冷且饿。

——这间屋子是唯一能驱寒果腹的地方吗?

我立在雪中,看见自己的灵魂出了窍。

它很轻,它飘到了天上,然后它发现这只是苍茫大地上的一处山谷。

它继续飘,看见那些离开山谷的人去了别的“温暖之地”,看见“温暖之地”再度挤满了人。

我看着人群来来往往,都为挤进屋里争得席位劳碌。

——所以人们为什么非要挤进屋里,非要争那个席位?

他们的奔劳告诉我,那是他们的唯一去路。

他们的眼神告诉我,得到那个席位就得到一切。

我的灵魂看见了他们的灵魂。灵魂是没有感知的,灵魂不知冷饿,也无所谓冷饿,可它们认为自己必须在乎冷饿,所以被躯壳拴住,目光只有那少数的席位,和锅里见底的粥。

冬天时,争热粥;转暖时,争席位,人们的目光万众一心般聚在唯一的点上,我身旁的灵魂空空荡荡。

我操纵着自己的躯壳走向屋子,只是我已感受不到冷与饿。我观察着每个人的灵魂,观察每个时代的灵魂,观察着所有人来时的脚印。我的灵魂飘到了天上,思索它为什么是冬天;它飘出了地球,我才知宇宙没有四季;它飘到了时空之中,与三十亿年前与三十亿年后的自己对视。

我的眼里没有了四季。我成了时间。

*

有一个很有趣的观察。

我们看见星星的时候,它们的光芒已经过了数万甚至数亿年,而这“数亿年”是基于地球视角来说的。我们与它们的距离隔了数亿年,却在同一个时间点上看见了对方。

假设星星上有另一个我,假设这颗星星的光芒需要三十亿年被我看见。

那么,我看见了三十亿年前的我,我也看见了三十亿年后的我。我和我隔着三十亿年对望,我成为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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